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早春（1 / 1）

哈哈，文犀不会这么早退场的，只不过暂时到后台补补妆，换身衣服，吃点盒饭，养精蓄锐，后面还有他的重头戏呢。风，从雕花的门格子里密密地灌进来，一下又一下，撩拂起邵宸长长的石榴红裙，宽宽的裙幅，映着烨烨烛火，红通通的，极是潋滟，灿若云霞，直像要燃起来一般。裙幅上，鲛丝绣成的折枝花纹，银光闪闪，一点一点，仿佛九天流泻的星斗。

文稷说：“这天还凉，早晚该放了帘子。”旁边早有仆妇去赶着松了玉钩，散了流苏，湖水色的棉帘一曳到地。风声果然轻了许多，倒听见两旁烛火劈啪作响。邵宸愣愣地说：“不知谁焚的香，直熏得人发闷，熄了罢，快熄了去罢！”说话时，脸仍木木地对着门，一动未动，那是文犀离开的方向。一只温热的大掌，陡然，牵住了邵宸的手。被牵住了手，才发觉，原来自己手心竟是冰凉，凉透了，却咝咝冒着冷汗。邵宸悚然一惊，有些慌乱地侧头，却对上文稷乌黑的瞳仁，熠熠的，依旧如寒潭，深不见底。邵宸定了定心神：“殿下，可用过晚膳不曾？”文稷说：“这时候，却哪里会用过。”说话间已拉了邵宸一齐挨坐到塌上：“孤就是来同你一起用晚膳的。”邵宸悄悄从文稷的掌中抽出手来，才微微笑道：“可是妾妃怕饮食器皿会传染......”文稷打断道：“太医不是说了，伤寒症候早就好了，现在只是将息调养着。早间，孤就吩咐他们，给你正常饮食，不过清淡些罢了。”邵宸低语：“难为殿下想着。”说着抿了抿碎发，垂下头，直露出一截佼好的弧线，淡淡的肤香悠然串进文稷的鼻间。

文稷不禁侧脸，见邵宸鬓边只轻挽了支雀钗，钗头坠下细长的旃银珠串，随着她轻软的呼吸微微晃动，衬着略显苍白清瘦的面庞，竟是格外楚楚动人。文稷心头一动，低唤一声“宸儿”，双手已抱住邵宸不盈一握的纤腰。邵宸一僵，顿时不安起来，血直涌上了脸，逶迤红透耳根。她轻轻转过脸，额头便蹭到文稷细碎的胡渣，痒痒的，忽然脑中就想起文犀曾说的一句话“清清的，柔柔的，却又痒痒的。想避开，又……不舍得。”想着，心头却怔住了，这时候怎么竟会想到这句话，这时候不该想到这句话。一时，那日世子妃的言语，那日虞美人的言语全囫囵涌在心间，转念又思及方才与文犀那番诀别，肺腑中又是无法言喻的悲痛与心灰。短短一刻，邵宸满腹已是百转千回，心坎却渐渐松软下来，此刻，亦或此生，自己或许也就只剩身旁这个紧抱自己的男子了。默默叹了口气，邵宸便轻轻将头歪靠在文稷肩上，鼻翼间尽浮动起文稷身上熟悉的类甘草气息。可她揪住裙子的双手，不知为何，却抖得这样厉害。

二月二，龙抬头。这日，是个极好的天气，阳光疏朗，细细密密的小风，娇软得，就像少女口中轻轻呵出的气息，馥郁温暖。寂寥了一冬的花树残枝，隐隐地已泛出一层络络的青意。听说，凌波池，已是冰雪初融，波清水冷。

这日，也是王府的小郡主青莲15岁生辰和笄礼。从今日起，她就再不必日日独卧在青灯古佛之旁，凄凉伶仃；从今日起，她就是赫赫南安王府真正的郡主了。青莲，她是文稷唯一的同母妹妹。

邵宸犹记得7个多月前随文犀在家庙见到这位小郡主，这位小郡主留给她的印象是怯弱和沉默，留给她的记忆却是——可怜。时光迢迢，7个月倏忽发生了这么多事，自己竟也成了这小郡主的庶嫂，而这位小郡主是否还是——一切如初？

昨夜，文稷对邵宸说，青莲回来的这三五日先暂住在她的湘妃阁，只等问妥了青莲想住何处，再另外打发人收拾。现下，一干仆佣正挤在湘妃阁中纷乱打点，她也得以在时隔两月之久的卧病后，又一次站在春风中，沐在阳光下。阳光，在这王府，果真是弥足珍贵。跟着的菡萏在一旁不停地问：“娘娘，可冷不冷，冷不冷？还要不要添衣裳？”邵宸失笑：“不冷，不冷。我弟弟总是说我罗嗦，看来你竟比我还罗嗦呢。”菡萏听了也晏晏笑开了。

这会子，东院中人却难得稀寥，想必都赶着往仙姝苑去了。

不知觉的，邵宸已走到浣月楼下，久不来了，景色瞧着都有些生疏。大概也算不得久不来了，毕竟邵宸统共也只去过浣月楼一次，虽只一次，已是刻骨铭心。此后的事端，亦可说都是从这浣月楼开始的。想到此，心头亦是有些凛然。也许之前并不觉察，但自那日虞美人的一番言语，可谓摇心动魄，让邵宸凭添了几分防备。那番言语，不能说不是虞美人的肺腑之言，只这次的肺腑之言与虞美人先前在浣月楼中对邵宸的另一番肺腑之言出入太大，大得甚至不像从同一人口中说出。不知是自己太轻信了，亦或，这一切都是一场预谋；但，如果是预谋，为何偏偏寻上自己呢？“哎！”叹了口气，邵宸轻轻抬起头，猝不及防间，却见浣月楼之上，虞美人正凭风而立，依旧的淡然清远，骨肉萧条，清瘦得仿佛直要被风吹了去。她梳着高高的朝云近香髻，满头似乎都簪着花钿步摇，带着重重日影，宝光流转，璀璨夺目；天还是寒凉的，虞美人已尽换了单衣，或者只是在厚重的衣衫外罩了件素绡，那裙角袖口一刻不停地翻飞。楼的确很高，高得看不清虞美人的眉目，却仿佛藏着一腔的心思，盼在那里，凝在那里。

这一刻，邵宸心头又犹疑起来，如此翩然飘逸的女子，如此不能和光同尘的女子，真的是所有预谋的始作俑者么？

是的，她真该想一想，真该好好想一想了。想想这里的一切，想想自己，想想真真儿的日子。

毕竟，一切……已经都在这个早春结束了，而一切……也都在这个早春开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