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 6 章 风波（1 / 1）
有道是一场秋雨一场寒。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忽地觉得身上一阵凉意，哆嗦了一下。
“小姐，要加件衣裳么？”莲心在我身后问。
“不用了。”我偏头看见她正绣的枕套，笑说，“还是这个见成效，没几天就快绣完了吧？”
“嗯！”她抿嘴笑笑。
我复地坐下来，捧着那本《西厢记》装腔作势起来，这本书从八月捧到十月，还是没有看完。看来实在没有这方面的潜力可挖，要是不看，下次去见了云夫人，又要被她嘲笑一番。
说起云夫人，就想起以前看的《sex and the city》中巨搞笑的一段来。Carrie结识了某位男友，本尊不怎样，但却有一个极其对Carrie胃口的Big Family。他们风趣、幽默、充满文艺细胞，尤其是他老妈，一位先锋电影的导演，可能还有点女权的味道。Carrie屡屡不能拒绝此男的邀请，就是因为他有一个SO FUNY的老妈。终于有一天Carrie觉悟了，明白自己又不是在跟他老妈谈恋爱。虽然她很是不舍，但还是跟某男分了手，临走还跟他老妈依依话别，颇有一种心心相惜的感觉。想起Carrie那个表情，突然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翻版。
自头一次去拜访云夫人之后，我便心心念念找机会再去。她的云淡风清，那绝对不是装出来的，她的才情更是让我惊讶。而我自然也没有让自己显得很笨蛋，时不时加上自己的看法，也能让她刮目相看。我们几乎已经开始进入聊天、聊地、聊男人……不亦乐乎的状态了。
这阵子，虽去得勤，但是对于老三，依然没有进展。一来，他很忙；二来，我忙于跟他老妈神侃；第三，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探讨，故一拖再拖。我只能抱着一副静观事态发展的心态了，别无他法。
仿佛听得两声闷响，门外有人敲门？我转头对莲心道，“去看看是不是有人来了。”
有些日子没有人来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个忙得不见踪影。今儿下着雨，却往这边跑，肯定是有什么事情。只见来人穿了一身蓑衣，头戴斗笠，莲心背影挡着，又隔着雨雾，看不清是谁。
走近了，才发现是老四，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我站在门口，笑问，“今儿个怎么扮起渔翁来了？”
“我才从盐坊那边过来的，不想回去又挨我娘的骂，上你这里躲一会儿。”他走进来，将身上的装备卸了下来，交给莲心。
“莲心，去给四少爷弄点热茶来，暖暖身。”我伸手过去拍拍他后背上的水，觉得自己像个老妈子似的。
他也任我拍着，淡淡道，“还是你这里安静。”
“出什么事了？”他倒是忘了，前些日子我这里的不太平了。
“也没什么，最烦的人倒不是我，我只是跟着被骂而已。”他一屁股坐在桌前那张椅子上，随手翻了翻那本书，“你没有别的书可看么？赶明儿我让陈贵给你多送些过来。”
“那我先谢谢了。”原来除了我自己看不过去，还有人见不得我天天装样子了。我笑笑，拉了一张凳子坐在门口。
“你干什么坐在门口？进来些，当心着凉。”
“没事儿，你不说来听听？”我将背靠在门上。
他抬眼看看我，道，“有人挖角。盐坊和商行有几个得力的工人闹着要走，走了两个，剩下的已经嚷嚷好些天了，也不知道是真的想走，还是闹着想加工钱。问起来，一个个横得很，满不在乎。二哥三哥正愁得紧呢。”
“不知道究竟为什么吗？”
“谁知道？我才接手多久？以前管事的调到二哥商行做事，他也不知道。这么一闹，正事耽误不少，还不知道影不影响出货呢。又赶上老天不帮忙，连着下几天雨。哼！”他轻哼一声，也不知道是想袖手旁观，还是有力使不上劲。
我将莲心送进来的茶，递给他一杯，自己也捧了一杯在手心，慢慢抿了一口，顿时一股暖流窜进心肺。
