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第四十四幕：梦未央，虽服犹恨（1 / 1）
正午，紫庙大道。
这是皇城内与三条大街并称的宽广道路。
此时两方人马面对接触，横竖已布满整条街道。
血，也染红了街面，渗到两旁店门之内，溅到墙上，留下点点殷红，惊心动魄。
纵鹤盟已有探马回报，三四香主怕是镇不住场面，陆续的二五六诸位香主也赶了来。但是他们都没有动。
他们没有动的原因只有一个。
舒红颜和林华衣也都没有动。
他们虽然不动，但是给诸圣主的感觉却是，如果自己轻举妄动，那他们的两把神兵也肯定不会罢休。
以他们的实力，或许有机会逃，但若先出手而被舒林有备反击，估计与离死不远是同一个意思。
所以他们不想也不敢随便出手。
动的只是两方的精兵。
杀声震天，血流成河，舒红颜和林华衣却袖手站在战场内，没有一个人主动向他们出手。他们却只不过在聊天。
舒红颜面色冷列，林华衣却是在笑。
林展眉想是旧伤未愈，只捂了胸口微微扬眉。
这女子扬眉时很好看，愈发媚而英姿。谁都看出林展眉已不复往昔神采，但向这边冲来想讨个便宜的人，却连她的剑都没有看到便送了性命。
林展眉再伤重，也是不好惹的女人。
慕容书羽与独孤紫并肩站着，看着，偶尔有不长眼的找他们出手，也被两位军师随手打发。慕容书羽是有名的不怎么擅武，而独孤紫也刻意保留实力，反而谁也看不出他们的高下，事实上，从来没有人看到过独孤紫全力出手的样子。
林华衣笑的很柔，“这该怎么办？”
他看看天色，然后看舒红颜。
舒红颜有什么好看的，她仍是一副冷艳容颜：“拖到萧纵鹤伸手，就不好了。”
林华衣接过她的话头：“那是绝对不好了。”
舒红颜不由自主的笑了笑。
到了这个地步，林华衣居然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也算难得。
“我们就这么穿过去，有人阻挡格杀勿论。怎样？”舒红颜难得一笑，随即端正了神情，挑眉。
“我们自己先去会场？”林华衣却有犹疑。带着重兵前去才有威摄力，他们几个人去了又能如何？林华衣不做冒险的事，单止这次和舒红颜合作，就已经很违背他往日的作风。
林华衣谨慎，舒红颜何尝不想谨慎行事。舒红颜虽然比之林华衣显得激进，而且张扬，却绝非贪功冒进毫无计划之人。
然而情形却由不得林华衣犹豫，仿佛要有所警示一样，晴天突然响起炸雷，然后乌云席卷，天色瞬间昏暗下来。
就在舒红颜看着林华衣阴晴不定的脸色，林华衣有些犹豫时，比闪雷更亮的一道气剑带着千云流梦的气质一揽天下的气势，恍若神来之笔淬不及防的亮在了舒红颜与林华衣的眼前，快的等他们看到时，仿佛这一剑的剑气已跳动到眼皮上。
他们甚至来不及倒吸一口凉气就必须作出反应。
纵鹤盟居然隐伏着这等高手，还是说他们有胆子挡路却没胆子出手，就是一直在等待这一剑的到来？
剑华在眼前炸开，连出手之人的样貌都未及看清，舒红颜与林华衣一红一青双刃齐出，勉强合力架下了这威若神力的一剑。
并肩挽刀，舒红颜敛袖，含而不发，林华衣则枯指青刃，平向来人，齐齐低喝了一声：“萧纵鹤。”
纵鹤盟圣中，能够让他们如此狼狈的人，舍萧纵鹤再无他人。
萧纵鹤第一剑本来就是打个招呼，似未尽全力，一剑不中，负手顾立。
场中本来乱成一团捉对撕杀残杀的人们纷纷不约而同的放下了兵刃，退回两边。
萧纵鹤是绝对镇的住场面的人物。
同时也是被传成了战神的传奇人物。
可是若非亲眼见到，谁也不相信刚才那一剑居然是这个人手中放出来的。
他的身材并不算是很高大，只能算是中等，长得也颇为普通，只是那张普通的脸上，有种旁人没有的空洞失落。这深深的悒气，属于落魄的才子，却绝非战神。
独孤紫的眸子也透出忧悒。
她忧悒如月，很有些纯白的伤感。
但萧纵鹤的悒气，却转为空洞。
被他看了一眼的人，都不由自主的生出‘人生繁华阅尽，不如一死’的绝望。
看着舒林二人如临大敌的样子，萧纵鹤空洞的眼里却泛出了迷惘。
这时一个高高瘦瘦的汉子走到他的身边，道：“请盟主下绝杀令。”
