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四十五幕：花与蝶，绝命绽放（1 / 1）
桀骜与众将领一起出长宁殿，遣将他虽然做的很好，但发兵毕竟不是玩笑，调集禁军也需要时间，而桀骜却对调兵不甚了解，一名姓李的将领请桀骜在殿外稍待，他们几个去发号施令，桀骜想了想点头同意，只补了一句：“请，尽快。”
禁军是保卫皇城的精兵，直接听从皇帝的召唤。如果在没有圣旨的情况下桀骜贸然现身，军中必有疑乱。权衡之下，确实是由禁军士兵们熟悉的中层将领出面调集比较合理。
桀骜静静的坐在椅上，却心急如焚。
这个时候，不知道北域狂飙的赌局怎样了。
不知道师父与师弟妹们现在何处了。
不知道师父知道了自己的行动后，会怎么表态。
不知道那人……她……怎样了。
在这京城之中，有林华衣与她联手，应该是所向无敌吧！何况，还有楼与堂数千精兵，不会出什么事吧……
可是越这么安慰自己，心里却越发不安起来。
桀骜一向宁，而且定，任何局面都可以处理的游刃有余。
这样的桀骜，老成的向来让人忘了他的年龄。
就算是清玄上人，就算是在大内声名鹊起的玉玲珑，或者舒红颜，与桀骜在一起的时候，都不会也不必多余的担心。
确实不必。
担心人的，总是他。
他却只是个废了一条臂膀的年轻人。
桀骜深吸口气，抬头看了看天色。
本来阳光很盛的晴空，忽然炸起一道惊雷。
乌云遍布。
他垂下了头，看上去，像是悠闲的休憩。
——看天气，却不像是要下雨的。风云突变，必有战祸。
是他们，开始了吗？
今天过后，或许紫庙大道要平添无数亡魂。
这血痕，就算洗的净遮的住，但京城必将记住这个杀戮的日子。
忽然觉得有些悲哀。这些事，本不该他们来管的。
无奈啊……
其实在一个健康的政权下，越职工作得再负责，都未必是一件好事。
这个朝廷已经混乱了，疯狂了。
清醒的人却必须挺身而出当仁不让。
桀骜摇了摇头。现在什么都不能想，不必想。
箭已上弦……
情势迫人。
一阵狂风卷起落花尘埃。
扶着椅子的手心猛然一震，眼皮一跳。
桀骜本已清明的心突然莫名一沉。
冥冥中自有预感。
她出事了。
本欲纵起的身子却被意志强行按回了椅中。
苦笑。
桀骜长出口气，使自己再次宁定。
现在，就算赶去也来不及了。何况，他肩负的责任也并不轻松。
一切……但看天意。
众将领在台上望着底下正在列队的禁军士兵们，脸上是一色的凝重。
他们看桀骜神色决然，事态应该非常严重。但是发兵相府这件事……相府有什么人在，在做些什么，没人不清楚！
这个时候桀骜带了重兵前去，要做什么大家心里却没有底。
私下交流意见，最可怕的后果是：桀骜胆敢犯上作乱，而他们也会被当成乱党。就算是比较温和的意见，也认为可能这少将军血性，要以这种方式对圣上实行‘兵谏’。
无论哪种猜测，他们掉脑袋是肯定的。
于是有人说，不如跟冷泉公子的拼了，结果是满座沉默。
就算带兵与桀骜动手，恐怕也未必拿的下他，而他们保不保得住性命还很难说。
于是大家趁着调兵的空当，已经商量妥当：一旦事发被俘，口径一致的要说成‘卑职是被总领以武力胁迫’，搞不好还有条活路可走。
他们都不知道，桀骜真正的想法是什么，也没有人想到，大宋的江山社稷与自己有什么相干。
这些人，最先考虑的，到底是自己的性命。
舒红颜的眼有些发红，眼里是深深的恨与憾。
她不恨萧纵鹤。
江湖中人，尤其是混帮派的江湖人，就应该有哪一天死在谁手里的觉悟。
她不怕死。
舒红颜从来不怕死。
