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无错无过(1 / 1)
“阏氏姐姐。”阿伊走到南宫身边坐下,“伊稚斜哥哥让我来看看你。”
南宫看着阿伊道:“你怎么了?”
这几天没看到阿伊,虽不知道她都做了什么,但看到她现在憔悴的表情,和脸上淡淡的微笑,南宫猜测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阿伊失魂地摇了摇头,“伊稚斜哥哥让我来看你呢!”
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还说没什么。阿伊的这点小变化,怎能瞒得住南宫。
“我在问你,你怎么了,阿伊?”南宫倒了一杯茶。
“阏氏姐姐,于单哥哥走了,阿胡儿也走了!”阿伊终于落下泪来。
听到于单的名字,南宫的手陡然一颤,险些跌了杯子。
洒出的茶水在桌上静静蔓延。
南宫尽力抚平情绪,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他——他是个没出息的男人!”阿伊大声骂道。
“阿胡儿?”就是那个阿伊秋天将要嫁的小王?
“他主动降汉了……他是个卑鄙的人!”阿伊的泪水仍是不断。
南宫不知该说什么,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阏氏姐姐,爱一个人有错吗……我怎么感觉……我错了呢?”阿伊掩面哭道。
“爱一个人……怎么会有错呢?爱是最纯洁又美好的事情。……如果在爱中掺进了别的东西,才是错了……”南宫叹了口气,皱起了眉。
那我的于儿,怎么就错了呢?
“可为什么我爱错了?我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昆仑神都不会宽恕原谅的人?”阿伊扎进南宫怀里大哭。
“阿伊,别这么想。你没有错,爱上一个人……有时是不可控制的。这是发自心的感情,是人最真诚的感情。这样的感情……怎么会有错呢?”
于单因为这样的感情而痛苦,我因他的痛苦而伤心。
可是本来……谁也没有错。
于单……也没有错!
南宫没有再流下眼泪,平静地道:“阿伊,会好的,一切都会过去……”
多少年以后,也许等我们的头发都变白,我们再想起这时,仍然会感到,我们没有错。
每一个人都没错。
“阏氏姐姐,我……我开始有点讨厌战争了……”阿伊轻轻道。
“是啊……为什么……没有一个更好的办法呢?”南宫也轻轻说着,抚着她的背。
南宫虽不再整日为于单难过,但听到于但这个名字时,会忽然地失神,然后流下眼泪。
于是伊稚斜将这个名字设成了禁令,说者斩。
阿伊也不会再因阿胡儿的背叛而悲伤,因为这个名字,她自己便设了禁令。
这样平静的生活着。
然而伊稚斜的生活却并不平静。一次次的与汉军正面冲突,都让他感觉到,真正决战的那一天,不远了。
玛沁的生活也不平静。她用了两年,终于从南宫手中抢出了伊稚斜的部分时间。然而还不够,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做。
“玛沁拜见阏氏。”她跪拜。
南宫转过头看着她,问道:“有什么事么?”
“玛沁……有话对阏氏讲。”她坐在南宫对面。
“说吧。”南宫微笑。
“我想让阏氏帮我做一件事。”她笑着,倒了两杯酒。
南宫小啜了一口。
“阏氏不疑心我下毒?”玛沁抬眼,娇媚地笑着。
“你不是刚刚说,有求于我么?”南宫也笑了,温暖柔和。
“那我便直说了,下个月大单于要亲自率部众与汉军作战。我要阏氏这时放了我哥哥。”玛沁扬起头,以高傲的口气说道。
大单于离开,王庭必然空虚。哥哥一放,我们便马上反攻,到那时……
“你怎知我不会拒绝?”南宫依旧笑着。
好如意的算盘。占据王庭,我因私放坚昆太子,她料伊稚斜必会恨我。而她那时便倚仗哥哥,留下伊稚斜也不难。
“因为……大单于决不会改变计划。到那时,我便是逼你,也要放出哥哥!”她“啪”地将一把刀拍在桌子上。
“玛沁。”南宫叹了口气,“你为何……不能考虑全面呢?”
“怎么?”玛沁仍是自信满满。
“我从来也未和你争过大单于,你为何一心想置我于死地?”南宫看着她倒酒,“即使你胁迫我,我也不会放了他。因我知道,你们攻打匈奴,趁我们王庭内无兵,那时受害的便是千万无辜的百姓!这样的事,我是决不会做的。”
南宫犀利的看着她,又道:“如果你们真的反攻成功,你觉得大单于会还对你如现在么?玛沁,你爱得太盲目,你怎么不了解他?若到那时,他第一恨的,便是你!”
南宫看着她独饮,眼中尽是怜悯。
玛沁的眼中,不见了那份自信。
她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的眼睛。
那深黑色的眼中,此时暗涌激烈。
你从未与我争过。
是啊,你从未与我争过他。
我费尽心机地讨他欢心的时候,你只是远远的微笑着。
我连自己都被他俘了去的时候,你依旧只是远远微笑着。
可是结果呢?
