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二十七幕:此去经年(1 / 1)
黄昏是夕阳最后一个媚眼。
此时正是春末,繁花飘零,惹起轻愁。
她却爱秋天。爱那带一些萧瑟,萧杀的凄美。
她也很衬秋天。如此倦艳,如此落寞。
虽是春末,她的周围却仍是秋的似暖却寒。
然而她虽然倦,却仍被眼角飞起的厉狠艳色强行压了下去,只流出三分的慵懒,就象拼命燃烧却因绝望更加洒然的火焰。
舒红颜倚在窗边,极目远眺。
一年半前,窗前平湖初雪,夺尽了天下的寂寞。
如今,红舞湖心,仍是艳杀的惊心动魄。
无论什么时候,这胜似天然的美景都值得品味。
这里是澜沧山庄,听霜小筑。
算来也换了不少主人,而风姿依旧。
这今上亲笔御书,文武百官过之下马落轿,贩夫走卒经之百尺之内尽得回避的澜沧山庄,现在是姓舒的。
世事变换,总是无聊。
舒红颜每次临栏赏景时,也总是禁不住的好笑。
她想起那时与八大名剑淋漓尽致的一战,不知怎的传了出去,江湖众人钦佩之余,便送了他‘红颜残艳第一剑’的雅号,直到今天,也没有人敢于质疑,亦无人敢以一己之力挑战八大名剑的剑阵。这一战后,残艳剑真正名动天下,艳冠群伦。
她想起一朵盛开怒放的美丽蔷薇。
蔷薇是露凝雨洒,火焰静肃的销魂夺目。
却带着怨毒的恶意,钉进了她的骨中。
至今犹痛。
这一刺之难忘,可以激起她更狠更决的斗志。天外有天,那个戴着面具的年轻公子的名号绝对很响。就算遇见的是自己,仍是一击得手,全身而退。
那一日她还遇见了更让人难忘的人中龙凤,翩翩俗世佳公子,梦如人生梦如梦的小王爷宋歌非。血剑锦衣,难掩年少的一派风流。
然而最难忘的,仍是在地底密室,略扫困顿醒来时,鬓边那张清冷若鉴的脸。
桀骜。
桀骜年方二十出头,本就还带着中性的美,甚是俊俏。
只是他淡定漠然,气质冷峭,所以无不在提点旁人,他是绝世的男子。
可是现在他闭上了英华闪烁的眼,散去了一身冰冷杀气,眉头微颦。
他就算在梦中,也是不快乐的。
舒红颜心中一动。
心动,情动。
这京师中美女如云,美男子亦不可胜数。她自己又何尝不也是冷艳绝伦的人物?
可为什么偏偏是他……
佛曰三界,一为欲界,二为□□,三为无□□。
人,注定要在俗尘欲望中苦苦挣扎。
所谓枭雄,动心,而忍性。
我不是枭雄。
林华衣才是。
舒红颜的心中一时闪过许多思绪。
一弹指便是六十刹那。
她错愕刹那,仍是专注的侧身,紧紧依偎在了桀骜的怀中。
犹如拥住一块寂寞了千年的冰。
他好瘦。
如自己般的形销骨立。
平时被这冷泉公子少将军倔强的傲意激起的好胜之心全化做了怜惜。
自己很冷。
桀骜根本就是寒。
两个冰寒的人靠的如此之近,所触之处却被奇异的火焰点燃。
心欲静,而神已醉。
当他们的脸颊轻轻擦过,
当他撩起她脸上散落的发丝,
那一串细碎的吻就忍不住的从脸上一路带到了颈上。
而且意犹未止。
他紧拥着她,
轻吻着她,
就算这样抱着,都怕伤到了她……
我喜欢上她了。
桀骜先是为这想法微愕,随即释然。
没办法,那时一见倾心。
茫茫红尘,芸芸众生,
真的有宿命的相逢吗?
弱水三千,到底,谁才是谁的前世今生?
舒红颜的唇边泛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前世今生,是太过沉重的承诺。
可奈今生。
是一见倾心啊……
原来是一见倾心啊……
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我是舒红颜,
他是桀骜。
天下之大,除了他,却让我再去爱上谁?
天下之大,除了她,谁还配让我一见倾心?
寒的唇,燃着冷的梦。
相触之下,一片灼热的躁。
桀骜在将军府时,独居雕楼。
小楼清寒,不举烟火。
平日的他,冷冽迫人,孤傲而坚强。
那是凭着一份孤傲忍着所有伤痛的坚强。
所以舒红颜即便带着怜惜,更多的也是敬意。
可就是这样的桀骜,少年时候每晚都会被噩梦纠缠。
剪不断,理还乱。
似是永远无法逃脱的梦魇。
那是心结,也是心魔。
勒不破时,一草一木都是魔障。
梦里,血光染红了苍穹。
梦里,火焰烧尽了罪恶。
每到这时,咽喉就好似被掐断一样的窒息起来,
然后左臂处便是撕裂的痛。
无人可见,冷暖自知。
可是这次不同。
那女子似暖还寒的傲慢赶走了一切的一切,包容了他所有的伤痛和伶仃凄寒的旧梦。
不许任何事务分享他这一刻的神醉。
梦也不行。
所以今天就算在梦里,也是怵心的暖。
寒,暖。
暖,寒。
交织在一起的,是梦?非梦?
