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舂巷(1 / 1)
从昭阳苑到湘妃阁本也是极近的,可邵宸却拖沓着脚步,竟是觉得怎么也走不到似的。
好容易进了屋子,柘荷凑过来说:“娘娘回来了!正巧厨房刚刚按规矩送来的人参鸡汤,您快些用了罢。”邵宸无力地坐在塌上,摆摆手说:“这会子我却吃不下这油腻腻的东西。放着罢!”柘荷因一夜没睡,打了个呵欠说:“这吃不下也是要吃的。王府规矩,这里但凡受了宠幸的主子娘娘,都是要用这道人参鸡汤的,一则补身,二则也是为讨个吉利。”说着就端到邵宸面前。
邵宸转过脸,淡淡地说:“我说不吃就不吃。”柘荷冷笑一声:“娘娘啊,您现在虽是贵为庶妃,究竟还不是这里正牌主子,方才婢子听说您在昭阳苑已闹出好大动静了,这会子又这样。若总这么着,只怕有一日惹恼了世子。哼哼,或者您是不在乎的,但邵小公子目下可还住在府里呢。”邵宸听了一愣,轻轻说了声:“多谢你的提醒。”说着端过碗一勺勺把人参鸡汤吃尽了,对柘荷说:“行了么?”柘荷接过碗来却也不再接话。
邵宸转脸对菡萏说:“菡萏,得空把这里红艳艳的装饰都换下了罢。我不喜欢这红色。”未及菡萏答话,那柘荷却又抢着回道:“娘娘,您又不知晓了。这红色须得一月之后方能换去……”邵宸站起身,冷冷地说:“管家大人竟是打发你来看管着我的。”说着抬脚就要往卧房去。
门首却见昨日那个孥儿请安进来了,邵宸正不知何事,那孥儿已开口道:“世子殿下适才吩咐小奴带娘娘去个地方。”邵宸问:“去什么地方?”那孥儿昨日看着甚是谦恭,可这会子竟是倨傲地说:“娘娘同小奴一去便知。娘娘请罢!”邵宸也不答话,扶着菡萏,直跟着孥儿去了。
一路出了东院又出了垂花门都是邵宸熟识的地方,但出了垂花门却不是往前厅方向去,而是穿堂过院直拐进了左手的一条灌木丛生的青石道。
青石道上苔藓纵横,纵是在这中午亦显得阴阴幽幽,深色的灌木带着冰冷的刺交缠在一起,连温煦的阳光都被挤轧得像枯叶般生涩地散落在地上。
邵宸在王府中住了也有些日子,竟不知道这风华鼎盛的府邸之中还有这样晦暗的所在。
青石道很长很长,长得就像没有尽头,正当邵宸惊疑不耐烦间,三人已来到一扇小小的黑油门前,门上的漆已有些剥落,黑油门上头挂了块石匾,匾上字迹模糊,依稀是
“舂米巷”。孥儿推门进去,门首有4,5个老婢女及十来个军士都认得孥儿是世子贴身的人,忙上前招呼。
邵宸放眼望去,这舂米巷是个半露天的低矮巷道,只一人多宽,因不见阳光,故显得狭窄而阴暗,两边的墙上密密地爬满藤萝苔藓,巷道尽头的左手依稀是仓库模样的地方,右手则是一大片墙垣破败的房舍。
邵宸和菡萏跟着孥儿走进一处房舍,甫一进门,就是一阵兜头兜脸浓厚阴湿的霉味,三人忙从后门穿出去。
后头竟是一片蒿草丛生的天井,正是秋天,一片凋委之气,几个耀武扬威的仆佣正执着鞭子骂骂咧咧地指挥着一群衣衫褴褛,面目憔悴的女子做活计,她们有的在用力地舂米,有的在不停歇地切割茅草,有的驼着腰背着那一袋袋极沉重的舂好的米或切好的草往那仓库模样的地方走去。
米糠草屑纷纷扬扬,呛得人直要咳嗽。孥儿掩着口鼻唤过一个脸上积满污垢的女子,邵宸见她脸色青白,一边喘息一边跪倒在地,她的额上密密地布满虚汗,她的鬓角零落着几缕灰白的头发。
孥儿冷恻恻地笑着看向邵宸问:“娘娘可知她是谁么?”邵宸摇头。孥儿说:“这个女人原也是世子殿下的一名媵人,但因不守规矩,不听□□,故被贬弃到此。瞧瞧,才来了不过一年就已是这副模样。”说着看了邵宸一眼又说:“可惜啊!本来也是个美人儿呢。”邵宸有些颤着声问:“她,她现下多大了?”孥儿眨眼笑了笑:“左不过20罢!”说着便对那女子呵道:“去干活罢!”那女子叩了个头便又颤颤巍巍地去了。