“二少爷没有派人调查吗？”我觉得陈瑾瑜的行事风格，在处理这种问题上面，可能会碰钉子。虽然没有跟他打过什么交道，但凭我敏锐的直觉加上以往的观感，我判断此人，不是一个善于搞好人际关系的人，尤其是所谓的下人，他可能远不如老三和老四。
“怎么没有查，那些人报成团，能问出什么来？”他把玩着手里的杯子，眼睛盯着外面的纷纷雨丝。
“你还记得杏姑吗？”我突然想起这个小丫头来。
他将目光转过来，盯着我，“你说刘老二的妹子？”
“正是！”见他的眼睛放光，便知道这是个聪明人，一点拨就明白。
“兴许可以试试，我怎么就忘了这人呢？”他挠挠头，语调就轻松起来。不管成不成，总算有点眉目。
我一笑，“你心不及我细，那是很正常的。人事，没有别的，贵在‘人心’二字。”
我也只能说出这些道理来，要是跟他讲企业文化，他也不一定听得懂，再说我也没有学过MBA没有学过人力资源，只是靠着这些年在外面瞎混。
他点点头，欣然道，“有道理。”
“盐坊，加上商行，共有多少人？”剩下的漕运，是老大陈鼎之的业务范围，我不便过问。
他思索片刻，道，“大概一百五十人。”
我想了想，又给他说了一些建议，其实也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只要做好了，却也见效果。比如好员工要奖励，每月评比优秀，胜出的要多发工钱，或者拉出去搓一顿。没有卡拉OK，那可以组织游山玩水什么的。还要设立关怀机制，员工生辰日，要有寿包，家里红白喜事，要适当表示，生病的也要酌情给带薪假或者按比例给。因为没有医疗保险，更要重视。再搞个类似工会的东西，明地征集意见，也就不用暗访了。工会说是代表大家意见替大家争取权益的，但说穿了还不是便于更好地了解大家的思想状况，更好地管理？最后，最重要的，看看其他盐商是怎么做的，要学着点、防着点。
他听得一愣一愣，连连点头，“好法子，朱尔，你怎么能想出来这些？”
我含糊其词道，“乱想的，还不一定用得上，你就乱夸，弄得我以后不敢跟你说了。”
这个时候的资本主义经济还在萌芽，本来就是家庭作坊转换角色来的，雇用工人方面，根本不怕没有人来，就怕人太多。吃不饱饭的人还是不少的。哪里还有所谓的人性化管理的可能？
“不过，这些法子，不是全部的人都要用，只是那些有本事的，能带个头的。说白了，就是可能会仗着自己的手艺熟练、技术好敲竹杠的那些人。明白了？”我又叮嘱他一句。
他点点头，精神抖擞地站起来，“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朱尔，不枉我来一趟，我这就去找刘老二，让他帮忙打听打听这帮混帐到底唱哪出。然后，我再去跟二哥说说。”
还知道先打听清楚再去汇报，不错，孺子可教也。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往云夫人住处那边的路上，我见有个没有名字的小院子一直关着门的，没有人住吗？”仿佛见过有个丫头进出，却不见主人，玩神秘！勾起我的职业病来了。
老四一听，脸上严肃起来，“朱尔，那个院子你不要去理会。”
“啊？为什么？”我不明所以。
“叫你不要去理就是了，我还会害你不成？”他急急地说，“我要走了，改日天放晴了，我再来找你。”
“哦。”我应了一声，不再看他。
“对了，上回小玉来带你去柚子树那边了？”
我点点头。
他翻翻白眼道，“这个丫头，总是抢在我前头。”
我看他的表情，噗哧一笑，叫莲心把他的行头拿来。他穿戴好，说了句，“你还是笑起来好看。”便转身走进雨里。
这雨，好似越来越大了。
是日，我终于读完了繁体竖排版的《西厢记》，于是想去云夫人处炫耀，便拿了书出门。老四后来倒真的差了人送书来，但我这个人实在懒惰，还没有来得及翻看，任其堆在桌上生灰。
正漫不经心地在园子里穿梭，抬头看了绿树终于熬不住开始纷纷落叶，嘴角冒出丝丝笑意。一不留神，撞上一堵重物。
“嘿！见鬼了！”
本以为这个时间段，该上班的上班，该午休的午休，应该没有什么人在外头游荡，再说天气越来越凉，园子也没什么好逛的。哪知还会撞上什么人？待我抬头，对上一双笑意的眸子，一愣。我几乎没有见他笑过。当然，正面交锋也只有两次，一次是刚醒，另一次是中秋。
陈瑾瑜见我不说话，便柔声道，“我还不能算鬼吧？”
