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二十七章 水月再现(1 / 1)
修天宫,地牢深处。
此地黑冥,湿气甚重,阴气逼人,迷漫着浓重地死亡气息,也对,修天宫地牢中关押的人,从来都未有活着出去的。
突然地牢最深处,咔嚓一声响,锁开了。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一个微哑的声音传出,带着丝丝倦意。
没有人回答,来人死死地盯着端坐在角落里的人,这个地方,宫中之人称之为死牢,而能如他一般如此优雅地静坐于死牢中的人,也寥寥无几,蝶栖轻轻放下手中照明的夜明珠,绽放了一个不含一丝表情的笑容。
“君子夜,你这又是何苦。”她不经意一扫他的身上,他的身上几道剑伤,衣襟之上还浸着淡淡的血痕,一张本是俊美的脸,亦略显得有些疲倦,好像还隐含着丝丝痛苦。
“等你一个答案。”君子夜自嘲一笑,是啊,就是为了等你一个答案,只要一个答案就好,就算是送上了性命,依旧是值得的。
他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眼前之人,虽则地牢之中阴暗,可以借着壁上微弱的火光,足以看清她此华美的面貌,突然他笑了,比起小时候来,未有所变化,只是——长大了一点,长高了此许,更妩媚了些许。
“我叫蝶栖,彩蝶的蝶,木西栖。”
“君子夜?很好听的名字呢,嗯,长得也很好看,不如,我以后就嫁给你吧。”
十年前稚气的声音又在脑海中想起,十年前的她,十年前的自己,十年啊,改变的竟是这么多。
嫁给我吗,可是如今你却为何食言,便是你不想见我,便是你逃到这王宫,便是我当时根本不确定那个叫蝶栖的王后是否是你,我君子夜誓死也要闯一遭,只是——为了一个答案。
“你来——是要放我出去?”君子夜见她未答,再更是疑惑地问道,她居然将地牢中的铁锁打开了,莫不是要放自己出去,可是,蝶栖啊,你错了,若是我愿意出去,那当初我又何必被宫中的人抓进来呢,不过,自已也确实不是七云的对手,想不到江湖上如此厉害的七云,居然是大内侍卫,这道是出乎他的意料的。
不过,君子夜看着眼前佳人,轻轻一笑,有佳人相伴,死了也值了。更何况,是她,是他日日思念,夜夜牵挂的她啊,他清清楚楚知道,当闻说王后名叫蝶栖的时候,那深深的痛意从心底传来,从来没有过的痛,一直是杳无音讯但至少也还有期盼,盼着她哪一日能回到自己的身边,可是,可是何到这一日竟有得这样的结果!
王后吗,难道你对我就一点点牵挂也无?竟要嫁与他人,也不来见我一面?
不顾一切他冲进宫中,只是想予自己一个答案,这么多年的等待,到底是为了谁!
“子夜,我们……我们是不可能的。”蝶栖淡淡看着他,眼中无一丝情绪,她转过身,不敢直视他的眼眸,“从十多岁那年起,我就知道我错了,我们……真的不可能,蝶栖的主人是倪纯,而你……”
“而我是害死她的人,对吗?”君子夜吃力撑着墙壁缓缓站起来,看样子真的伤得不轻,加上这几日在这死牢之中,定是受了许多非人的苦痛。
“对,蝶栖一生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守护主人,可是后来蝶栖才知,原来在主人七岁的时候,就被你……被你害死了。”她眼神一凛,望着那石壁之上的微弱烛火,“所以——我恨你。”
“就因为你恨我,你就要这样折磨自己?”君子夜自嘲一笑,“是啊,为了得到这个位子,我不择手段,杀了许许多多的人,蝶栖,当年你求我不要再这样的时候,我不是什么都答应你吗,你这样……”
“不,你错了……”蝶栖转过身,对着他一笑,那是极凄楚的一个笑容,却绽放得无比美丽,好像暗夜中绽放的孤冥花蕾,“我这样岂是折磨自己?王后不好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呢,许多人只能望尘莫及。”
“不是这样的!”君子夜猛然冲过去,紧紧握住她的手腕,不是这样的,对不对?
蝶栖一惊,退后一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在她的记忆中,他好像从来都没有这么生气过,他,不是一直都温柔似水宁静如夜吗?眼前这个怒视她的人,是谁?