孥儿淡淡地说:“娘娘,您可知晓世子为何让小奴带您来这儿么?凭他是什么人,凭他是如何有脾性,既在这王府,既在这世子身边,就得顺从,就得守好规矩。”说着欠身道:“这话是世子让小奴带给您的。厄,小奴现下就送娘娘回去。”邵宸听了这番话,顿时脸色苍白,软着身子又跟着孥儿一步一步走了回去,走到湘妃阁门口的时候,孥儿便欠身告退了。
邵宸停步站住了脚,立在耀眼的阳光中,轻轻闭起了双眼,原来阳光在这座王府中竟也是如此弥足珍贵。
邵宸抬起头静静地看了一会子天,喃喃地说:“菡萏,菡萏,我……该怎么活下去呢?”菡萏不敢接话,只讷讷地说:“娘娘,走了这许多路,进去歇着罢!”邵宸一径到了卧房,一下子瘫软在床塌上,往常在书院忙碌一天也比不得此刻身心的疲惫。
这时间却见菡萏进来回话:“禀娘娘,门外庾管家领着邵小公子求见呢。”邵宸这才略打起了精神,忙起身来到前厅,唤了他们进来。
那庾管家乐呵呵地欠了欠身说:“娘娘,小奴可没有失言啊!”邵宸也淡淡打了个招呼,拉过邵宏,红着眼眶唤着:“宏儿,宏儿……”一语未终,泪如雨下。
庾管家仍朗声笑着说:“哎呀,娘娘啊,这是喜日子,可哭什么呢?罢了,罢了,你们姊弟慢慢叙吧,不过宏儿啊,这东院上锁前必得出来。娘娘啊,从今儿起呢,我让宏儿还是住到我那去了,哈哈。”说着笑呵呵地走了。
邵宏急着问:“二姊,这,这都怎么回事啊?你怎么……?”邵宸拭了下泪,勉强笑着拉了邵宏说:“宏儿,咱们后头说去,姊姊细细地告诉你。”说着又向一干人吩咐道:“你们谁都不要进来!”在卧房坐定,邵宸说:“姊姊现在已经嫁与那世子了。”邵宏问:“我知道,可,可为什么呢?”邵宸淡淡笑道:“没有为什么。世子妃瞧中你姊姊了,姊姊……就只能嫁了。”邵宏拧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子,想说什么似又表述不出,最后只低低问道:“那,姊姊,世子好么?待姊姊好么?是不是像文犀哥一样?”邵宸轻轻闭上眼睛,凄恻地说:“不知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邵宏点点头有些忧虑地说:“我知道了,姊姊不想嫁给世子呢。”邵宸睁开眼,怔忡了一阵,才叉开话问:“宏儿这一个月还好么?”邵宏点点头,又摇摇头叹口气说:“哎,好是还好,就是整天关在房中,哪里也不许去,又见不到姊姊。所以我每天只能念书了。”邵宸轻轻揽着邵宏,抑着眼泪说:“念书好,念书好。宏儿,好好念书,再过一个多月便是太学考试,你一定要考上,考上了……就再也不要住在这王府,再也不要了!”邵宏点头应了。
邵宸定了定神说:“好了,你也回去罢,不用挂念姊姊。还有与那管家仍是要客客气气的,不要再有什么节外生枝的事了,记下了么?”邵宏走过来靠着邵宸的肩膀说:“恩,知道了。二姊啊,那你自己也要……好好的。反正再过一个多月,文犀哥就回来了。”邵宸颤抖着唇哽咽地说:“知道了,知道了。姊姊也会……保重的。你快回去罢。”送邵宏出了门,邵宸才慢慢转回来,直走到床塌后边,她的妆奁已经被婢女们都安置好了,那把三殿下的琴亦赫然摆放在梳妆柜上。
邵宸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猛地用力扑在琴上,琴弦战栗起一阵激烈的金石之声。
邵宸哀哀哭道:“文犀,文犀,你究竟何时才能回来,究竟何时才能回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