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阳谋（1 / 1）

GOOD NIGHT！仙姝苑的内室，湘帘曳地，云母屏开，门首点了两盏宫灯，房内燃着淡淡的安神香，南安王妃已褪去了华服，微散着鬓发，身上只套了件蜜合色的家常绸衫，穿了条秋香色的薄绫裙子，眯着眼睛斜倚在铺着芙蓉簟的卧塌上，两边静悄悄地雁翅立着几个婢女，有捧着茶杯的，有端着漱盂的，也有两个在打着扇的，塌下自另有一个婢女拿着“美人拳”捶腿的。一时听得报禀“三殿下谒见”，王妃方睁开眼睛，后头忙有两个婢女过来扶王妃坐起来。文犀款款近前，躬身作礼：“孩儿给母妃请安。不知母妃将孩儿从席间唤出，有何吩咐？”王妃轻轻站起来，含笑拉过文犀的手在身边坐下，又向两边挥了挥手，一干仆妇皆依依退了出去。王妃这才悠悠地说：“犀儿，小郡主最近可好么？”文犀愣了一下，才应道：“左不过还是这样。”王妃轻轻点了点头，便又不言语了，只从头上拔下一根金簪细细地剔着牙。好半日见文犀一直瞧着她，方才说：“犀儿，最近你可是闹得好大动静啊！”文犀低头道：“母妃都知道了？”王妃轻轻笑了一下：“你母妃的耳朵可还没聋呢。”文犀便抬眼正色道：“既是母妃知道了，那也好。孩儿本也……无意隐瞒的。且孩儿这两日正想让那姑娘先到我畅心阁当差呢。”王妃又是一笑问：“然后呢？”文犀淡淡地说：“然后怎样，但看缘法。”王妃仍是笑着道：“缘法？我看你是在等那个姑娘的意思吧。”文犀低头道：“或也可以这么说的。”王妃突然一拍床塌：“荒唐。”随即又恢复了笑意说：“犀儿，你要是真喜欢那姑娘，你母妃明儿便可下令让你将她收房。”文犀急着说：“母妃，万万不可，万万不可。”王妃还是笑着问：“不可，如何不可？你，不是喜欢她么？”文犀抬头道：“孩儿的确是喜欢她，所以孩儿更不能……唐突了她。”王妃敛了笑意深深地看着文犀，半晌才又微微笑道：“好，好，好。”停了停便又接着说：“好了，今儿咱娘俩不说这个了。母妃今儿找你来原是另有事的。你知道，这8月中旬秦州有场法会，你父王可是执意要去参加啊，你母妃自是无法劝得动他。所以啊，母妃想，这天气又热，路途又不近便，你父王多少也有些春秋了，总该有个亲近人在身边照应着才是。这几个月你不是日日抱怨母妃把你拘在家中么？那这次就让你陪你父王出个远门痛痛快快地走这一趟，可好么？”文犀停了半晌，却没有说话，王妃笑着问：“莫不是犀儿不愿意？既不愿意，也就罢了。只可笑平日你日日将这贤明孝义挂在嘴边，到这紧要的时候，竟是不能够的。”文犀接口道：“孩儿并非不愿意，只是……”犹疑了一下，终究没有再说什么。王妃仍是笑着：“那便好，那便好，既是愿意，明日着仆佣打点一下，再遴选几个妥当人跟着，后日就随你父王出发吧。”文犀皱了下眉问：“后日？怎么这么急呢？”王妃淡淡地说：“是你父王着急啊，怕赶不上法会，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停了停仍是笑着说：“放心，你母妃一定会把那姑娘平平安安地留在王府之中。好了，今儿闹了一天，我也乏了，你且先退下吧。”文犀欠了欠身，没再说话，便转身告退了。

文犀出来以后未再返席，只一人默默向畅心阁走去。他的内心不是不疑惑母妃的用心，他原以为母妃是想乘他不在家的时候赶走宸儿，可是母妃最后说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罢罢罢，也许一切只是自己关心则乱，庸人自扰罢了，也许原本这只是一趟陪同父王的简单出行罢了。只是，明日未必能见得着宸儿，那只能留封手书话别了，只能9月中旬再见了。