想要挣开死死拽着自己的手,却是怎么的也挣不开,手腕被握得生疼,蝶栖身子一软,就要倒下去,君子夜一拉,把她拉到自己眼前,低头俯视着她,温柔且带着冷意地说道:“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从小你就喜欢我的,对不对?为什么,为什么,你这样是要为了你那个早死的主人来报复我吗?”
蝶栖一怔,报复你吗,是的,蝶栖生来就是要找到主人的,蝶栖生来就是要守护主人的,为什么偏偏是你呢……
“不,我没有报复你,我是真的爱他。”她转过脸,看着冰冷的石墙,“从我第一眼看到他开始,我就决定要嫁给他,他是天下的王,也是我蝶栖的王。”他是天下的王,也是我蝶栖的王,你知道吗,子夜,他是我的王,而你,却是我今生最爱的人,可是……为什么是你,为什么竟是你杀了主人呢……
“不可能……不可能……”君子夜连连摇头,“你不可能……”他突然眼光一凛,狠狠地看了她一眼。
似乎是犹豫了很久,他最后冷笑一声,带着冰凉寒意的声音响起:“要是我告诉你,你的主人其实没死呢?”
“怎么可能!”蝶栖一惊,“她死了,七岁的时候,倪晞庄的那一场大火,她就被你害死了!子夜,莫要骗我,在王宫,有许多的大内密探,什么都瞒不过我的,就算我当初知晓的是错的,可是,在王宫这些年,我亦有查过主人的下落,她确实是被你害死了。”所以我也要让你一辈子痛苦,只是这样就真的只有你一个人在一辈子痛苦吗。
君子夜一笑,“她不但没死,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而且武功还与我不相上下,你知道她现在叫什么吗,她叫——青纯。”
“不可能……”蝶栖旧摇头,青纯,青纯……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蓦地眼前一亮,是她!上次在母后病危之时出手相救的那个青衣女子吗,虽然自己未曾与她有过交集,却是在王宫中碰见她数次,真的是她吗……
“你不相信吗,你不有大内密探吗,只要叫上他们一查便能知晓一二。”君子夜的眼神越来越温柔越来越轻盈,“蝶栖……”他轻轻握住了她此时有些颤抖的双手,蝶栖一抬眸,便撞进了她那抹温柔似水的光华之中,一怔,一惊,最后果断的一甩手,可是他的手一紧,便把她压在自己的怀中,任她万般挣扎就是不放手。
“蝶栖,你跟我走好吗,只要你跟我走,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了,武林盟主算什么,我们两个从此去寻觅一个安宁之地,就此一生,你说好吗?”君子夜的声音从未有过的温柔,他轻轻抚着她如丝的长发,在她耳边缓缓道。
蝶栖亦没有再挣扎,静静听着他心跳的声音,是吗,去寻觅一个安宁之地,就此一生?子夜,你莫要忘记了,我们……是不同的人,便是相爱,亦只能相知,却不能相守。
主人……她猛然抬头,“你说的是真的?主人真的没死,她就是青纯?”
君子夜轻拍她纤纤玉肩,温柔地道:“什么时候子夜骗过蝶栖了。”
“主人……她还好吗?”蝶栖似有些不敢相信,主人竟然没死。
“她……”君子夜勾起了一个淡雅却有着一丝阴冷的笑,“好。”是很好,自己差点就能杀了她了,却被一个紫衣人救走了,紫衣人……想起那个紫衣人,君子夜心中一慌,那样的人,是自己穷尽一生,也比不上的,哎。
“既然主人没死,我一定会找到她的。”蝶栖一笑,那个笑容看得君子夜亦是一怔,半晌才回过神来,如此真心实意的笑容,好多年,他都没看到了,他甚是满足地闭上了眼睛,把那一个自己以为这一生再亦看不到的笑容尽存于脑海之中,他要将它们埋在自己记忆的最深处。
“你走吧。”趁着君子夜一怔,蝶栖毫不犹豫挣开了他,把他从地牢之中一推出去,“这是打开前面十九道牢门的钥匙,全都在这里。”
说着便把一串锁匙轻放于他手里,再亦不看他一眼便要转身离去。
君子夜伸出他一手,轻按她肩上,“等一等,你……这是要将我放出去?”他惊异。
“嗯。”蝶栖并未回头,只是轻应一声,“你独闯王宫,不是就想要我一个答案么,那我告诉你,我蝶栖——从来没有爱过你,我爱我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王。”
话音未落她就觉有什么莫名地力量把自己吸引了过去,这才发现自己又被紧拽在了君子夜的手中,“子夜……你……”
“告诉我……你不爱他。”告诉我,你爱的人是我,是我啊……蝶栖,你曾经不是说过,只爱我一人,只嫁与我一人的吗?