只是，她的梦，在未开始时结束，连碎片都抓不到。
恨自己，如此无力。
或许萧纵鹤真的是神。是注定结束她梦想的神。
好恨。
不甘心这样终结。
人生有憾。
桀骜。
她心中默念。
我已尽力。剩下的，唯有信任你。
我却食言，以后，害你寂寞。
若知今日，当时，便不该害你动了心。
是我的错。
奈何。
奈何。
等待死亡的一刻，感觉如此漫长。
甚至连路边树上的花，飘落的姿态都可以看的清清楚楚。
花。
这瓣花落地的瞬间，或许我的命就已经结束。
舒红颜唇角一勾，她居然笑了。
那笑容，说不尽的冷艳与嘲讽。
花。
林华衣倒地，萧纵鹤指剑凝起都是片刻的事，萧纵鹤没有犹豫。
杀人在他而言，或许还不如踩死一只蚂蚁伤心。
全场静默。
余人现下最强的该是独孤紫，但她就算轻功盖世，也来不及出手。
至于出手后有没有用，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花。
斜斜急速弹出的一朵蔷薇，开在了萧纵鹤的指间。
本已聚气成剑准备刺穿舒红颜的咽喉的指，转为拈花状，萧纵鹤似乎对美丽的事物着迷，甚至还有闲心欣赏了一下手中怒放的蔷薇。
蔷薇在他接住后炸开，炸的很有分寸，很是婉约。
散开的花瓣片片往萧纵鹤身上招呼，就在左近的舒红颜，却未收到分毫。
萧纵鹤似乎叹息了一声。
炸开的残花，变成毁灭的毒器，已不复往昔的娇柔。
唐门的花，向来是不好摘的。
何况他的‘蔷薇’。
舒红颜认得这朵花的主人，那是世间少有的真好汉。
然而他却拥有一个女子般的名字与更胜女子的冷丽容姿。
唐燕。
能够来得及救人的，果然还是暗器的名家。
虽然并非她想到的他。
唐燕在玄冰炸裂的瞬间，人也飘了过去。
他的轻功诡异，人又消瘦，居然在视觉上看来，可能比萧纵鹤的身法都不差。
林华衣不认得这个人，但他看到，舒红颜眼中浮现的英雄末路的神色，被惊喜替代。他知道来了强援。
萧纵鹤被玄冰蔷薇牵制住时，也就是唐燕掠过来时，他只说了一句话：“舒红颜，让其他人先去相府！”
当局者迷，这句话立即提醒了舒林二人。的确，纵鹤盟镇的主场面的只有萧纵鹤，事态紧急，其他人留下有害无益。
舒红颜立即下令：“书羽，带着人先走，遇到阻拦。”她简单的比了个‘杀了’的手势。
林华衣点了头。
于是慕容书羽与独孤紫对望一眼，文雅深算的慕容书羽破天荒的跺了脚，韬光养晦的独孤紫咬了嘴唇。
独孤紫想的是趁唐燕来援，自己这边众人齐上，就在此与萧纵鹤决一死战。
毕竟机会难得，何况留下林华衣，她不放心。
但是林华衣的意思她从来遵从，要讨论也不是在这种时候。
慕容书羽则注意到舒小姐的神色，知道楼主很清楚来人的实力，所以大概集三人之力，能够勉强与萧纵鹤一战。
他的任务是‘清场’。
慕容书羽与独孤紫再次对望时，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既然我们走了，这里留下萧纵鹤也就够了。其他人……
自在楼与敛静堂的子弟随着两位军师越过了交战中的四人，纵鹤盟的下属显然慌乱起来。
没有了萧纵鹤掌腰，他们首先心就乱了。在诸位香主步步后退的带头作用下，纵鹤盟后面的子弟已呈溃散之状。
“你来了。”舒红颜与唐燕交换位置时只说了这三个字。
“他是萧纵鹤？”唐燕立即接替了舒红颜的位置并同时弹出三朵蔷薇。
舒红颜点头，唐燕却露出个古怪的笑容。
他好像很自信。
林华衣看到他的笑容，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这个年轻人一句，他说的是：“小心。”
