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五章(1 / 1)
五、
他提议接下来的行程与他一起,我很高兴便答应了。反正他确实比我要熟悉这里,有他作为旅伴,什么都要方便许多。
我用这个理由打发自己,心安理得地跟着他东奔西跑。忙完他的事情后,我们便从卑尔根乘上了著名的Hurtigruten号邮轮,沿着海岸线一直往北,几乎覆盖了挪威全部海岸线,一直抵达北部与俄罗斯交界的希尔科内斯,再经奥勒松到了以典型冰川地貌著称的罗恩小镇。
坐了好几天的船,海上的低温潮湿让我有些病恹恹的。方信野如同不知疲倦的机器人,一人打点我们的行李物品。
我上岸便病倒了,他租了车兜兜转转帮我去买了药来。我瘫在饭店床上,睡得天昏地暗。
休息一天后,我精神好了许多。我们便驱车前往欧洲大陆上最大的布里克斯达尔冰川。从罗恩出发,一直沿着湖岸公路缓缓前行。
清晨,山脚下浓雾低垂,云端上的阳光不时像一把利剑刺破浓雾,瞬间金光灿灿,洒满湖水。
从山脚到冰舌大约需要步行一个多小时,我们并肩前行。林间小路上空气凛冽清新,我将手揣在兜里揣得严严实实,浑身包得像个肉粽滚向前。方信野跟在身后,看着我滑稽的造型,一路谑笑。
当我们终于到达冰舌脚下,我完全被眼前的景色震慑住。极目之处,尽是瑰丽雄伟的冰川,而脚下所踏的,正是晶莹剔透的万年玄冰。
天荒地老,大概就是如此了吧。
我只觉得鼻头发酸,这壮丽的景象让我感动得无以复加,眼泪冰冰凉凉的淌下脸颊,我都不记得要去擦。
方信野偏头看我泪流满面,低咒一声,一把扣住我的下巴,帮我擦眼泪。
“笨蛋啊你!这么低的温度,眼泪不擦干会把脸冻伤,一点常识都没有吗?!”他语气这么凶狠,下手却是轻轻柔柔的。
我很不好意思,抱歉地低头赶紧自己擦眼泪,突然想起来,这里便是我行程的终点了。
“嘿,方信野,接下来你要去哪里了?”我抬眼看他,心里隐隐有几分期待。
他扬眉:“阿姆斯特丹。我家在那儿,我妈妈传统得很,我必须回家过春节。”
“哈!”我高兴得跳起来,“太棒了!我正要去阿姆斯特丹看我的爷爷奶奶,然后在那里过春节呢!”
话一出口,惊觉自己表现得太过欣喜,赶紧打个哈哈便转身往回走。
他从身后跟上来,却没有再说话。
爷爷奶奶显然与我没有默契。我还准备来个突然袭击给他们个惊喜,谁知等我到那宅子前,只见大门紧锁。
我愕然一阵,拿出手机来拨打宅子的电话,一声声空响缠在耳边,竟是无人接听!
张婶都出门了?!我彻底傻眼了,无奈之下往家里打电话询问状况。
“喂?”不知是否我敏感了,母亲的声音格外的春风得意,“晴臣啊,现在在哪儿呢?”
“妈妈,我在阿姆斯特丹啊,爷爷奶奶家里一个人也没有,你知道他们出门去哪里了吗?”
“晴臣啊,我们都在你舅舅家呢,今年在南特过年哦,爷爷奶奶也在这边啊。”母亲的声音越发可疑起来,怎么听怎么像在捂嘴闷笑。
我皱皱眉,“那我也赶到南特去,一起过春节。”
“哎呀不行不行,舅舅家已经住不下了,而且你不要这么赶来赶去太累,那边有朋友的话呆在那边过春节吧,就这样,挂了。”
“喂!妈妈!”我惊呼一声,耳边只有“嘟嘟”的断线声。
过分……我嘟囔着,拖着行李走开,天色已慢慢的暗了,大概现在赶去火车站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叹口气,我环顾四周,准备找个小旅馆再说。
手冷,□□兜里保暖时,碰到了一张硬纸片。拿出来一看,嘴角真的忍不住上扬。
上面是在机场分手时方信野抄给我的旅馆地址。
叫了辆出租车来到纸上说明的地址,我下车寻了半天,始终没有发现形似旅馆饭店一类的招牌出现。只有三排貌似高级私人住宅的房屋,仔细一看,这些房屋,竟然只有一个门牌号码。
我大感疑惑,走上正中那间屋子的阶梯,敲了敲紧闭的大门。
房门应声而开,我一怔,开门的竟就是方信野。
他见我也是一愣,旋即笑开,我最近似乎越来越常见到他的笑脸。他将门打开,招呼道:“嗨,晴臣。”
这是第一次他直接这样称呼我的名字,这两个字被他用低低沉沉的声音念出来,仿佛有魔力一般,在我心头撩起一阵阵涟漪。我微微地发窘,扯开笑脸应道:“嗨,信……先生。又见面了。”
他拉我进门,这间屋子完全没有一般旅馆的气氛。进门从一个不大的厅堂穿过走廊再到房间,处处细节都让人觉得,这真像个家。
“这真的是个旅馆?”我好奇询问。
“当然。整个旅馆,都只有八个房间。”他一手提着我的行李,跟我简略说明,“我们要做成精品的家庭旅馆。”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从重庆那家酒店到现在这里,无疑他的经营理念已经得到了良好的贯彻。他勾起嘴角又回头说道:“不过这一间不是旅馆房间,是我家。”
我呆住,他看看我,轻笑一声拖起我的手走上走廊转角处的木质楼梯,我一时忘记挣开手,任他牵着上楼时,迎面走下来一位打扮入时的美貌妇人。