“不,”蝶栖坚定地摇摇头,“我只爱我的王。”是的,我只爱我的王,子夜,你我今生已是无缘,若有来世……若有来世……可是,真的还有来世吗?
“你走吧,若再不出去,武林便真是要大乱了,如今为了一个武林盟主的位子,这天下武林之人,你争我夺……”
“我不管,你要跟我一起走!”君子夜吼道:“你休想就这样坐你王后的位子,蝶栖……我知道,你是在骗我,其实……你心里一直都有我,对吗?”蝶栖,你不要再骗我,你知我,如我知你,我们谁也骗不了对方,从你的眼中,我就可知晓一切,你从来都放不下我……对吗?
“子夜,”蝶栖摇摇头,“这王宫之中你难道不知,大内守卫重重,机关重重,设阵重重,虽如今你身上有伤,但七云已被王唤去平这天下纷争武林霍乱,七云不在,若一人出去,定不是难事,可若你执意要带我一同出去,便都是死。”她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是啊,更何况,我已是王后,王后怎么能出宫呢。
“那好,你等着,蝶栖,我一定会光明正大把你从这里带出去。”君子夜一咬牙,蝶栖,你等着,等着我……
*** *****
一阵清雅笛音袅袅传出,风卷残云,弥音过迹,迷漫着青草淡香,让人心中亦如甘泉过往,潺流不息。
这里是一片清谷幽兰,草长莺远,碧色漫天,潺潺流溪,绵绵浮云,天水相交,天水相映,沁人心脾。
只见潺潺缓流的素雅溪边,在幽兰与清草蔓延之地,长着一片青翠竹林,林间绿竹碧雅,风过飒飒,安纯恬谧。
笛音起伏,如水如丝,轻倚微澜,轻拂林间,轻入溪涧,如缕如烟。
一碧衣少女,静坐于溪边,淡挽秀丝,墨发相缠,碧裙及地,若莲花开,幽馥四溢,茗香淡来,她抬眸望向林间飞鸟,素手轻托一竹笛,轻放唇角,笛音如丝,洋洒而出。
这一曲,虽不极往日那般可惊天地,可摄世人,可化剑相交,仅是无比平淡无比让人安心。
曲中涵忧,忧中融情,情中有殇,殇中若空。
这一曲,正是九天梵音亦不及的《天尽水月》。
洗却铅华,除却势气,淡却绝世无双,仅仅只余平淡无波,仅仅只余恬谧静好,如流水,如风呤。
她只是静静地,望着远处,静静地,轻吹碧笛,静静地,淡定从容,一张绝世的容颜之上,无一丝波澜,好似那一切,在她眼中,亦不是那么重要,又好似有着深深的迷惘匿于其中。
一双空濛的眼眸中,隐匿的,到底是何物?