“对不起，我一时不小心。”我撇撇嘴，心想，你还是继续拽吧，这样柔起来，我受不了。我又不禁失笑，想来没有人这么贱骨头，非要人恶言相向才好的。
他不解道，“又笑什么？”
“没什么。”我看他身上穿了一件玫瑰紫的对襟马褂配了团花长袍，心想，哪有男子将这种颜色穿得这么阳刚的？真是怪事。
“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歪心思。”他见我盯着他身上的衣裳看，自己也低头瞅瞅，“衣裳破洞了？”
“没有，没有，只是觉得这衣裳挺称你。”直愣愣冒出一句瞎话来，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也一怔，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去老三那里？”
“去云夫人那里。”我纠正道。在我看来，这两者有很大的区别。
“去吧，多跟她学学诗词。你从小就不爱学，现在倒是又喜欢了？”他有点将信将疑的态度，顿了顿，淡淡加上一句，“谢谢。”
抬脚正要迈步，一听这话，又将脚收了回来，“为什么？”
“老四跟我说了。”
“解决了？”我也不再明知故问打哑谜。
“差不多。”
我微微一笑，“解决了就好，我也没有帮上什么忙，提醒四哥罢了。”不想显得自己太多事。
“看你现在这般，我就放心了。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开口。”他没等我回话，就径直往前走掉。
我愣了愣，我哪般了？你又放哪门子心？这些男人，真是一个个都把自己当个人似的。不过，我还真有要他帮忙的，“喂！等等！”
他扭头看我这般疯疯癫癫地大呼小叫，我居然就被他看得脸红起来。
“什么事？”
“啊？是这样，莲心说要用竹管做一个琴，捣鼓好多天了也没能弄出来，废了一堆竹子在哪。你哪天得空了，能不能去帮她看看？我也不懂这个。”我咬着嘴唇道。最好答应，不然我很丢人。
“嗯！”他点点头，便又转身迈步离开了。
站在石子路上，我盯着他的背影出神，直到他消失在小路的拐弯处不见了踪影。
云夫人照例准备了好些点心，等着我去。我一向喜欢甜食点心，据说喜欢甜食的人容易变心，扛不住诱惑。这个理论在我这里好像行不通，我倒希望如此。因为我大四看上了何贤俊，之后的五年，未曾变节。我猜他是知道的，这种破事儿，明明就是知道，还非装下去，现在好了，我消失了，没有人烦着他，他倒是彻底清静了。
一进门，云夫人身边的丫头兰心便迎出来，说是夫人等我半天了。我一笑，冲着里屋喊道，“云姨什么时候改成急性子了？”
“还不是你这个丫头！”她轻叹一声，故作哀怨道。
“宁韵还没有回来？”小四丫头去了她姨娘家，一住就是半个月也不愿意回来，我猜八成跟小玉似的，也有个魂牵梦绕的表哥呢！
“这个丫头玩野了，我也懒得操心她。”
我笑嘻嘻地坐下，拿了一块眉毛酥就往嘴里塞。好味！不过是咸的。就冲着这些点心，我也要将这个文学探讨会发扬光大下去，再说听她讲故事比看繁体书好玩得多。但她偏让我自己看完《西厢记》，我硬着头皮看完算是交了差，开始现学现卖起来。
“我要是张生啊，干脆娶了红娘算了。那个劳什子小姐，娶了回去放在家里，不能吃不能喝的，有什么用处？”
“就是，就是。”她也符合道。
正说着红娘比那个崔莺莺讨人喜欢得多，崔家小姐装腔作势起来，简直让人难以忍受。
这时，门外站了一人，道，“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问宜？你今天这么早？”云夫人见儿子站在门外，也不招呼他进来，老三居然也就老老实实站在门口。
“今天没什么太多事，我便提前了一会。娘，可不可以跟您借朱尔一会儿？”他面带笑容地说。
我一听，现在雨过天晴，都知道我了？这场挖角风波倒是让我出了名了。怎么就忘了要低调，低调？！居然没有再叮老四一句，不要说是我指点他的。这个大嘴巴四！
云夫人看看我，面带喜色道，“好吧。”
我简直快晕厥了，眼睛都快抽筋抽瞎，她还是装作没有看见，看来还是自己的儿子亲！
我无奈地起身，“三少爷，有何贵干？”
他笑容可掬，“跟我来。”
我提起脚，还不忘转头瞪了云夫人一眼，哪知她笑呵呵地冲我摆摆手。气死我了。
