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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先说,等她病好后再去大相国寺,可几天后江南的家里便来信了,说有要事让他们赶紧回去。
他歉然地看她:“下次吧,下次我们来河南再去。”
“没事的。”她笑道,“我自己已经去过了,没事的。”
他说下次,可她却并不知道,回到江南后,他和她,还有没有那个下次。
回家的马车一路赶得很急,她的病还未痊愈,车子又颠簸得厉害,她一路上脸色苍白,只是闭了眼靠着车厢壁不说话。
渐渐好象道路平坦起来,不那么颠簸了,她脸色也好了许多,有时探头看车外,是来时不曾见过的小道。
“怎么来时没经过这里?”她问他。
他淡淡笑:“这条路是偏僻了些,不过比大路要好走,而且赶得快。”
“这样会危险吗?”她轻声道,“我没事的,你不要为我。”
“不是。”他依旧淡淡笑,“出了这条路就是县城,你不要担心。”
她点点头,便没有再说。
日照渐渐西斜,光线一晃一晃地从车帘外跳进来,车厢内时而明亮,时而暗淡。
她侧身靠着车厢壁,慢慢将手举到眼前,日光映照下,白皙得有淡淡的透明。
可是,长年做着家事,长年捏着绣针绣线,她的指节有些微微的突起,手心的指根处,还有薄薄的茧。
她慢慢将手掌在日光里转侧,然后看到,掌心还有那天香囊洇出的淡淡的红。
很淡很淡了,可是,它确实有过,即便褪了,也无法忽视它曾经的存在。
她默默叹了口气,侧身想跟他说些什么的,突然马车猛烈地一震,她没有坐稳,一头撞在了坚实的车厢壁上,顿时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慢慢转醒过来,可是,身子好象僵直得不能动弹,手臂手腕处火辣辣地痛。
她睁开眼来,竟然发现自己在一处破落的庙宇里,双手被反缚在一根粗大的庙柱上,无怪这么酸痛。
可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一醒来,什么都变了样儿了?!
她惶急地扭动着手腕,一边惊慌四看,却看到了让她更为触目惊心的一幕!
他被反绑着蜷在庙口附近的杂草堆上,身上有打斗过的痕迹,额上唇角还有未干涸的血!
她心头突突地跳起,她张开嘴想喊他,却干涩得什么也喊不出来,眼泪倒是流得又急又凶了。
正急得不知该如何,却看到他微微动了一下,她心头一喜,竟然嘶哑得喊出了声。
他终于慢慢睁开眼来,挣扎着靠到旁边的墙上,才几步的距离,他却累得要大口大口地喘气。
“这是怎么了?……”她低声哭了出来,“你怎么了……”
“不要哭……”他勉强平顺了呼吸,说话却仍是费力,“我们、我们遇上了山贼……他们又下山打劫去了……我们被扔在这里……”
“山贼……”她觉得浑身好似浸在了冰水里,冻得身子莫名颤抖起来。
“不要怕……我在这里……”他挣扎了一下,“我们还有机会逃……”
她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却见他挣扎着朝她挪动过来,几乎每挪动一步,额上就流下一大滴汗。
他终于将身子挪到她身后,她看不到,却感到他冰凉的手轻轻碰了碰自己同样冰凉的手,然后,他的手指夹了一片粗砺的东西在割她手腕上的草绳。
庙外的光线一点一点地黯淡,她和他的视野渐渐模糊,可是,她终于听到他长长吐了口气,她猛的一挣,双手终于解开了束缚。
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她赶紧帮靠在庙柱上大口喘息的他割开身上手上的绳索,用他刚才帮她割的破瓦片,上面还有他手指磨破沾上的血。
她割的时候,整个人不由自主地颤抖,力气好像突然被抽光,根本无法聚集在一处。
割了好久,终于割断后,他整个人无力地瘫下,头重重垂在她的肩头。
“你还好么……”她害怕地问他,他轻轻动了动,嗓音飘渺得好似从一个极远的地方传来:“快走……”
“可是……”她难过地看他手臂上的伤口,因为刚才的用力,又开始往外流血,“可是你在流血……”
“没事的……”他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扶住他,从怀里拿出他的巾子擦血,后来,索性拉开巾子包住伤口。
他的眼微微睁了一下:“……我的巾子?你……”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帮他包扎好伤口,然后狠了狠心,扶住他挣扎着站起。他身上到处都是伤口,她一动,他就痛得轻轻哼出声来。
深深吸了口气,她扶了他径直朝庙口走去,庙外是渐渐黑沉的天,她出了庙来,竟然看到有一匹马站在那里,垂着昂长的头颅慢慢啃草。
一瞬间,她忘了自己曾经是如何惧怕这种高大的牲畜,她只知道心里有一个振奋的声音在一遍遍高声重复着:有马!有救了!有马!有救了!……
她不知道是如何把他扶上马,而自己又是如何骑上马背的,她只知道,他靠在她身前时,还在微微地颤抖。
马儿不安地动了一下,不耐烦地喷了几个响鼻后,开始慢慢小跑起来,渐渐地,便在山道上越跑越快。
月色无比黯淡,她只能模糊地看着前方的树丛迅速倒退着,耳边回旋着呼呼的风响。
忽然想起嘉木寺的那个夜晚,月光皎洁明亮,她靠坐在他身前,惊慌却好奇地看着眼前倏忽而过的模糊风景,胸腔里溢满了莫名的快感!
可是今夜,同样的月夜,同样的两人,同样的马,却是完全不同的境况!
她的手紧紧夹着他摇坠的身子,牢牢拉着粗砺的缰绳,她夹得那么紧,拉得那么牢,仿佛稍微一松开,便会彻底遗落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
于是在呼啦啦的夜风里,她的眼泪潸潸而下,开始滚烫,然后冰凉,然后,在同样冰凉的夜风里干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