桀骜睁开眼时,才发现自己与她禁不住的互相依偎着,有些贪求着某种相似的温。
以及随即映入眸中的,那与自己几乎没有距离的,绯寒的眼,不算温柔的脸。
然后他察觉到舒红颜脸颊到颈部那一路殷红的印记。
桀骜黑白分明的眼就定定的看着舒红颜,目光里三分的肯定掩过了七分的微窘。
绝不尴尬。
似乎每次无奈的都是他,最后尴尬的却是我……
舒红颜沉思着,微笑着,靠壁,转头,极自然的道:“你醒了?”
“醒了。”桀骜也淡淡的道。
梦中那带着荆棘刺红的血月,
耳边传来谁如镇魂曲般的轻喃?
那样安心,驱走了所有缠人的梦魇。
是她。
桀骜也笑。
他这时的笑,如春风吹过湖心,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那段对话似曾相识。
是了,那红颜阁里初次问候,便是这样的开始。
只是那时谁又能想到今天这样的局面?
所谓枭雄,动心忍性。
大丈夫快意恩仇。
桀骜扭着头,淡淡的宣布:“怎么办?我喜欢上你了。”
他虽然带了问句,语气却是绝对的命令式定语。听在舒红颜耳中,就只是‘我喜欢上你了’的宣告。
“天下可以让你喜欢的人很多。”舒红颜认真的道。
桀骜更加认真:“即使如此,你,仍不同。”
舒红颜沉默。
身上他的余温正一点一点的消散,竟然有怀念的感觉。
能被这样的人喜欢,应该值得快慰吧……
舒红颜微叹:“我想,你是那种让人如果一见,以后就算穷尽一生也永远忘不了的人吧。”
那时背对着桀骜,为了化解尴尬,忍着想回头的冲动,舒红颜抚袖轻吟:
“十年江湖风吹痕,
病倦浮身。
燃尽浮身,
不堪寂寞卷征尘。
恹恹独卧几度春,
楼上黄昏。
又是黄昏,
肯减清辉为何人?”
桀骜回味良久,直到舒红颜实在忍不住回过头来时,才轻轻道:“可否送我?”
岁月如梭,转眼已是一年有余。
人说舒红颜舒小姐五进五退,终于无法袖手这混乱局势,仍仗袖中红刃只求安定河山。
这一年,是她第三次半隐。
那日从地底出去后,桀骜背上被祸不单行的掌劲伤的不轻,她无暇多说,便送他回了国师府,而自己的伤也该静养。
结果没多久,就传来清玄上人被行刺的消息。
再不久,便是林华衣深夜相邀,披雪而来。
是林华衣。拼着掉了两根手指,也迫得清玄上人吐血内伤。
那一夜,与他品尽了‘雪里红’和‘月夜杀’。
梅兰共醉,正是极品。
傲慢如青莲公子者,只说:“相爷已很不满我表面依附却有所不为,自在楼与他立场相对,他更不欲你坐大。除了你后,便轮到我了。纵鹤盟浑浑噩噩的样子最得他口味。”林华衣冷笑,“你不必这副神色,现在京师之内,能与我联手制住纵鹤盟,平衡相府势力的人,只有你。我自己也早想与清玄上人那样的高手一战,得遂平日心愿。”
关心则乱。林华衣此时已波澜不惊:“所以我与相爷约定,我废清玄半月功力,七年之内,他不再动自在楼。”
虽然那次是自己逃出澜沧山庄的,却无形中仍是欠了林华衣的情。这个人已经做到如此,合作的诚意再也无可质疑,怎能不使人动容!何况,虽他口口声声说想与高手一战快慰平生,可是林华衣这样的人,没有把握的事,向来不肯做的。此间,虽然有三分是他说的联手对敌好过被各个击破,但七分却是说不清的关切。
舒红颜沉思良久,终于道:“青莲公子,你尽管放心出家。京师内有人替你招呼吧?我允诺你:萧纵鹤一日不除,自在楼与敛静堂一日不动干戈。”
这虽然只是口头约定,但舒红颜的话通常比一万张契约都有效的多。
之后,林华衣出家,舒红颜半隐退。独孤紫与慕容书羽打理日常事务,直到去年七夕左右,上官亭因急功近利,私掠敛静堂的地盘,而被独孤紫设计身死,舒红颜一怒之下欲举兵复仇,几乎破了与林华衣的约定。那时,仍是桀骜,不愿意看到京师之内血流成河,以一人之力,阻住了双方过万的精兵。
经过这许多事,唯一不受牵连的,就是宋歌非吧……
宋歌非明知舒桀逃离,而不通知林华衣的结果就是,林华衣仍然依约刺杀清玄上人,之后为避官府追究,而遁入空门,京城势力一时持平,而平靖王府却在这时悄然崛起,等壮大足以与纵鹤盟等一较高下时,已没有人制的住了。
他把握住了最好的机会,乘风直上,真正成了飞翔天际的凤凰。
而这座澜沧山庄也被他当作撇清自己的赔礼,送给了舒红颜。
世事无常,莫过与此。
正是第三次半隐的舒红颜,眼中平湖春晓,思想却飞驰在万里家国。
眼中苍凉,世态炎凉。
眼里山河,梦里飞逝。
人生难得一回闲,这时的舒红颜看着一张来自国师府精致的请柬,忽而想起:自从那次化解自己与敛静堂的血战后,桀骜便没有来过了。
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了呢?毫不相识的清玄上人发来这请柬又是何意?
不过如今道上平静,倒也该是时候去探探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