身后传来若有若无的脚步声,优雅甚好,和着这笛音,似天衣无缝。
青纯握笛之手一顿,曲音亦变得停了片刻,却只是片刻失神,仅是片刻。
“你醒了。”不是问,而是淡淡的一句,似陈述什么般,玉手轻拂,梵音骤止,碧笛轻收。
身后之人停步,却未有所答。
“青纯有颇多疑惑,不知可否解答?”青纯似不在意,继续幽幽而道。
身后之人闻得此话,心中一痛,却亦未发出任何声响。
青纯轻声一笑,亦无再问。执笛,再轻吹一曲。
在这之间,那人轻轻走到她身边,优雅地在她身旁坐下,望着潺潺流水,却还是不发一声,他只是怔怔看着溪间,有些出神。
“在很久以前,这里并不是这样的。”那个人轻声道来。
青纯一怔,笛音却未停止。
只是侧眸瞟了身边之人一眼,他,还是如往日一般,光华绝世,摄人心魂,就是如此静坐,亦是能掩天日。
一袭黑衣,却异常蛊惑。
他幽幽望着眼前一溪的水,“在二十多年前,这里本是繁华盛世,家家安宁,温暖静好。这座城,有一个风华绝代的城主,她叫冰暮澈。”
说到这里时,那人眼中的幽暗好像隐隐深了一点。
“冰暮澈从小就善对所有的人,这迷离之城的百姓,亦是爱她敬她,在她为城主的时候,这里从未发生过战乱,百姓皆是安居乐业,直到有一年……她正好十九岁,也就是你这么大的时候,”他说到这里,青纯突然一怔,转眸似有疑惑地看向他,可是,他却没有在意,仍是继续说下去。
“十九岁那一年,她甩掉了所有从不离身的家仆,独身出去,她想去看一看这城外的世道有无这里美好,想看看这世上有无比迷离之城更繁华的境地,于是,她决定去倚天城一看,倚天乃是王都,或许对她来说,充满了好奇。”
冰玄回头看了一眼青纯,此时她正素手托腮,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她本就长得妍妍玉丽,绝世无双,迷离之城内人人敬她畏她,可出了迷离之城,亦无人再认识她,所以,在她踏出迷离城的第一天,便招来了无端祸起,一群三流公子,很快便看上了她的容貌,扬言要把她抢回家去。她去只是淡淡一笑,身为迷离城主,她武功自是非凡,又岂能不如他人。”
“对于一群风流公子的言语调弄,她并未在意,亦只是嘲讽地一笑,只等着他们出手,她倒是要看看,这些人是如何来欺负一个弱女子的。”
“一群人,正好缓缓走近她,似有不轨之图,她亦想教训一下这些欺人太甚的世家公子,随身的剑还未出鞘,却从身后飘出一个人影,飞快地挡在了她面前,只是片刻功夫就把那些人打得落花流水,慌然而逃。那个人,就是澹台凌天。”
青纯眉目几不可察一紧,澹台凌天,不就是王么?
“这便是他们第一次相遇,也是他们一生的劫,澹台凌天与冰暮澈才子佳人,心意相通,当然,他也毫不掩示自己王的身份,当他有意要将冰暮澈纳为王妃之时,冰暮澈却坚定地拒绝了,并不是因为她不爱他,而是因为,她不愿做那笼中之鸟,她那样的女子,自是喜欢如闲云野鹤一般。”
“于是从那以后,澹台凌天便时时往迷离之城去,甚至有时数月不归,朝中之大小事亦,皆因有王后黛惜儿,加上澹台凌天治国有方,一切尽好。如此一年之后,冰暮澈在迷离之城无垠庄内生下了一对孩儿,便是她与澹台凌天的孩子,是一对双生子,澹台凌天大喜,给两个孩儿取名,一个叫澹台落,一个叫澹台玄。”
青纯一惊,满脸疑惑地看着身边的人,他此时光华无限,摄人心魂,一张俊美无双的玉脸之上,却是少有的迷茫,好似思绪已飞到了很多年之前。
他亦不管青纯有多惊奇,继续望着天尽,道:“冰暮澈亦是冰家唯一一个后人,冰家的人,从小都与常人无异,可是随着渐渐长大,与世事接触渐渐多了,便会……”
“便会在心底渐渐产生一种魔,心魔会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将所有的情感吞噬,直到二十五岁的时候,便会变成一个冷血、无心、无情之人。”
青纯心中一痛,冷血、无心、无情?
