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重逢(1 / 1)
兄弟,你总算回来了,开心ING!九月才过,若在江南仍是草木未凋,而这京城已是一日凉过一日了。秋风憔悴,夜露凝霜,每日晨曦,常常都有漫天匝地的雾霭,门一开,寒浸浸地直扑进房中。
这些日子,邵宸的“大隐”生活过得水波不兴,似乎又回复了往常在家中一般的静谧:读书,抚琴,静静地站在院中远眺,静静地在房中做些杂事,如此而已。白天时候偶尔邵宏会过来瞧瞧她,攀谈一会子,她则每次都会催促弟弟努力念书;晚间偶尔时候世子也会留宿在她这里,从中秋以后世子似乎不若先前那般反感她了,纵然性情还是冷冽,神色间却少了些咄咄逼人的阴鸷,若遇着心情爽利的光景甚至还会同她攀谈两句诗书;连那曹美人这些时候也懒怠多理会她了,全副精神一心一意只集中在那紫若轩中,偶尔一两次与邵宸在院中撞见,彼此也就粗粗见个礼罢了。
掰着指头算算,就这几天文犀也该回来了,听这里仆妇说,前两日已有一个王爷贴身的侍奉快马送信回来,让管家准备着迎接了。再过几日,那邵宏也要参加太学考试了,只希望一切顺利。那么,这个苦夏大约也就算是熬过了罢!只是“适忆三阳初,今已九秋暮。追逐泰始乐,不觉年华度。”苦夏过去,也只是凉秋了,那些葳蕤春景——再也没有了。
带着几分憧憬,更带着几分落寞,倏忽又是几日过去了。今儿,听说是今儿,文犀,文犀就回来了。
柘荷一清早就利索地指使着人布置打理这湘妃阁,撤去了一应红艳艳的装饰,统统换成了邵宸所喜欢的蜜合色。自打世子在这湘妃阁留宿了三,五次,柘荷又恭谨奉承起来。而每逢世子在这湘妃阁的时候,那柘荷总装扮得格外香艳,连菡萏都在邵宸面前数落柘荷对世子表现得太过殷勤了,柘荷则笑着说“人往高处走么,也不独我这样”,邵宸笑笑也不接茬,心下却暗暗叹道:“柘荷,只怕你不知道,这世子殿下可最厌烦不安分之人的。”至于东院中其他月例供奉现下对湘妃阁也不敢很缺欠了,只因中秋次日,世子瞧见房中竟都是些衰败的菊花,皱眉问起因由,邵宸则淡淡地说:“妾妃本是无根无势之人,况先前殿下也着实排揎了一番,仆佣们自是瞧着您的脸色格外打压了。殊不知,妾妃好歹亦是您的庶妃,他们辱没妾妃,未尝不是辱没殿下。”世子听得此言语,很是惩治申训了几个低等管事,不许他们再有怠慢了。
柘荷见邵宸过来,忙满面春风地说:“娘娘,今儿晚上仙姝苑有家宴,专为王爷和三殿下接风呢。娘娘想想今晚可要穿什么衣服?”邵宸也笑了笑说:“再说罢,这会子不还早着呢么?连王爷他们都还没到家呢。”说着便往后院走去。邵宸承认自己内心是有些不安的,是一种近乡情怯的不安。这样的不安中还带着一种宿命式的凄凉,自己在文犀离开之后终于厘清自己的情感了,但再回首的时候,彼此已都是擦肩而去的过客了。这一日,邵宸一直是心绪不宁的,想弹一会子琴,却歌不成歌,调不成调;想读一会子书,偏偏看到的每一篇文字都在□□裸解析她此时的心情。邵宸用力地把自己投在床塌上,用力地急促呼吸着。
傍晚邵宸还是细细装扮了一番,慢慢走到东院门首,终究还是说:“菡萏,帮我去仙姝苑回句话,就说,就说……我不舒服,实在撑不得了,今晚家宴……实是不能去了。”说着不敢犹疑,急忙折身回房。柘荷听了有些扫兴地说:“莫非娘娘不敢面对三殿下么?”一语直戳邵宸之心,邵宸很是羞恼地回道:“我实是头晕得厉害。你若想去,悄悄混着去便是。”一时,菡萏回来说:“王爷,王妃和世子殿下都说了,既是不舒服,就好好歇着。本就是家宴,不用勉强。”邵宸听了,便径走到卧房躺下了。可人虽是留在湘妃阁,邵宸一晚上都记挂着仙姝院,辗转反侧,直到窗纱微白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因夜间失寐,翌日醒来自是迟了,邵宸忙忙梳洗了一顿,穿了件雨过天晴色的玛瑙纹衣裙,急着要去给世子妃省安。