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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坐在大厅里，只是，却都是表情凝重。
蜻蜓有些疑惑，顿了顿，依旧踏步上前，笑问道：“你们怎么了？”
厅堂正中缓缓起身走出一人来，他看向蜻蜓，却是冷冷道：“你还知道回来么？怎么，躲起来不敢见人了？！”
“你是……”蜻蜓略略迟疑，半晌才想到面前之人是何婉的哥哥何彦生，自从上一次不欢而散后，也才在俏俏和东方墨的婚宴上粗略地见过一面。
她对这个男子没有多少好感，只觉得精明过人，若不是因为小婉，她也不太愿意和他面对面。
只是，他今天这样和她说话，明显是来者不善，却不知到底因为什么。
“何老板，”她淡淡一笑，“我只是去看一个朋友耽搁了一会儿，你说的话……我不是很明白。”
“你岂止是不明白，你巴不得装糊涂装疯卖傻才好！”何彦生却不依不饶，言语态度之中大有咄咄逼人之势。
这下连旁人也看不下去了，周正明从椅座上起身，面色不悦道：“何老板，你这话说得过分了！”
“何老板一来就说要找笑笑，现在笑笑来了，也不说个道理出来，就这么指责我女儿，我这个做娘的可是不答应的！”白杏也上前来，站到蜻蜓旁边伸手护她。
“说我过分，还让我说道理？哼！你们不先问问你们这个宝贝女儿！”何彦生却是冷哼，“我先前还想给你们周家留点情面，毕竟咱们生意场上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何况周家和叶老板又是姻亲，谁知你们竟然这么偏私，哪里还把叶老板和我何某看在眼里？！”
叶景天也在厅内，此时听得蹊跷，不由疑惑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还和我有关？”
“叶老板，最有关系的就是我们两家啊！”何彦生盯着蜻蜓，恨恨道，“小婉今天竟然跟我提出要和令公子解除婚约！”
蜻蜓闻言一惊，小婉……小婉竟然要解除婚约？！怪不得何彦生如此恼怒，看来他是把气出在了自己头上。
那么……她突然有些惴惴不安起来，小婉肯定把慕遥和她两相情愿之事也告诉何彦生了，那么……
她忧心地把目光投向叶景天，果然看到叶景天表情凝重起来，似乎也是想到了什么。
“何小姐竟然要和慕遥解除婚约？”老太君也有些吃惊，想了想后，又疑惑道，“可是，这和我们笑笑有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何彦生冷笑起来，“老太君有所不知吧？我妹妹告诉我，叶慕遥和周家的女儿已经私定终身了……”
“周家的女儿……”老太君忽然回过神来，诧异道，“你是说，笑笑！”
“对，正是因为你们周家的这个好孙女、好女儿横刀夺爱，我妹妹才被硬生生给挤了出来！”何彦生眼神凌厉，直盯着蜻蜓怒道，“大年夜的，我妹妹竟然说要离开京城，她为什么想要离开，还不就是因为你逼她的！”
“我……”蜻蜓蓦然脸色灰败，她心里清楚何婉并不是因为她和叶慕遥而想不开，可她怎么也想不到……想不到她竟然要离开京城？！
她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惊异地朝她射来，她困窘地垂下眼，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白杏和周正明怔了好一会儿，这才喃喃道：“笑笑，这……这都是真的？你和慕遥……？”
他们大概还想不明白，何以叶慕遥会和她一起，而且，竟然在他们身边发生了也不知道。
“我、我就知道！”叶景天怔愣了半晌，忽然声音怪怪地说道，“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
蜻蜓吃了一惊，抬眼看他，见他神色怪异，面上竟然有些狰狞，不由内疚道：“姨父……”
只是话未说完，却见叶景天大步上前来，扬手扇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那一下耳光极重极响，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半边的脸颊都失去了知觉，连整个人的意识都开始涣散起来，轻飘飘地无所依附……渐渐的，才被一阵火辣辣的疼痛硬生生扯回到了现实中……
“小姐！”小桃先吃惊地叫了起来，冲上来就拉住蜻蜓直喊，“小姐你怎么样了！”
蜻蜓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她只感到痛，但是，却并不想哭。
“景天你干什么！”白杏和周正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吃惊地叫道，白杏更是抚着蜻蜓的脸颊，心疼地掉下泪来。
“景天你疯了？”周正明怒道，“笑笑不过还是个孩子，她就算真和慕遥相爱了也不是什么大错，你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不是……”蜻蜓不顾脸上的疼痛，忙道，“不怪姨父……”
“你不要叫我姨父，我听着真恶心啊！”叶景天却是咬牙切齿地瞪她，“你再演戏啊！今天大家都在，我倒是要让大家都看看你的真面目，你个贱货！”
仿佛针刺一般，蜻蜓刹时怔住了，脸上的痛慢慢远去，心口却无比尖锐地痛起！
贱货！贱货！……在他眼里，他一直都是这么在看她的么？
“叶景天你说什么！”白杏发疯似的喊道，“你打了笑笑还不够么？你是不是要把我们一家人都逼疯才够！”
