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沉疴(上)(1 / 1)
眼见到了年底,纵是日日朔风飞雪,寒天冻土,但从皇宫到王府一日接一日都渐渐喜庆热闹起来。
这一天恰又赶着文犀的17岁生辰,自然更是笙歌聒耳,锦绣盈眸。一早,东院管事已按例将寿赏送过湘妃阁来,一应的寿面,寿桃,吉祥果,如意糕,还有荷包,金银锞,散碎银钱等等。
碧菱领着两个内侍铺张着打点;一旁柘荷与另一个贴身婢女红芰则忙着指派着几个二等仆佣插置花卉百草,悬挂彩穗宫灯,个个叽叽呱呱地笑闹着,前厅尽是洋溢着一派极热闹的气象。
卧房中,邵宸仍是昏沉地躺着,8,9日过去了,邵宸的病竟全无转好的迹象,依旧发着高热,依旧头晕头痛,依旧浑身酸疼;如今竟还添了咳嗽,胸腹间又出了好些小疹子。
许是听见外头太过聒噪,邵宸略清醒了些,便唤:“菡萏。”菡萏忙跑过来。
邵宸吃力地问:“这屋子里什么味道?”菡萏回道:“熏的百合宫香。”邵宸躺着摇头:“这屋子里已尽是药气了,哪里还经得住熏香,熄了去罢!”菡萏迟疑道:“可今儿是三殿下寿诞,点着百合宫香原是图个吉庆的。”邵宸愣了一下才说:“哦,瞧这一病倒把这个忘了,原还说要送他件礼物。罢了,既是他的生辰,那香就点着罢。”想了想又说:“菡萏,扶我坐起来。”菡萏应了声,便吩咐帘帐边两个内侍过来,一齐扶邵宸坐好,帮她披了件凫靥裘,又拿了两个拐枕给她靠着。
邵宸直觉得头重脚轻,两眼乱冒金星,只得偎着菡萏,喘息咳嗽了好一阵,才吩咐:“去,取纸笔来。”菡萏忙问:“娘娘可要做什么?”邵宸有些不耐烦道:“你取来便是,多问什么?”菡萏只得依言去取,这里两个内侍又帮着在塌上摆了杌子。
菡萏在杌子上铺好一张雪花笺,又细细研了墨,便立到一边。邵宸抖着骨瘦的手指捏起笔,颤颤巍巍地写起来:“君似明月我似雾,雾随月隐空留露。君善抚琴我善舞,曲终人离心若堵。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魂随君去终不悔,绵绵相思为君苦。相思苦,凭谁诉?遥遥不知君何处。扶门切思君之嘱,登高望断天涯路。”只因头晕眼黑,气喘神虚,邵宸写不上三,五字就须伏在被褥上狠歇一会子,咳一会子,好容易才都写成了,她已是半躺在床塌上,只吩咐菡萏:“取一个锦囊过来!”菡萏不敢耽搁,依言从抽屉中取了过来,邵宸费了好大力气才将雪花笺叠好放在锦囊中,又将锦囊揣进褥子下边,便已是力尽神危,身不由主地倒在塌上,神气竟是大不好。
菡萏究竟年纪小,见邵宸这样直慌了手脚,哭了起来。那两个内侍也没了主意,便嚷着要去报禀。
邵宸拦住道:“你们吵个什么,哪里就没命了。”正在慌乱间,听得传报:“世子殿下驾到!”文稷阴郁着脸色来到床塌前,看着菡萏一干人,沉声问:“怎么了?”三人也不敢答话,邵宸接过声说:“妾妃不过起来写了几片字,略劳动了些,他们有些担怕。”文稷听了越发阴沉地说:“都病得这样了,还写什么字?不要命了?”邵宸扯开话头说:“殿下这会子怎么有空到这里来?”文稷闷声道:“你这病总不见好的,孤不放心,过来瞧瞧。”邵宸听了,似想说什么,却骤起一阵咳嗽,直咳得满面虚红,方才止了。
文稷扶她侧起身子喂了口水,正欲要帮她抚背,邵宸拽了文稷的手无力笑道:“多谢殿下日日来瞧妾妃,多谢殿下日日给妾妃喂水送药;妾妃揣度,殿下或是觉得那日冤屈了妾妃,或是觉得妾妃之病因您而起,心下多少有些愧疚。殿下,您实在不必这样,一切只是妾妃命该如此,当初不该来京城,当初不该来王府,当初不该,不该……往后,殿下就不用再往这跑动了;眼见新年了,又何苦沾了这一屋子的病气。”想想又说:“现下,妾妃病骨支离,容颜憔悴,已没有能让殿下销魂的身子了,更是不能为殿下诞育子嗣。”说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文稷听了这话,面色又青又冷,手指握紧又放开,放开又握紧,终究抿着嘴唇直直坐在塌上,什么也没说。
过了好一会子,邵宸才又开口:“妾妃跟了殿下快半载了,从未恳求过殿下什么,今儿妾妃想求殿下一件事。”文稷低声道:“你说。”邵宸闭着双眼,面色惨淡地说:“妾妃这病怕也是不能够好的了……”文稷疾声打断:
“胡说!”邵宸眼角流下两行泪,却微微笑道:“一口气不来,何以安身立命。妾妃现下已是不想顾忌什么了,但求,但求能最后见上……三殿下一面,嘱托些事情,从此便也了无牵挂了。求殿下就瞧着妾妃终究伺候了您一场的份上,伏允了罢。”文稷的眉深深地耸起,又重重地放下,耳边只有邵宸不断的咳嗽,喘息之声。
再转眼,瞧见塌上邵宸嶙峋单柔的身子骨和枯槁灰暗的面色,终究还是起身冷冽地吩咐:“孥儿,请姜太医再过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