他从未真正离开过你,他的心,从来都不肯向我敞开。
他在我面前冷酷的笑,偶尔的夸赞,也只因突然的兴致。他在我面前永远都是坚毅刚强的。
然而和你在一起时的少有温和呢,我无意间撞到,你怀中的他那份脆弱呢,他对你说话,眼中永远一成不变的宠爱呢?
这些我想在他身上找到的,全然没有。
他冰冷犀利的眼睛是一道门,我一生也进不去的门。
而你,欣然的微微一笑,忧愁的一波眼光,却是他目光的永远追随!
我,只是他偶尔兴起的玩物。
阏氏,究竟为什么,我永远得不到他呢?
是你太专横?是你太霸道?是你握住他不放?
不,不是。
你永远都只在柔和的笑着!一如现在,你看我的时候……
“所以我不答应你,是在帮助你,而不是我自己。”南宫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还不相信?那好,假若你执意要留下大单于在你身边,你哥哥会允许么?大单于不会放过任何一丝机会,这一点,你哥哥比你了解。”
玛沁已喝了很多酒,而南宫的杯子几乎未动过。
“是啊……”玛沁终于说话,“我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啊?!”
因为我永远也不能把你从他的心里赶去。
她拂了酒杯,摇晃着走了出去。
为什么你……仍是这么美?
为什么大单于仍只是爱你?
为什么你总是比我聪颖?
我恨你……阏氏!
“玛沁大妃,大单于有请。”兵士将已醉的玛沁拉进王帐。
“大……大单于……”玛沁看着伊稚斜模糊不清的脸。
“为什么要加害阏氏?说!”伊稚斜冷冷看着她。
“大单于您……不相信我吗?”玛沁问。
“我很想相信你。”伊稚斜的声声冷笑,让玛沁清醒了许多。
“为什么要这样做?!”伊稚斜用刀指着她。
“大单于,您的眼神……比这刀光……还要冷啊!”玛沁伸手拽住刀尖。
刀颤抖了起来。
是她的手在抖了,她埋下了头。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终于哭了出来,“您在问我吗?”
“您为什么不问问自己的心!”她倏而抬起头,“何时,我在您心里,有过那么一点点位置?”
大单于呵,您不知道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有多么痛苦啊!
伊稚斜依旧冷眼看着她。
“是,我就是要让她活得痛苦!痛不欲生!”她歇斯底里的大声喊着,“因为我恨她!我恨她的美貌不变,我恨她的聪明,我更恨的,是她占据着您的爱啊!”
玛沁说出在心底埋藏许久的话,几近崩溃。
伊稚斜狠狠地看着她,用一只苍狼看敌人的目光。
“大单于……我做这一切,全是因为我爱您,爱着您呀!”玛沁拼尽最后一丝希望喊道。
如果他能给她一句“我原谅你”,或把她扶起,那么她就会感激不尽。
然而没有,什么也没有。
南宫说得对。玛沁爱伊稚斜,爱得太盲目。
他看她的眼神,依旧如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一般寒冷。
“滚吧!”伊稚斜将刀□□了玛沁身前的地面,“我——不想再看到你,永远也不想!”
摇摆的刀闪着寒光,却没有他此时的话语冷。
“那么……大单于,”玛沁站了起来,“作战时,带上我吧。这样……他们便无法实施计划了……”
她惨烈的笑了,用一个落败女人最好的笑容。
然后她慢慢走了出去。
每一步都像有几百年一样长。
阏氏呵……你在他的心中,永远是神圣的。
这一次,我输了。
从小到大,玛沁还未输得这么彻底过。
陟安侯于单暴毙。
接到这个消息,伊稚斜不知该怎样对南宫开口。
两军开战在即,她心中的伤口也才刚刚平息。
伊稚斜不知道在得到这个消息后,南宫又会怎样?
他缓慢走进帐篷。
南宫坐在榻上。
“阏氏。”伊稚斜笑道,“你……”
“不用说了,大单于。”南宫凄然一笑,“阏氏……阏氏都知道了……”
她缓缓抬起手臂,从掌间滑出一样东西。
是一条红绳编织的挂饰,垂着一只由于染了血而变紫的手编蝴蝶。
“这是……”伊稚斜问道。
火红的蝴蝶,翅上的斑斑血迹妖艳凄厉。
“我小时编的……汉使带给我的……”
她又看了一眼那蝴蝶,突然用力将它掷向火中。
“阏氏你……”伊稚斜来不及阻止,那饰物便霍霍燃烧了起来,转眼便和盆中的木炭一起化为灰烬。
南宫哭了起来:“是我,是我害了于儿啊!”
于单死时,就是紧紧握住了这只丝绳蝴蝶。
“阏氏,你清醒一点!”伊稚斜坐在南宫旁边。
“都是因为我!我不是个好母亲,我根本没有资格拥有于儿……”南宫轻轻将手放在伊稚斜的手上。
“阏氏,你没有错!”伊稚斜止住南宫的话,“错的,是于单。”
南宫听到,反叫道:“我的于儿有什么错?我的于儿什么错也没有!”
她又哭了起来:“我的于儿,他有什么错?他有那么多痛苦,都是我带给她的……都是我……”
南宫完全是在自责。
伊稚斜知自己的话无从再提,只是抱住了她。
南宫在他怀里哭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