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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下了一场大雪,早上雪停了,出了太阳,红日映着白雪,天地间显得干净而漂亮。
俏俏和东方墨的马车终于在雪地上走远了,老太君拄着拐杖,颇有些依依不舍。
“怎么要走得那么急?”她叹着气道,“眼见着就要过年了,也不能过完年才走么?”
“娘,”白杏在旁边挽她,笑道,“俏俏是东方家的媳妇,这年自然要在东方家过了,哪有还赖在娘家的道理?”
老太君点头,却又不甘心地瞪她:“我就没见过你这么狠心的娘,女儿嫁到那么远的地方也不心疼!”
白杏只是笑,倒是周正明在一旁叹气:“娘,您这就错怪杏儿了,昨晚上她翻来覆去,长嘘短叹,害你儿子一夜睡不好的可是她,我为了劝她真是费了不少的口舌。”
“你还说?”白杏嗔笑道,“娘的话刚好提醒了我,我还真没见过你这么个狠心的爹!”
“好了好了,又说到我头上来了,女儿总是要有她自己的日子的,我好心劝你们看开些,竟然又成了我的不是了……”周正明无可奈何地摇头叹气,看得蜻蜓他们都笑起来。
“爹,娘,奶奶,还有我呢,”蜻蜓微笑着走到他们身边,“俏俏嫁人了,我陪着你们好不好?以前都是俏俏在做着,现在虽然晚了些,也应该轮到我了。”
她知道自己不是周笑笑,可她愿意在他们身边陪伴着他们,有多久就陪伴多久,直到他们不再需要的那天,那时,也许真的周笑笑就已经回来了。
“女儿……”白杏搂住她,低声叹道,“你能回到爹娘身边,真好……”
周正明没有说话,却也是微笑点头。
老太君看她一眼,终于叹气道:“我这把老骨头可是挑剔得很,你陪着我们,可不许喊苦喊累的!”
“哦。”蜻蜓微笑答应着,心里忽然觉得很甜蜜。
“这样不是很好?”方子煜难得起这么早出来送人,此时也不由眯着眼微笑,一边询问身旁低他一个头的何婉。
何婉笑了一笑,目光里却有淡淡的忧愁。
“小婉,你有心事吗?怎么不太高兴?”
送完俏俏和东方墨后,蜻蜓和何婉在街上随意地走,见何婉只是看地上的积雪,不由奇怪问道。
“我没事,”何婉淡淡笑,“我只是……有些事想不明白。”
“你从来不会这样迟疑,”蜻蜓见状不由认真看她,“有事你说出来,看我能不能帮你?”
“我,其实我……”何婉正要说,忽然身后有人大喊着跑上前来,一看竟然是七宝,大冬天的早上跑得气喘吁吁的,脸上也全是汗。
“七宝?”蜻蜓惊诧地看他,“你怎么了?什么事这么急?”
“是、是少爷……少爷的信!”七宝挥着手中的信笺,急促道,“刚、刚来的……是、是给你的!”
“叶大哥的?给我的?”蜻蜓惊喜地接过信来,看着信上他亲笔的“笑笑亲启”,情不自禁地微笑,“真是给我的呀……”
他离开了那么多天,她时不时地就要想他,而他呢?他是不是有想过她呢?
她心里忽然涌上甜蜜的期待,信笺拿在手中,她微微低头,仿佛都能闻到他的清淡气息。
七宝送了信后就跑走了,何婉淡淡看她一眼,然后看信笺道:“叶慕遥的信?”
“哦,是啊,我……我也没想到是他的。”蜻蜓这才想到何婉也在,不由脸红,赶紧拆开信来看。
“说些什么?”何婉漫不经心地问。
“他说,现在还在江南,明天就能起程回来……不过路上可能要花……五六天,所以……所以年前是赶不回来了……”蜻蜓边看信边说,面上微有失望,“不过……”她又微笑起来,“他说路上赶得快些的话,初一早上应该能赶到。”
“这样挺好的,”何婉轻笑,“这样你过年就能见到他了,和他一起过年,多好。”
蜻蜓刚笑着点头,却又突然怔住:“小婉……你……”
“你喜欢叶慕遥,对吧?”何婉道,“你不要否认了,我虽然粗心,可这个我还是看得出来,每次我哥去外地了,我大嫂收到信的样子就跟你刚才一样。”
“我……”蜻蜓心里很慌乱,低下头来轻声道,“小婉,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何婉却笑,“你应该高兴才对,叶慕遥这么远都写信给你,而且肯定吩咐过七宝要及时交给你,他很惦记你呢!”
“可是……你和叶大哥……”
“我们是有婚约,可那根本不是我们自己情愿的!再说了,我也不喜欢他,老那么一本正经地板着脸,跟我哥差不多!”何婉不满道,“我已经有个哥了,干嘛还要多一个?!”