“冰家的传人,一直都是唯一的,唯一的一个,而澹台玄就是那一对双生子中被选中的唯一的一人,亦就是冰家的继承之人。而澹台落,一出生,就被她的母亲,打入了死牢一般,在这个世上,他什么亦不是。可这些澹台凌天自然是一概不知,直到有一天……”
“那两个孩子,一直都在迷离之城长大,虽然澹台凌天有意将他们接进王宫,可是都被冰暮澈婉言拒绝了,她只想守着她的迷离之城,只想让她的城民都平安乐道,对于深宫大院,她自是不屑,除了王的生辰,她是极少极少去宫中的,但是世人全都知道,除了一后两妃之外,澹台凌天还有一个妃子,便是迷离城主。世人也都知道,除了七个王子之外,还有他与迷离城主所生的八殿下与九殿下,只是,他们亦是极少在宫中出现。九殿下极受宠爱,宫中之人每年还能见上几次,那八殿下……”
冰玄似在深思,他望着眼前的溪水,片刻之后才道:“八殿下澹台落,也叫冰落,他——是我哥哥,是被遗弃的哥哥,从出生那一天起,他就只能在玄冥宫的幽深的石殿之中,学着和我一样的武功与心法,从来没有在众人面前出现过,当年冰暮澈只是与澹台凌天说哥哥因为一场大病不治而亡了,青纯,你知道吗?”
“嗯?”青纯不解地看着他,心中有丝毫不确定,这个人到底是谁?虽心有有疑,还是静静地听下去。
“你知道吗,那时候我还很小,从来没有想过,原来王也是会哭的,我看到他极度伤心的样子,他追问冰暮澈为什么澹台落会死,为什么她不照顾好他们的孩子,当时看到他眼中悲恸欲绝的神情,我甚至在想,若是我死了,他会怎么样。他并不知道,澹台落没有死,只是冰暮澈选择了我,因为……冰家只能选择一个人。”
冰玄冷笑了一声,似在自嘲,“可是很快我便为自己这个想法后悔了,我五岁的时候,冰暮澈突然变了,变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她冰冷的眼神中带着陌生的气息,她只是冰冷地看着我,看着哥哥,看着澹台玄,后来她便连澹台玄亦不记得了,她有时候会看着我,看很久,很久很久,甚至盯着我看上一天,那一天,我竟然也不怕,就如她瞪着我一般,再给瞪回去,就这样,我们相互瞪了一天,直到后来,她终于开口了,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是谁’,我是谁,你看,她都不记得我了。”
青纯怔了一下,忘记了吗,还是……
“虽然她不记得我,不记得哥哥,不记得澹台玄,她只是不记得我们三个人,其它的人,她却都记得,可是澹台玄从来没有停止来迷离之城看她,直到有一天……有一天她真的很生气,为什么这个男人会闯进她的房间,会温柔地对他说话,温柔地看着她笑,最后,她竟然拿了一把剑,要将澹台凌天杀了,在剑架上澹台凌天的脖子,但他却一动也未动,还是笑得温柔地看着她……”
“后来……当冰暮澈从那流了他一身的鲜血之中醒过来的时候,那一刻,她终于想起他了,她却不能忍受自己亲手伤了自己所爱的人,你知道那是怎样的心情吗,这里,是非常非常痛的。”冰玄指了指自己心的位置,绽放了一个温暖的笑容,是的,这里是非常痛的,揪心的痛。
“也不知道是第几次,她再亲手伤害他了,看着自己的剑被自己亲手刺入他的身体,可是他却是不躲也不闪,依然是温柔地对她笑,温柔地望着她,温柔地与她说话,她被逼得快要疯了,她想不起来,却又有时候会忆起一些事,就这样,终于有一天,她自尽了……就用自己的那把剑,那把剑……青纯……你知道吗,那把剑,就是你十岁那年,我送给你的剑,晶莹剔透的寒冰剑。”
“什么……”青纯一怔,随即低头一看,寒冰剑么,原来那把随了自己十年的剑叫寒冰剑啊,可惜,在遇到夕紫的那一晚它就不知去向了,一定是被君子夜给收走了罢。
好像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青纯一惊,抬起头眼中若有欣喜地看着冰玄,像后绽放了一个从来没有过的舒心的笑容,“你真的是师父,对不对?”若不是,你怎么知晓,在青纯十岁那年你送我剑……一定是你,一定是……
冰玄一笑,却并没有回答她的话,继续说道:“冰暮澈死了以后,澹台凌天竟然连悲恸都没有,他只是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可是当时仅只有几岁的我却能看出来,那种漠然甚过任何悲伤,那是穿越了千山万水,终究化一切为尘土的悲伤,青纯,你知道什么叫情到深处浓转淡么?悲到深处,便也能什么都不是了罢。”