“下令？绝杀什么？”萧纵鹤一代战神，说话居然没头没脑，若非说话的人是萧纵鹤，且众人都看到了那恍若神技的一剑，恐怕早就笑倒一片。
舒红颜眉头微攒，不经意瞥过去时，却见林华衣少有的杀意大盛。
林华衣与萧纵鹤，难道竟是认识的？
高瘦汉子似乎早知萧纵鹤会这样说话，立即接道：“杀掉舒红颜和林华衣，属下都不是他们的对手，还有劳盟主动手……”
“动手？他们是谁？我为什么要杀他们？”萧纵鹤依然纠缠不清的反问。
“他们向属下寻衅，就是侮辱盟主的威名，何况林华衣林老总……”因为诸香主穿戴一样，也不知这高瘦汉子是老几，却好象对萧纵鹤的事情异常清楚：“您不会忘了吧？”
“什么？他们胆敢侮辱我的威名？”萧纵鹤特别白皙的脸庞浮现一层怒色：“他们是谁，竟然胆敢侮辱我的威名？”
舒红颜觉得自己再听他们对话下去非搞的神智不清，就算不会被搞晕，至少也会战意大减，顾不得再听他与林华衣到底有过什么过节，也顾不得自持什么身份，一言不发的人已掠了过去，连个招呼也没打便一剑斩下！
剑是在袖子中一直拢着的，突然到了萧纵鹤身前，才亮起一片绯色。
萧纵鹤却好象真的没有在意，一直侧耳聆听高瘦汉子的回答，等他猛然发现舒红颜过来的意图是要送他一剑，却被眼前飞扬宛如少女红舞的一剑而惊艳，竟然不闪不避，好似发呆的站在那里。
舒红颜一剑挥去，就发现萧纵鹤竟一副坦然受之的模样，心中微诧。
不过残艳剑是利器中的利器，而舒红颜的心也从未软过半分，虽然微诧，却仍不留情。
一剑斩落，对是对，错是错。
这是她一贯的作风。
是残艳剑出一贯优雅的残酷风情。
剑到萧纵鹤胸前，就像斩到了什么坚铁，被他护身功力反弹，饶是这样，以残艳剑之利，仍是在他前胸划过一道深深的伤口。
伤痕弯如弦月，皮肉绽开一道深红裂痕，却美如少女第一次的吻。
舒红颜早知一刀下去会是这个结果，但萧纵鹤真的硬受，却仍是呆了一呆，一念之差下，萧纵鹤随手翻出一掌，将她击得倒飞回去，这下倒真有些半斤八两的味道。看得众人莫不低声叹气。
舒红颜寒着脸起身退到林华衣身边，后劲泛上，感觉胸口一阵恶寒。
“一击得手全身而退岂不好么？”林华衣的口气三分责备，七分的倒是关心。
“哼，”舒红颜冷笑一声：“即使是对萧纵鹤，舒某也……”
她咳嗽两声，没有说下去，林华衣叹了口气。
他们以前何尝不是互相作对的‘敌人’，可是，最了解舒红颜的人，如果说世上找的到三个，那里面肯定包括他林华衣。
因为萧纵鹤太强，舒红颜没有把话说下去。
但意思很明白：即使是对上萧纵鹤，我舒红颜也不愿意占他的便宜。
要是换做林华衣，大概结果便会大有不同。
不过谨慎如林华衣，却绝对斩不出这一剑的风采。
这时高瘦汉子一口气把话说了下去：“刚才那位便是自在楼主舒红颜舒小姐，他身边的那位林华衣林老总……盟主大概不会忘了令妹与那位姑娘的……”
舒红颜听到这里，才忽然想起，说起来，萧纵鹤的妹子嫁了林华衣，而后传出失踪的消息，道上素有风言，林华衣因前妻萧红妩太过骄纵跋扈，加之又利用完毕，而暗中下了毒手，想必萧纵鹤和林华衣是有这么一段过节。
但他说的那位姑娘，却不知……
岂料那汉子说起萧红妩时，林华衣与萧纵鹤都是一脸不屑之色，但刚说到‘那位姑娘’，却一齐有了反应。
萧纵鹤的反应尤为激烈。
未及高瘦汉子说完，萧纵鹤已似幡然大悟，空洞的眼中射出厉芒，也不见他身形晃动，却瞬间到了林华衣眼前，抬手就是一指。
他身法快，这一指却甚是缓慢。
可就是因为这一指缓慢，林华衣却正好避不过去！
林华衣手中有刀。
刀迎上了指，却莫名滑开。
萧纵鹤一指受挫，另只手却提起来。
另只手用的掌法。
掌势却奇快！
在场的无不是名家，却无人看出这究竟是什么掌法。
林华衣是名家中的名家。
他一眼望去，已看出这一掌不仅快，而且狠，更夹杂了数十种变化。
如黄若虚那种级数的高手，恐怕一掌就能拿下。
林华衣也瞬间断定了一件事：
萧纵鹤想杀他！
这状似疯子的战神，对什么都好象很空洞很无谓，但就是立意要杀他！
强如林华衣，也胆寒不已。