“小婉……”蜻蜓被她的语气逗笑,感激道,“其实我一直很内疚,不过,幸好并没有伤害到你。”
“我不喜欢叶慕遥,可是……”何婉的语气忽然有些艰涩,“……我喜欢方子煜了,怎么办?”
她的眉眼黯淡地垂下,脸庞上流泻了淡淡的忧愁。
“我知道自己喜欢他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很难过……他待你和俏俏都很好,可为什么……对我就不一样了?……”
午后的阳光格外好,小别院的积雪早已被张妈清理干净,只剩下长青木那里还有一点雪,正慢慢地在日气中融化,水珠子从叶片上滑落,轻轻的“滴答”响。
“娘,你冷不冷?”蜻蜓偎依在娘的大藤椅边,握着娘的手,微笑问道。
娘笑:“太阳这么好,你和张妈又把我裹得这么暖和,哪里还会冷?”
“娘,没几天就过年了,我们是第一次要在京城过年,你高兴吗?”蜻蜓又问。
“过年呐……”娘偏着头想了想,笑道,“我只记得……每次过年都是人很多的样子,然后大家围着坐一桌……很热闹,可是,好像也不是很热闹……”
“哪里会不热闹的?!”蜻蜓笑,“我们家过年都很热闹的,我们是和邻居一起过的,人又多,菜又多,大家边吃边聊,别提多高兴了!”
她笑得连自己都要觉得这就是自己和娘以前的生活了,可脑海中蓦然就回想起在醉烟楼那些年的日子,每每过年,就是大家最难过的时候。
大年夜,醉烟楼跟普通人家一样,整理得干干净净,吃年夜饭,放烟花,大伙儿一块守夜,说说笑笑等着远山上寺庙钟声的响起……
可那都是强撑的热闹。
那时,没有一个客人,平日里说尽温柔枕边话的男子都在他们自己真正的家,搂着妻妾,和自家人谈天说地,眉眼里带着真切的满足笑意。
那时,大圆桌上虽然堆满了热气腾腾的菜肴,她和许多丫头走马灯似的跑着上菜,尽量地让空旷的大厅喧闹起来,可再响的声音,再多的菜,再扑鼻的香气,从来都不能掩盖每个人心底的忧伤……
末了,秦四娘就说:“行了,吃饭吧,丫头们也坐下吃,一年也就这么一次大年夜。”
饭桌上寂静得冷清,大家都默默地吃饭,偶尔响起的,只有碗筷轻轻的碰撞,听来就更冷清了。
不是没人说笑过,连秦四娘自己也破例说了笑话,可笑过之后,每个人的心里反倒更加难过,连饭也吃不下了。
那些平日里媚倒众生的烟花女子,烟视媚行着一年里的几乎每一天,惟有在剩下的这几天里,真切流露着自己内心的孤寂寥落。
那么多的人,却没有一个家,或者说,没有一个人有家。
蜻蜓还和娘在一起,她总算有点安慰,可娘在生下她之前,过的也应该是这样强颜欢笑的日子吧?
她想得心里难过,忍不住攥紧了娘的手,低声喃喃道:“娘,女儿一定要给你一个家……”
“你说什么?”娘没听清楚,微笑看她道,“你刚才说什么家?”
“没有,”蜻蜓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我是说,我们今年的大年夜要怎么过呢?”
“你自然应该去周家啊,”娘摸摸她的脸,“你现在是周家的女儿,过年自然要跟他们一起。”
蜻蜓心里明白,却不忍心让娘单独一人,于是道:“我要跟周家说把你接来,你一个人过年太冷清。”
“这样……不好吧,”娘迟疑地笑,“周家的人只知道你是他们家的女儿,也许还没关系,可那个叶大哥,他带你来的,他会怎么想?”
“叶大哥最好了,”蜻蜓笑,“别人可能会说什么,独独他是不会的。”
“其实娘一个人也没事,这里还有张伯张嫂,哪里会冷清?”娘抚手在蜻蜓头上,温和地说道,“你要是实在想娘,你就偷偷溜出来一会儿,来看看娘就好了,行么?”
“娘……”蜻蜓点点头,慢慢枕头在娘温暖的膝上。
娘自从清醒后,好像和之前是一样的,又好像有不一样了。
具体哪里不同了,蜻蜓说不上来,那么多年了,孩提时对娘的记忆已经模糊了许多,在醉烟楼时,她只知道要勤快干活,这样了,才能让自己和娘都过得好些。
现在的娘,让蜻蜓觉得很舒服,心底里长久没有娘关心疼爱的那一隅,在白杏和娘的关爱下,又渐渐温暖柔和起来。
她忽然想,也许娘永远这样也是好的,记不起那些不堪的过去,看到的,永远只是温暖的现在和将来。
日光暖融融的,娘的膝上暖和舒适,蜻蜓慢慢阖上眼,眼角有隐隐的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