唐燕年纪的确很轻，而且从他的出手来看，林华衣也看得出他是唐门的人。
唐门年轻高手大多都很自负，加上地处川西，难免会轻视萧纵鹤这个‘传说中的’战神。
他以为唐燕恃艺傲人，唐燕却绝无轻敌之意。
一个照面就连弹四朵蔷薇力求压制对手的做法，他从未用过。
蔷薇炸开的方向与速度不同，萧纵鹤一时竟被牵制住，林舒二人也得以稍微调息，而唐燕也未闲着，手中沾着金黄色的粉末，怒蝶之蛊继蔷薇之后源源不断的散发，决意不给萧纵鹤抽出手来对付他本人的机会。
唐燕的暗器奇，蝶蛊妙，萧纵鹤从未见过，就算被伤不到分毫，片刻也想不出破解之方。
何况萧纵鹤一看这阵势也晓得是唐门的高手到了，他也不能不顾忌——花瓣和蝴蝶他随便沾上一点，都有可能要了命。
相比之下，被刀剑所伤的确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大约五六年前，唐门二少爷‘吻花公子’燕的名气之盛，决不下于林华衣。
道上有云：或许有唐二公子办不到的事，但决没有他杀不了的人！
先是依仗军威扰我边境的辽邦大帅耶律洪丰、和飞叔侄，后有弟凭姐贵无耻泼皮的安乐王爷慕容章，没有他唐燕不敢杀的人。
早先知道面对舒红颜与桀骜两大绝顶高手也不惜一战，凭借一身绝艺与缜密心机，居然堪堪斗个平手，没有他唐燕不敢战的人。
他与好友‘千古风流’上官一叶枫相约，分道入京，没想到却刚好遇见了舒林联手战萧纵鹤的惨烈局面。
他忍不住就出了手。
他与舒红颜仅是认识，决不能算是朋友，甚至此事之前，还是立誓要取之性命的死敌。而他与林华衣，压根就不相识。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唐门与敛静堂，时而合作时而争斗，也决不能算是什么世交。
他当然也看得出来那是战神萧纵鹤。
他出手的理由只有一个，因为他知道舒林这对世仇突然联手是为了什么，而纵鹤盟圣摆明了是相府‘北域狂飙’赌局的看门狗。
唐燕永远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
或许就算他知道，也是会这样做的。
唐燕的蔷薇与怒蝶很见功效，足足拖延了萧纵鹤一盏茶的时间。
萧纵鹤头昏脑胀之下，终于不耐烦起来，全身无处不放出凌厉之极的剑气。
头发、双手、双肩……甚至眼神，他的本身，几乎就成了一道无坚不摧剑芒。不但蔷薇与怒蝶伤不了他分毫，特别接近他的蝴蝶甚至被绞的粉碎，尸骨无存。
唐燕的眼中掠过一抹伤感。
他的蝴蝶，曾经一只都不忍弃的蝴蝶，就这样被化为剑光的战神全部毁灭。
萧纵鹤露了这一手，不但脱困，而且使舒林唐深深明白，他们三人联手，就算可以纠缠下去，这场恶战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他们没有把握赢萧纵鹤，虽然萧纵鹤也不能说必胜。
打下去的结果，就算是老天爷，怕是也难下结论。
何况，缠斗下去对萧纵鹤并无所谓，对他们三个来说，却是无法容忍。
然而摆脱萧纵鹤的办法，他们却想不出来。
跟这个疯子讲道理没有用，什么都没有用。
舒林眼中已有焦色，唐燕却突然说了一句话：“阻止这个赌局，你二位比唐某人有用。你们手下数千精兵，京城也是你们的天下，而唐门却偏安川西，就算改朝换代也……并没有支持我的兴趣。所以……”
他说到这里又露出方才那个古怪的微笑。“你们都背过身子去，信我！”