百忙之中，林华衣右手扣刀，堪堪抵住萧纵鹤慢指，左手连弹，竟要以密宗指法，硬接萧纵鹤杀意奇强的一掌！
“将、军、白、发、征、夫、泪！”
林华衣是萌发了死志，使的全是看家本事。
萧纵鹤随意挥掌，一一卸去林华衣拼命的指劲，口中却也不闲着。
萧纵鹤好象对月吟哦，神态散漫，而且悠闲。
“天下浮云总无定……情到深时转无情……秋风几度吹旧梦……冷香暖玉绕指凝……”
他居然有闲情吟诗！
萧纵鹤吟哦的声音并不高，也未见得有何魄力，然而最接近林华衣想上前助其一臂之力的林展眉独孤紫的心里，却好似炸起数道雷声，险些肝胆俱裂！
林华衣也是心头巨震，神情委顿下来，嘴角隐着血丝，手下却丝毫不敢放松。
他在等。
他等的人不是独孤紫与林展眉。
林展眉重伤未愈，他本就没有冀望，而独孤紫，或许武功比所有人所知道的都好很多，但林华衣知道，论起内力，她仍稍差一筹。
他等的人无疑是舒红颜。
他拖萧纵鹤片刻，也只是在求存中等待舒红颜缓一口气。
如果自己能够撑到那时，舒红颜决不会不顾而走。
斗争这许多年，他了解舒红颜甚至超过了解他自己。
林华衣当然是个解人。
舒红颜迅速运气疗伤，待强行压制下内伤，便提剑加入了战团。
一绯红，一惨青。
两片亮光交织在一起，让人的心莫名温暖起来。
他们向来是敌对的。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向来是敌对的。
但是一旦这两把神兵联手，竟配合的如此天衣无缝。
好象多年知交，多年搭档。
萧纵鹤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来招呼舒红颜，林华衣压力骤减。
即使这样，他们却仍未占到丝毫上风。
黄若虚薛枫迎慕容书羽独孤紫林展眉一干人在外围有些不安，可是偏偏插不上手去，残艳剑和青莲刀交织而成的刀风剑网，加上萧纵鹤周身或守或攻的剑气，使任何人都无法插手。而若叫舒林二人暂时退开，却没有人可以接替他们的位置抵挡萧纵鹤无匹的功力。
“莫若叫姑娘与青莲公子退开，趁瞬间空挡集中放箭，将之射杀如何？”
慕容书羽一向文静安静的脸上挂满了汗珠，他问的是独孤紫。
独孤紫摇头：“怕是行不通。把握超不过三成。”
这时舒红颜又中一掌，而林华衣肩头也被一指戳穿。
萧纵鹤显然更加痛恨林华衣，那一指狠辣无比，原是要取他性命的。
独孤紫也握了握拳：“林展眉，你我联手，可挡萧纵鹤多久？”
林展眉苦笑摇头，指了指自己心口，表示旧伤发作：“恐怕……”
她没有说下去，但看她表情，独孤紫知道大概出不了三招，而且不谈生死。
三招。不够林总堂主逃走，甚至不够他喘息。
独孤紫的头更低了。
无谓的牺牲决不能做。留条命还能想想其他办法。
几句话间，残艳剑芒大盛，在萧纵鹤胳膊下留下一小道伤口，众人刚松口气，萧纵鹤却回击一指剑气，舒红颜的血已染红半片前襟。
“姑娘……”慕容书羽涩声唤了半句，嘎然而止，迅速扭头又问：“如果以死士拖住萧纵鹤，可否有机会使姑娘与林总堂主全身而退？”
独孤紫苦涩摇头。
到哪里去找能拖延住萧纵鹤的死士？
连自己与林展眉都拖不了片刻，一时之间，却到哪里去找武功比他们还高明的‘死士’？
萧纵鹤一招击在林华衣腕上，青莲刀脱手飞出，林华衣变握为指，迅速弹出一指，萧纵鹤侧身反击舒红颜，那一指戳在萧纵鹤肩上，立即炸开血洞，林华衣却被他护体神功反震的飞起倒地，萧纵鹤去一劲敌，双手齐使，意在林华衣起身再次与舒红颜形成合攻之势前，杀掉舒红颜。他已不耐烦。
舒红颜的身体本不宜久战，何况萧纵鹤之强已非凡人能够想象。
萧纵鹤一手卸去残艳剑势，一手已聚掌成指，剑气一旦脱手，必将穿透舒红颜咽喉。
舒红颜咳嗽一声，眼中已现英雄末路之色。
想不到……竟会死在这个疯子手下……
她一生自傲，这次却输的心服口服。
与林华衣二人合力，竟未能挣个鱼死网破，萧纵鹤的厉害，她算是见识到了。
——大梦难酬，服而有怨。
舒红颜在心底发出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