“呵呵……正明……杏儿……”叶景天怪异地笑道，“你们以为她真是笑笑么？错了！她不过是个青楼出来的丫头，是慕遥心里过意不去，特意从乡下县城里找来安慰你们的！”
“这个丫头……从小就在青楼混了，跟她娘一样……”他继续冷冷笑道，“贪了我们周家和叶家的钱还不够……还想着攀住周家和叶家的高枝儿，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迷住了慕遥，暗地里不知做了多少下流的勾当！”
他边说边斜睨了眼看蜻蜓，蜻蜓只是愣愣伫着，目光茫然地看着地面，脸色苍白。
“景天……你不要胡说了！”老太君结结巴巴道，“这、这怎么会这样！”
“不信的话，你们问她，”叶景天的手指如匕首般直直指向蜻蜓，“你们问她，她这么晚回来是去哪里了？她是不是去了她那个当□□的娘那里！你们都不知道吧，她跟她那个当□□的娘说，要把她也接到周家来，好好地当夫人一般地伺候着，就骗你们说她是从小到大的养母呢！哈，多聪明的法子啊！她那个娘过惯了当花魁的好日子，如今就想着怎么混到我们周家和叶家来，还妄想着当个夫人，真是娘俩一个德性！”
众人都怔住，连白杏挽在蜻蜓臂上的手也慢慢松开了些，何彦生更是错愕地睁大了眼，他也许只想着来这里给妹妹出口气，却不想竟然还有这么多的内情。
厅堂内一时寂静无声，院外隐隐有零落的鞭炮声响，也不知是谁家的小孩在顽皮，忍不住先玩开了。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娘？”蜻蜓好似才听到他的话一样，慢慢抬眼看向他，“我从上一次就开始奇怪了，你就算查过，也不会这么了解我娘的过往，她十几年前就已经病在了床上，你为什么会知道她？”
她的声音很低很轻，仿佛只是用了很小的力气说出，十分地漫不经心。
可她的眼睛却直盯盯地看着叶景天，狠狠勾住他突然慌乱的眼。
“我……”叶景天语塞，脸皮慢慢涨红，他怨毒地瞪着蜻蜓，索性大喊道，“我还怕你了不成？实话告诉你，你那个娘十几年前就来找过我，我不过在她那里只待了两夜，她竟然告诉我她有身孕了，她怀的是我的骨肉！你以为我会相信吗？那真是天大的笑话！”
“那就是说……”蜻蜓突然震了震，喃喃道，“如果我娘说的是真的话，你可能……就是我爹了，对不对？”
“笑话！”叶景天大手一挥，恼怒道，“我不会相信这样的事，十几年前，你娘害得我娘子至死都不原谅我，现在，你又来破坏离间我和我儿子，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娘安排的么！你们娘俩都是一个德性！”
“我明白了，”蜻蜓轻轻道，“我原先对你还内疚，可现在，我只对周家的人内疚，”她顿了顿，又道，“不管……你说我娘来找你的事是不是真的，也不管……我是不是你的女儿，我都很庆幸……至少叶大哥……跟你不一样。”
“然后，”她慢慢回转过身来，看着白杏他们，轻声道，“我很难过……不能再当周笑笑了……你们不要伤心，真的周笑笑总有一天要回来的，我只不过……是先替她来安慰你们。在周家的这些日子……我很开心……我从来没有过这么一个完整的家呢……”她咧开嘴笑了笑，很真诚，很歉疚地说，“我骗了你们这么久，你们不要太恨我才好……不要怪叶大哥……他也是希望你们开心一些……”
“笑笑……”白杏想伸手来拉她，却被蜻蜓轻轻挡了回去。
“我不叫笑笑……我叫蜻蜓，上次差点被戳穿时……我说过的，”她柔声道，“这么好的日子……就这么被我给毁了，我也该走了……”
“小姐……”小桃可怜巴巴地唤道，“小姐你不要走……”
“傻丫头，我不走的话……还留在这里干什么？我又不是这里的小姐……”她只是笑，面色很宁静，“不过我也真是狠心……要走了，竟然连一滴泪都没有……”
她说着，无比留恋地看了四周一眼，目光淡淡拂过这些曾经一起过了这么多日子的人。
“叶大哥回来，跟他说……”她顿了一下，无措地笑，“我一时也想不到要跟他说什么，你们帮我想一个吧，反正……反正不要让他难过……”
她转过身来，慢慢朝外走，大年夜的寒风掠过她的衣袖，她的手颓丧地僵硬在袖管外，也不觉得什么寒冷。
众人都静静站在了她身后。
她慢慢就走出了大门，当初来的时候那么高大的院门，现在跨出去了，还是那么高大。
而她，一如既往的渺小。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因为大年夜的灯笼，因为大年夜的烛火，夜空竟然不似往日那般浓黑，微微有些亮紫。
偶尔有零散的烟花冲上天际，沉默地盛开，寂寥地灿烂。
还不到时候呢……
她看了看天，默默想道，这时，大概人们都还在吃年夜饭。
她僵硬着走出了周家和叶家的巷子，忽然身子一歪，软软地伏到了旁边冰冷的石砖墙上。
眼前好像耀满了细弱的暗淡的星光，她再也撑不住，突然就呕了出来，墙面上溅了零星的血红。
这是怎么了……？她奇怪地去触那些红点，这是自己刚刚呕出来的么？
忽然喉头又一阵腥甜，她直觉地用手捂住嘴，却是觉得一股热热的东西直涌出到掌心，凑到眼前看，也是红红的，好像血一般狰狞。
原来也不是那么狠心啊……并不是……什么感觉都没有啊……
她虚弱地笑了笑，眼泪终于落了下来，落在冰凉的脸上手上，滚烫滚烫的一片。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极响亮的鞭炮声响，她抬头来看，紫黑的夜空中腾生了无数绚烂的烟花，无比灿烂地盛开着，无比恣肆地耀扬着，那些一瞬间的明亮映亮了一瞬间的夜空，也映亮了夜空下她微笑的脸。
叶慕遥……她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然后，慢慢撑起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