她见我们上楼,便停住脚步,笑意盈盈。方信野冲她打声招呼:“妈。”转身把我一下提上了几级阶梯提到了她面前,介绍道:“晴臣,我的朋友。”
我一下子对上了两道强烈的视线,慌得手足无措,力持镇定向她行了一礼,微笑道:“伯母好。”
“叫我方姨就好。”她笑得灿烂无比,把我从头到脚看了又看,不住点头道:“不错……不错……”
我心里一阵发毛,方信野也好笑地拉住他妈妈,她仍然不减兴奋,朗声道:“我马上叫你爸爸过来。”便一阵风似的,快步下了楼。
“她没有恶意。”方信野向我耸耸肩,我笑着吐吐舌头,大方的表示我完全不在意。
晚餐十分愉快。方信野的父亲风趣又和蔼,他的母亲仍那么热情得像太阳一般,我开始还觉得有些约束,然而一杯香槟之后我便开始与他们谈笑风生。
喝酒,聊天,时间过得飞一样快,等我开始看表时,已经差不多十点半了。
我们结束了晚餐,这旅馆的一位服务员过来收走了餐盘,我们离座上楼互道晚安之后,方信野便领我到了给我安排的房间。
房间不大,然而温馨精美。有着精致无比的黄铜床头栏杆的大床看起来异常松软。厚厚的亚麻地毯和屋里的木头圆桌,摇曳着温黄火焰的烛台,洋溢着浓浓的家的温暖。我一走进房间,就忍不住开始赞叹,这儿看看那儿摸摸,开始构思为这个旅馆写一个专稿。
方信野微笑地看着我兴奋地在房间里转圈圈,他打开音响,放进了一张唱片,音乐流泻,伴着满屋的烛光,气氛开始变得无可救药的浪漫。
他的眼闪闪动人,唇边带笑,向我微微一礼,摊开手掌:“女士,能荣幸地请您跳一支舞么?”
这一刻我只觉得心跳得激烈,脸开始发烫,我想是我喝了太多香槟以至于对于这样的场景一点免疫力都没有了,我甜笑着回了一礼,将手放入了他的手心。他不过轻轻一带,我便拥入了他的怀中。
我将额头轻轻抵着他的肩,感受他传来的热度。两人都如中了魔咒般安静,只随着音乐轻转舞步。
“所以……”他轻咳一声,恍如霎时打破魔咒,暧昧的气氛顿时又清醒起来,“你的稿子已经完成了?”
我莫名的有些恼怒他破坏气氛,闷声回答:“是。”
他低低地笑了,又问:“我一直想问你,圣诞那夜,你真的是过来跟我搭讪的?”
我有些窘,瞪他一眼:“谁让你看起来那么像无聊的路人甲。”
他得意之极:“也许是我看起来比较吸引人。我只是不知道你会有这么勇敢。”
“嘿,我很勇敢哎!”
“哦?勇敢到圣诞夜敢在大街上跟陌生人吵架,新年夜喝得烂醉如泥躺坐在地上骂人?”
噢……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只要在这个男人面前出过丑就永世不得翻身,我恨恨地捶了一下他的肩膀,警告他不要翻旧帐。他龇牙咧嘴装出痛苦的样子。
我笑了,不再说话,空气沉静下来。我们踏着舞步转了一圈又一圈,丝毫不觉得疲倦。
突然窗外不知何处传来钟响,一声一声,绵远悠长。方信野停下了脚步,拉着我到窗边听那钟声。窗外月光如水,钟声悠扬,让一切喧嚣都沉淀下来。
他转身望着我的脸,倾身轻轻吻了一下我的额头,柔声道:“新年快乐。”
他的眼神专注又温柔,我想我是真的寂寞太久,他轻轻一句祝福都让我鼻头发酸。我有些哽咽的,想回祝他新年快乐。
“我喜欢你。”开口却成了这样,我低呼,捂住嘴已经来不及,他已经听到了,一脸惊讶地望着我。
我是真的喝多了吗?我羞得想钻入地底,我捂住脸,他拉下我的手,看着我笑得温和:“你的确很勇敢。只是,你准备好迎接一段恋情了吗?你已经对那个他释怀了吗?”
他表情温和,言语却太过犀利,我被刺得心一阵剧痛。我后退一步,脸色苍白,低声说:“你太擅长一针见血。”
他叹气:“那是因为你太坦白。”
我有些恼羞成怒:“那是因为我的确喜欢你,而且以为你也是喜欢我的!”
“是,我喜欢你。”他撇了撇嘴,“但是我不想成为你的疗伤工具。”
“我从来不需要疗伤工具!你这是侮辱我!”我怒视他。
“那只是因为你从来没有正视自己的伤口。”他静静看着我,表情竟然还是温和的,“你讳疾忌医。”
我咬住唇,恨声反驳:“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对我说三道四?你走开!”
我跳上床,蜷进被窝再不出声。他在床头静静站了一会儿,然后带上门离开了。离开时,我还听到他轻轻的叹息。
我躲在被子底下,开始静静的流泪。
是的,我太坦白,我总是像傻子似把我的感情表白得一览无遗。我又讳疾忌医,没有办法潇潇洒洒,拿得起放得下。
然而谁爱上谁,就是谁倒霉。我倒霉了就承认,我并不介意我做人不潇洒,爱上一个人绝不潇洒。我并不介意出丑。
我从不觉得我自己不对,因为为自己留了后路的,那就是不爱。
第二天清晨我便收拾行李赶着搭乘去A城的飞机。方信野的母亲恋恋不舍地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他父亲驱车送我去机场。
我没有见到方信野,他在昨天凌晨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