因方才从文犀处得到确切消息，9月初的太学考试便已是准了的事情，邵宸有些高兴，也便更是不敢简慢，越发催着邵宏加紧念书。此刻，姐弟俩正在灯下用功，却听得管家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宸儿。”邵宸邵宏一齐抬头看时，却见得管家正满面堆笑地躬身立在一个穿着素色家常裙衫的中年美妇身边。

姐弟俩忙站起来，邵宸略有些无措地让了座，正犹豫着不知该怎样称呼见礼。却见这中年美妇随手坐在一把椅子上含笑问她：“你就是……邵宸？”邵宸忙低头应道：“正是。”美妇又问：“多大了？”邵宸又答道：“17。”美妇仍在笑着，笑着便站了起来，走近邵宸身边，拉起她的一只手上下细细打量，又说：“你且抬起头来我看看。”邵宸迟疑了一下，便抬起了头，美妇伸出柔若无骨的双手直捧着邵宸的脸，微俯下脸去直盯着她看了一会，才微笑着说：“好，好，好。”转头对那庾管家说：“管家，咱们走吧。”回头又略带几分妩媚，笑着对邵宸姐弟说：“打扰小姐，公子读书了。”待这美妇走后，邵宏急着问：“姊姊，她是谁啊？”邵宸摇摇头说：“我并不认识她。但见管家大人的行径，总该是位王府的主子就是了。”邵宏又问：“那她到咱们这来有什么事啊？”邵宸又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哎，咱们也别管她什么事，天也好早晚的了，再念会子书，也该安置了。”

那中年美妇却正是南安王妃，此时她高坐在庾管家正屋，悠悠地品着黄芩茶。那庾管家亦是立在一旁弯着腰等王妃的吩咐。好半天，王妃才轻轻笑着说：“可惜啦，倒也是个美人坯子呢。”那庾管家一时摸不透意思也不敢接话。王妃略敛了敛笑意，轻叹了口气，像是对庾管家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哎，若我那犀儿只单单是喜欢她，收这姑娘做个妾侍原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瞧这犀儿怕是动了十分的真心了，若是这样，放这姑娘在身边可就真真是个祸害了。”庾管家忙试探着问：“王妃的意思是要……”王妃又笑着反诘：“管家大人，你说呢？我只要犀儿死了这条心。”庾管家眼中似有一瞬的迟疑，临了却是果断地说：“小奴明白了。只是，不知这男孩怎么处置？”王妃咯咯笑道：“管家大人啊，我看你可是什么也不明白。你以为我是要你杀了这姑娘么？”说着摇了摇头，方又笑道：“瞧瞧，亏你还算是半个亲戚呢，竟这样心狠。真真是人心凉薄哪!”庾管家听得这话一时间有些讪讪的却又有些迷惑。王妃轻轻站了起来，笑着走到门口说：“我方才已答应了犀儿，一定会把那姑娘平平安安地留在王府之中。”那庾管家亦跟到门口，伏倒在地上说：“小奴愚钝，敢请王妃娘娘示下。”那王妃含笑着举起纤纤玉指在那庾管家头上轻戳一下说：“前儿，我恍惚听见世子妃要替世子殿下遴选几个庶妃姬妾的……”庾管家一时怔忡却立刻了悟道：“王妃娘娘的意思是……？！”王妃一边捻着那庾管家的一缕胡须，一边轻轻颔首，庾管家眼中隐隐间有一瞬的犹豫却立刻堆笑回道：“小奴遵命。”

说着起身扶着王妃的手一直送到门口的肩舆前，王妃侧过身又轻轻贴近庾管家的脸说：“叔嫂名分须正，才没有转圜的余地，所以只能是庶妃……而且你记着，犀儿可是9月中旬前便得回返的。”庾管家立刻欠身道：“小奴定尽快促成此事，王妃勿忧。”

说着，目送着肩舆冉冉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