甫一推门,文犀竟就立在门首。两个多月来,邵宸心下想过无数种的见面方式,却从不曾想过这样突兀的,一时间直愣愣地立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了。文犀也没有说话,一身青缎衣袍挂着冰湿纯白的露水,眼眸疲惫,神色萧索,比之前略黑瘦了一些。好半天,邵宸才从喉中挤出声音:“文犀,文犀,文犀……”文犀突然跨进屋中,一把抱住邵宸,带着衣衫上冰凉的湿意,亦带着衣衫内火热的体温,紧紧地,紧紧地把邵宸拥在怀中。邵宸有些虚弱地说:“文犀,我,我快喘不过气来了。”文犀没有说话,依旧紧紧地抱着她,邵宸感觉到灼热的液体一滴滴不断地跌落在她的脖项上。邵宸轻轻闭起双眼,轻轻地呼吸着文犀身上熟悉温润的气息,双手不由自主地也紧紧抱紧了文犀。
满屋的仆妇们都怔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一个内侍狠狠地咳嗽了几声。邵宸依然靠在文犀胸前,低低地说:“退下,你们都退下,都退下!”仆佣们依次退去。邵宸轻轻握起文犀的手,他的手冷得几乎没有一丝温度,邵宸哽着声问:“你……在这门外站了多久?”文犀才放开邵宸,用袖子拭了阵泪,低声说:“昨夜,我就想见你,就一直站在东院门外等着下锁。一开了锁,我就进来了,偏,偏你这门开得这样迟。”邵宸的泪再也忍不住地滑落下来,她迷朦着泪眼说:“你真傻,就这样在外头冻了一夜?”文犀用冰凉的手指帮邵宸擦着泪唤道:“宸儿,我的宸儿……”邵宸用力摇着头,摇得泪水纷飞,她哭着说:“不,文犀,别再叫我宸儿了。我……再不会是你的宸儿了,我……已经是另一个男人的妾侍了,我已经是你大哥的女人了。”停了停又说:“文犀,现在我们真的只能是布衣之交的知己了,只能这样了。”文犀亦是满面泪痕地说:“宸儿,你知道,我是喜欢你的,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开始喜欢你了。从来,从来,我从来没有这样打心里喜欢一个女子,我……我当时不知道你是怎样想的,所以我不敢冒失,我一直在守侯你的心意。可每次你都这样告诉我,一遍遍重复地告诉我,我们是布衣之交的知己,只是知己……”说着已经哽咽地再说不下去了。邵宸捂着脸道:“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离开之后,我才知道,不是这样的。我,我也是一直喜欢你的,因为太想和你亲近,才那么说的,那只是我的借口,只是借口。”文犀又紧紧抱住了邵宸,越发泣不成声道:“我该知道的,我真该知道的,倘若我知道,也许一切就不会这样了。可是,我偏就这样糊涂,偏就这样糊涂……”邵宸哀哀地说:“不,文犀,这不是你糊涂。纵是你知道,一切还是这样,又能怎么办呢?”文犀激愤地说:“在我离开之前,我母妃曾答应我要把你平平安安留下,结果,结果竟是这样留下了你。她欺骗了我,她欺骗了我!”邵宸忙道:“文犀,这不关王妃的事,真的。是世子妃瞧中的我,我本是要离开的,可那管家因一心要奉承世子妃,又设了圈套,所以才会这样。王妃可又知道什么呢?何况,王妃毕竟不是世子的生母,纵是有心帮你留我,却也不好很劝的。那日,我见到王妃,她,也是很难过。所以,这事你不能怪王妃。”文犀喃喃地说:“也许罢,我竟不能分辨了。知道这一切,我,心乱如麻,方寸全错了,全错了。”邵宸勉强道:“文犀,那就什么也别想了,想也无用了,一切已是定局。对了,你的琴还在我这里呢,被我当妆奁搬来了,你要拿去么?”文犀哑着嗓子说:“不了,就放在你这罢。反正我……再不会去弹琴了,再不会了。”两人正说着话,忽听门口传报:“世子殿下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