遂初园有个巨大的好处，就是大，大得让你找不着北。但是我比较点背，每次在路上都能遇上个小猫两三只。陈问宜在前头弯来拐去的，不知道要搞什么鬼。
“喂！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看来他今天是打算进行在我病愈之后的正式摊牌活动了。
他停下来，转身看着我，褐色的眼睛里闪着光芒。他是一个漂亮的男人，我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朱尔，以前我跟你说过什么，你不记得，便罢了。现在，我再问你一次。你可愿意么？”
我一愣，愿意什么？愿意跟你一起吃个饭？
他见我不说话，以为我被吓着了，便上前，柔声道，“这些日子，我怕冒然开口，又吓着你。我知道你不愿意嫁给查敬远，连小玉也不同意。那么，如果是我呢？你还会这么抗拒吗？”
这位仁兄是要求婚？我定定地看着他，突然迸出来一句，“你是拿我当小？还是怎么？”
“这个……”他脸上略过一丝尴尬，“你一定要在意这些吗？你明知道，我会一心一意待你。”
“你确定我在乎的只是名份？”我突然发现跟古人沟通还是有障碍，并且，我在跟他讨论一个没有建设性意义的问题。因为，我目前还没有打算嫁给某个人，不管是做大还是做小。我从小所受到的教育，使我要求更多。我甚至要求一夫一妻，他不可能做得到，因为他根本没有这个概念。当然，我也不能太绝对，把矛头指向某一个人。应该说，这些男人统统没有这个概念。
“那……”他面有难色。他耳濡目染的统统都是一夫多妻，包括他那个知书达理、才情俱佳的母亲。
挥挥手打断他，“算了，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变了，不一样了，你不一定就能接受的。你再观察观察，倘若还是觉得非我不可，那我们再谈。”
他听我几近一副在商言商的语气，有点恼地瞪着我。
本小姐平时装得好，真的露一小手，就受不了了吧？我在心里闷哼一声，口口声声说一心一意，知道什么是一心一意么？
“你这是不肯么？朱尔，你究竟想要什么？查敬远能给的、不能给的，我都能给你。你还想要什么？”他抓了我的两只胳膊，将脸放大在我的眼前。
我抽了抽胳膊，看看他，示意他放手。
他忽地发现自己的行为有点失控，便马上松开来。
“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你要是能告诉我，那甚好！”这话是真心的。我莫明其妙地被弄到这个地方来，肯定不是为了改变历史而来，我也改变不了。难道是为了改变某个人的命运而来？
不懂！我不懂的事情太多。
现在说什么爱不爱的，一切言之过早。婚姻，更不是闹着玩儿的。要怎么跟他说，才能说得清？
他为难地看着我，“我以为，你是一个极有主见的女子，跟别的女子，不一样。”
我挑了块少见的方方正正的石头，一屁股坐下去。咝！好凉！
“怎么个不一样法？”我仰头迎着亮看他，他的头顶还有背后，有一圈淡淡的光辉，只是，脸是暗的。
“没有哪个女子，能像你，说出那些话的。”他也转身坐下来，就在我的旁边。
“女人的智慧，本来就有，只是你们男人总不愿意正眼看待罢了。”我撅着嘴，散布我的女权思想。给他一个人洗脑，想必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但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某个伟大的人曾经说过。居然不可自拔地相信这话，很蠢吧？
我站起来，拍拍屁股，“好啦，你慢慢考察吧！如果还看上别的什么姑娘，也来跟我说道说道，我可以帮你参谋。”
他一脸无奈地看着我。
不要这种宠溺的眼神，我会受不了的。我忙跳到一边去，道，“今儿到此为止。我回去了，你娘给我布置了好些书要看呢。”
我全当是充电来了，能不能将我的古典文学造诣升格到登峰造极的程度，就要靠你娘了。
他轻笑一声，也不再说什么。
我知道，他一直看着我离开的背影。我一蹦一跳的，就像小的时候跳房子一样，快活且不知岁月的流逝，天永远是蓝的，云永远是白的，花儿永远是娇艳芬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