51 笄礼(1 / 1)
《礼记.士则》曰:女子十年不出,姆教婉娩听从,执麻枲,治丝茧,织纴组紃,学女事,以共衣服。观于祭祀,纳酒浆笾豆菹醢,礼相助奠。十有五年而笄,二十而嫁……
仙姝苑,琴瑟淙淙,丝竹袅袅,小郡主的生辰并笄礼筵席便设在此处。
青莲梳着双鬟髻,穿着采衣,怯怯走来。依旧这样荏弱,低眉顺眼,身量瘦小可怜。厅中并未邀请外客,又因着众人对这小郡主的几分陌生,倒还不算吵闹。青莲走到厅堂中央,席地端坐,早有两个颇具身份的仆妇过来,帮她细细梳上发髻,簪起一支璞玉簪,又扶她转到侧厅换了襦裙。青莲便依例给南安王爷与王妃行大礼,南安王爷的神情极是淡漠,倒还是王妃笑晏晏地叮嘱了几句。接着青莲便又繁琐地另换了两遍发簪,衣裙,又絮絮行了两遍大礼,再便是一个掌管礼仪的仆佣照规矩长长念了篇聆训。
笄礼总算是结束了,而至始至终,青莲都不曾抬起过头。教邵宸纳罕的是,这南安王爷亦至始至终不曾开口说过一句半句,只是那般冷眼旁观的淡漠。
典礼一毕,庾管家就扶着王爷默默离开,众人都知晓这王爷厌烦热闹,并不在意,王妃仍坐着同大家一道欢宴。青莲穿着曲裾深衣,紧挨世子与世子妃坐着,华丽的钗冠,已是沉重得让她不堪其负了。
邵宸转眼见那文犀亦在王妃下手静静喝酒,静静听着曲歌,面色清雅,浮着浅浅的笑意,眸中亦看不见过多的悲喜。“他既能做到,我也该放心了。”邵宸微微垂下眼睑,随手捡起一块奶油松香卷酥放在口中,却听得旁边曹美人贴着耳边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邵妃现下算是后福无尽了。”邵宸用丝帕擦擦嘴,转脸望着曹美人,也不说话。曹美人亦望着她,眼中燃着冰冷的妒火:“也不晓得你下了什么蛊,你这过人的痨病才好,殿下竟肯让小郡主在湘妃阁安置,可真是什么楼台什么近月了。”邵宸冷笑:“曹美人只管放心,也不过只近三五日罢了。而且,我得的也不是什么过人的痨病。”喝了口汤,又冷冷地说:“何况当初怕也是曹美人将这‘苦肉计’的机缘拱手奉送的。”曹美人脸色铁青,捏着声道:“你莫要血口喷人!”待还要说什么,忽见世子妃正朝她们瞧着,唇角便又勉强挤出了一分笑意。
世子妃却已转头对青莲说话了:“好妹妹,这些年可真苦了你,真不晓得你是怎么熬过来的。不过,总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原本我满心想让妹妹和我同住,彼此也好说些体己话,偏我那昭阳苑刻刻人来人往,一日少说大小事也有二三十件,等着我回话,忙得不迭,殿下说,妹妹是个极爱清净的,定受不得那般聒噪。想了想,倒是你庶嫂的屋子还算幽静,又临着后头湘妃林,只是小点罢了,委屈妹妹先住上三五日,回头嫂子领你四处逛逛,但凡你瞧中哪处,我就打发人另收拾了来。”青莲低低地说:“多谢嫂子。”世子妃笑笑,仍是极和煦地说:“妹妹可别同我外道。你也晓得,殿下是个忙碌的,妹妹日后闷了,只管往我那里来,想吃什么,想要什么玩意儿,只管告诉我。那些仆佣最是软的欺,硬的怕,你若降不住他们,休要遮掩,告诉了我,我必惩治。”青莲又低应了一声。世子妃又唤:“宸妹妹过来!”邵宸忙离席过去。世子妃含笑望着她,一派温和地说:“我这几日瞧宸妹妹果然大好了,身子好了,心境也透亮多了。”邵宸淡淡笑着,并不答话。世子妃又说:“如今,殿下放小郡主暂住湘妃阁,凡事还须你多费心。”邵宸点头。世子妃又和气地对下头曹美人说:“前几个月,宸妹妹和若儿都在抱病,我知道岚妹妹侍奉殿下已是十分辛苦。总是隆冬已过,若儿她们也都将养过来了,现下可以帮岚妹妹分劳了。”曹美人咬牙笑道:“多谢娘娘体谅。”邵宸低下头,她不愿意这样明火执仗地被世子妃推上风口浪尖,她更不愿意世子妃当着文犀的面□□裸地说出这番话,她宁可选择——掩耳盗铃。趁着四下口舌混乱,邵宸悄悄往座席上退去,无意间觑见青莲正微微抬眼看她。邵宸本就对这青莲满心怜惜,不禁朝她莞尔一笑,眼眸掠过,文稷竟不动声色地盯着自己呢,一时心头又是说不出的后悔和窘迫。
一直抿嘴笑着不作声的王妃却已将一切烟水风幕尽看在眼中了。
闹了一日,便又是夜幕低垂,湘妃阁自是收拾一新,一应桌围帘幔尽是簇新的松墨色,素朴淡雅,很是清爽,倒合了家庙里头的颜色。
筵席散后,文稷与世子妃亲送了青莲过来。一时坐定,文稷携住青莲的手,满眼尽是少见的爱怜与宠溺,言语亦是少有的温软:“妹妹越大,这眉眼与母妃越发是像极了。”青莲低低地说:“我都不记得了。”文稷说:“你自是不记得了,那时候,妹妹尚在襁褓间,连我不过十来岁罢了。你瞧瞧,先是我在宫中那些年,不能常出来。好容易回来,又总是诸事繁忙,况这家庙规矩又大,一年总也不能瞧上你几回。现下好了,咱们兄妹终是住在一处,算是团聚了罢。”说着叹了口气:“若是母妃还在,那就诸事齐全了。”青莲没吱声,只轻轻摇了摇文稷的手,文稷方又笑着说:“只怕咱们聚不得几年,妹妹又该出嫁了。”青莲没有答话,头却垂得更低了。世子妃过来说:“殿下,这会子也不早了,妹妹劳碌了一日,必是累了,该早些歇息才好,有什么话,来日方长啊。”文稷点头:“是啊,来日方长!既这么着,妹妹可就早些歇了,我明儿再过来瞧你。”说着又转头对邵宸说:“你身子还弱,也早些歇着罢!”说完便与世子妃一道离开了。
门外,乌黑深沉,白日那些虚妄的热闹,也尽抿进了绵绵无边的黑暗中。偶尔,三两只夜鸟飞过,啼声悠远,溅起夜色的忧伤,散落到府邸每一处灯火寂寞的院墙中。
邵宸静静地看着仆妇们七手八脚地合了门扉,又打下帘栊。帘栊是刚换的织锦海棠样式,帘幅上头尽是一朵朵细细碎碎的花瓣,栩栩生动,仿佛只一阵风过,就会漱漱零落下来。烛火,倒还是这样明亮,灼如白日;又像薄暮初起时晕黄的日影,明晃晃地扎眼;鼎中换了寺庙中常用的檀香,淡淡的烟气,不张扬,却是宜人。
“今日,他果然一眼都未曾瞧我;那样的场合,他又如何能瞧我呢?既然连我已是预备忘却的,却为何又强求他记得呢?一切都留在心底罢,都藏掖起来罢!”
邵宸只浮起一瞬的忧伤,只一瞬。便就转过身:“是了,青莲还在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