“你是唐燕……”林华衣回味着方才‘蔷薇’‘怒蝶’的风姿，喃喃道。以他之阅历，也想起了这位唐二公子最擅长的是什么，遂与舒红颜毫不迟疑的转过了身子。
唐燕以自创更胜唐花的暗器‘蔷薇’与以蛊驱动的‘怒蝶’之毒闻名，但最厉害的一手，却是他自苗疆学来的蛊术。
旁人不能看，唐燕却也不愿意让旁人看到。
尤其是舒红颜与林华衣这样的枭雄。
他眼中的萧纵鹤看着舒林背对着自己露出一刹迷茫，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身上散发出一股异香。
起初，萧纵鹤并没有在意。因为舒林只是背过身子，并没有掩住口鼻，而且以他的功力，还有现在的风势，迷香对他压根起不到什么作用。
“生之狂欢夜初上，笙歌梦舞对弈唱，一夕天涯两飘惘，不是故乡。今宵何处烟花冷，弦上谁留脂泪香，陪君醉笑三万场，不诉离殇……”
舒林听到唐燕的歌声都是心神一荡。这声音似男似女，妖异非常，撩拨着人心底最深处的销魂欲望，几乎让人断肠。
萧纵鹤嗅着噬骨异香，听着断魂吟唱，心中也是一动。
唐燕微微一笑，慢慢解开了衣服。动作缓如流水，优雅如梦。披散了一头的长发，衬的本就冷艳如女子的脸更添妖色。然后手腕微颤，蔷薇色指甲里的金黄粉末全部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的皮肤呈月白色，温润如玉，甚至没有男子的突出骨骼。
背对着他的舒红颜与林华衣，只是心神激荡，而看到他露出身体的萧纵鹤，眼神竟越来越炽热，杀气散尽。
他看到的是那个令自己魂牵梦萦的女人。
为她甘做断肠人。
她甜蜜了他的梦，却苦了他一生。
他之前是为与她相遇而存在，之后是为寻觅她而痴狂。
他为她发了疯。
萧纵鹤的眼里，赫然看到了温菲菲巧笑倩兮的曼妙身形，刺激着他每一根颤抖的神经。
“菲菲，是你么？你真的回到我身边了么？你……原谅我了么？”萧纵鹤喃喃的倾诉着，动情已极：“我差点杀了林华衣，我以为你们……我怎么能怀疑你呢，我怎么能不相信你呢？你不要再离开我，不要再生气，我……”
温菲菲温婉的捂住了他的嘴，微笑着摇了摇头。
——她不生气了！她肯回到我身边了！她终于肯见我了！
萧纵鹤欣喜若狂，甚至忘了舒林的存在，一把抱住了菲菲，好像抓住了失而复得的珍宝，用力而深情。
“菲菲……菲菲……你知道我这些年多想你么……”
身后传来萧纵鹤痴痴的表白，还有身体接触的声音。舒红颜与林华衣闭上了眼。就算什么也没看到，却不自觉的闭上了眼。
唐燕果然很有一套，居然可以把一代战神蛊惑到这个地步！
但是……牺牲的却是男人视若性命的尊严！
他们脑海里浮现的是唐燕两次露出古怪的笑容，心中均是一凛。
——那表情……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死志啊……
——阻止那个赌局，你们二位比唐某人有用……
这句话犹在耳边重复，他们却突然明白了更深一层的涵义。
唐燕他……牺牲的恐怕不仅仅是身体与尊严了……
乌云漫天，狂风不止。舒红颜与林华衣的后背被冷汗打的湿透，眼眶却一起红了。
愤怒与悲哀交织在一起，两人握紧了拳。
他们是高手中的高手，名家中的名家，却必须忍受一个连相识也算不上的男人牺牲所有为他们换回生机的耻辱。
这种耻辱，是缠绕这两个坐在巅峰的领袖一生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