“他要我随他回宫,我摇头,我不愿,他硬是将我抱回宫中,我当时我年幼,执意不过他,可是……就在我回宫的第十天,一个世上之人皆震惊的消息传来,你知道当时我是什么感觉吗,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黑暗,那些黑暗如滔水般向我涌来,仿佛要将我吞噬,因为宫中的人说……迷离之城消失了,所有的百姓,所有的安谧美好,都消失了,在一夜之间。”
“一夜之间啊,我猛然想起,那里有玄冥宫啊……有我的哥哥……”
“我不顾一切从王宫中逃了出来,虽然年幼,但我的轻功极好,于是我连夜赶回迷离之城,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那是你永远也无法想象的。我看到了从小长大的地方,变成了一片废墟,我所有的城民全都消失不见,我所有的城楼全都空空如也,迷离之城,从那以后就成了一座荒城。”
青纯甚是怔惊地看着他,那一刻,她竟不成言语,她只是伸出一只手,轻轻握紧了他此时已是冰冷的手。
“后来我找到了玄冥宫,玄冥宫,是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出现过的,亦没有人知道其实它的正正位置就在迷离之城,再加上宫外有层层迷阵,所以从来未有人能找到,迷离之城,除了玄冥宫之外,全都……全都成了一片废墟。但我已无心再去打理这个本该是我接手的玄冥宫了,于是我在宫中最隐匿的石殿内找到了哥哥,冰落,亦是澹台落。”
“冰落长得与我一模一样,所以我让他以我之名帮我打点玄冥宫,铲除一切对玄冥宫不利的人,然后,我就去寻找我想要的那样东西去了,那一年,我刚好十岁,冷眼看着这个世道,看着所有的世,可是我却只有冷笑,我笑为什么上天对我这么不公,但是我并不生气,因为……我一直都有一样想要的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青纯一怔,却是把那只冰凉的手握得更紧了,“紫汐圣珠?”
“对,紫汐圣珠,我要它,我还要这天下,我要把一切属于我的东西全都找回来。”
冰玄反手握住青纯的手,他冰冷的掌心,似有丝丝暖意传来,青纯心中一怔,绽放了一个无比温暖的笑意,无论以往如何,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真的是师父……
“当我只身江湖的第三年里,我在倪晞庄的那场大火中,遇见了你……纯儿……当我看到你的眼睛时,我就知道,我要带你走,一定要带你走,你不能死在这火海中的,因为你不属于它。而后十年,与你一直隐居世外,那十年,是我最清静,亦是最开心的十年。”
“师父……”青纯怔怔地,“我错怪师父了,纯儿还以为……”
“纯儿还以为他是你,纯儿真的吓到了,纯儿以为你不在……”青纯摇着头,眼中却是欣喜,原来……
“你看到的……是冰落,我的哥哥……”冰玄的眼中温柔减了半分,幽幽道:“他……似乎比我幸运呢,一出生,就什么也不用背负,竟是走了,也是没有丝毫痛苦罢。”
“不,”青纯靠近了半分,嘟着小嘴,“师父你还有纯儿……”
“可是……”青纯低下了头,“那日纯儿把师父你给伤了……而且……剑上的毒还留在你身体里……而且……它们就要发作了。”
冰玄一笑,“纯儿,若不是你伤了我,若不是那伤在心上,若不是你那一剑,我此时又如何能记得你?”若是我不记得你,若是我伤了你……
“可是,师父……你都晕睡了这么多天才醒过来,而且那日剑上的毒……”那日剑上的毒,是没有解药的,亦是无法解的。
冰玄摇摇头,“你莫要忘记了,为师可没那么弱,这小小的毒能耐我何。”比这更毒的都经历过了,这又能算得了什么。
“可是……”青纯眉目一紧。
“好了,纯儿不用担心,你不相信我吗?”冰玄眼神温柔如水,淡淡一笑,毫不在意。
青纯看着这样的笑容,亦有片刻失神,是啊,就算他人没有办法,可是师父也一定有办法的……
也许是沉浸在重逢的欣喜之中,也许都只是想把对方深深看入眼中,他们谁也没有发现,此时在两人身后,一个紫色的身影缓缓而来。
紫衣之人轻轻飘到冰玄面前,盈盈一拜,“夕紫见过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