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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墨的信其实很短,他的意思,蜻蜓很明白。
他说,俏俏,我不愿意你因为我,而对自己的家人说一些违心的话,做一些违心的事,我不想你将来后悔……
最后几个字写了又涂,涂了又写,旁边墨痕点点,很不像东方墨一贯以来给人的感觉,看来,这信也是在犹豫不安中写下的。
可东方墨,你就这么走了么?……
蜻蜓默叹,抬眼看俏俏道:“你别哭,东方墨不是绝情之人,他也是有苦衷的。”
“我、我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俏俏抽噎着抹泪,断断续续道,“可是、可是他就这样、这样走了……他也不、也不先和我说一声?……”
“先跟你说了的话,你还会让他走么?”蜻蜓不由笑。
“我是不会、不会让他走……”俏俏不甘心道,“可、可他干嘛要走!明明我们的事都有眉目了,连奶奶、奶奶也满意他!”
蜻蜓叹口气:“俏俏,奶奶满意的是有个大牧场的东方家族的少爷,并不是那个曾因为你而落下脚疾的孤苦伶仃的东方墨,如果……如果有一天奶奶知道我们这都是骗她的话,她不怪你,也会怪东方墨的。”
“可那又怎么样?喜欢他要嫁给他的人是我,又不是奶奶!”俏俏脱口道,话一出口却是一怔,然后不由微微脸红。
“说得对!”蜻蜓点点头,“如果我是东方墨,就算天下大乱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俏俏终于忍不住笑,只是才一会儿,笑容又慢慢黯淡下来。
“姐……”她低下头来,怅怅道,“我在想,在东方墨心里,我是不是……是不是并没有我自己以为的那么重要呢?”
清晨起来的时候,窗外下着薄薄的雪,不是很厚,轻飘飘地落在屋檐上,台阶上,地面上,还有那些青青黄黄的草丛里,是淡淡的素妆。
蜻蜓每天都在记日子,叶慕遥离开已经四天了,还有十来天就过年,他能赶回来吗?
走之前的那个晚上,他说,等他回来,有一件事要告诉她,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和他有关,和她也有关。
到底是什么事?
她左思右想,却是总也想不到。
有时候,明明已经很接近内心深处那点小小的期盼了,可她还是不敢猜下去,仿佛一想透的话,就没有任何可期待可想望的了。
真是很矛盾的想法啊……可是,她不得不承认,在猜想的时候,她心里是很甜蜜的。
她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连窗外的雪花飘落到额上发上也没有察觉。
“小姐!”小桃进来吓了一跳,“小姐你怎么了?外面好冷,要着凉的!”
“哦,”她恍然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冲小桃笑,“才小雪嘛,也没关系。”只是说着,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小姐你看嘛!”小桃急忙拿外衣来给她披上,顺便关紧窗子,“我去烧些姜汤给你驱寒。”
“不用了,我一会儿还要出门走走,你不用担心,我没事的。”蜻蜓忙道。
小桃皱眉:“还要出门?那就一定要喝姜汤!”
她说话的样子很是认真,蜻蜓见说不过,只好答应,只是忍不住揶揄她道:“小桃,我觉得你和七宝越来越像了,都很像……很像事儿妈!”
“七宝?!”小桃涨红了脸叫道,“他、他、他……”
只是她嚷了半天,也没“他”出个什么来,末了怏怏道:“算了,我去烧姜汤。”
蜻蜓忽然很好奇,看来,小桃好像对七宝……很有意见?
她不由一笑,这倒……很有趣。
出了门来,小雪依然下得纷纷扬扬,远处屋檐上落了一层浅浅的白。
风夹了雪花擦过脸颊,有轻微的刺痛,这么冷的天,连呼出的气也迅速变成了白雾团团。
蜻蜓微微一笑,这已经很好了,以前在醉烟楼时,下再大的雪她也要干活,洗衣,买菜,打扫……有一年的冬天,她的手就因为在冷水里浸久了,不仅又红又肿,还生了好几个大冻疮,反倒碰不得热水了,不然真是又痛又痒……
她不由伸出先前缩在袖中的手来看,明显地白胖许多,连以前不当心被划破的伤痕也淡去了。
谁说有钱不好?她涩涩一笑,有钱的人就不用吃苦,有钱的人就是养尊处优,就是生来让人来伺候。
只是……又有谁能一出生就决定自己的命运?
没有投生在好人家,是不是就应该怨天怨地?整日哭天抢地?
不是的,至少,她看到的醉烟楼里的女子都没有如此。
纵然曾经屈辱,可也要活下去。
迷烟姐就说过,好死不如赖活着,不能为了一点所谓的尊严而看不开!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人生也就这么一辈子……
蜻蜓停下脚步,抬起头来看,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东方墨的小院外。
院墙内芭蕉已是枯黄剥裂,却依然顶了一层积雪探出墙头来,倔强而默然,只待来年。
那……东方墨,你呢?
目光不经意地掠过色泽深重的院门,蜻蜓却突然惊讶地愣住,好一会儿才怔怔道:“东、东方墨?”
半开的院门内,正在慢慢来回踱步的年轻人停了下来,偏过脸来微笑:“周姑娘?”
“你怎么在这里?”蜻蜓着急地迈步入内,道,“你不是走了吗?方大哥不是去追你了么?”
“走?”东方墨的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什么走?我为什么要走?”
他想了想,恍然笑了起来:“我只是离开方家回了自己家,难道……难道方兄是以为我离开了京城?”
他笑得光明坦落,看来真是没有过私自离开的打算,蜻蜓这才松了口气,只是这个误会,却是让俏俏伤心不已。
“你没有离开的打算,为什么要写那封信?”蜻蜓又疑惑道,“你在信上说不愿看到俏俏为你说违心之话,做违心之事?”
东方墨沉吟半晌,唇边慢慢绽开一个温和的笑:“那不是信,只是我一时心中烦乱,然后随手写在纸笺上的罢。”
方子煜这个大马虎!
蜻蜓不由哀叹,这个方大哥真是无故搅出了一滩浑水,人家只是心有所思,他以为是离别信;人家只是回了自己的家,他却以为是仓皇离开……现在,也不知道他在城外的哪个地方一顿好找!
她心内一松,正待开口,却见东方墨的眉头轻轻蹙起,似乎有话要说。
于是她静静待他开口。
“其实周姑娘,我回家来,也是因为心有郁结,不知该如何排遣。”静默一会儿,东方墨缓缓开口道,“写在纸笺上的话,实则是我的心里话。”
“我明白,”蜻蜓点头,“让你陷在这么大的谎言里,其实是很让你为难的。”
“我自身倒是无妨,只是……”他苦笑,“我担心会害了俏俏。”
“她自小身份矜贵,难以明白世人对名利地位的追崇与倚重,而我不同,我自小在平民中成长,耳闻目睹之中,人情百态自是要比她明白一些。”他淡淡笑道,“我一直在想,我应该如何让周家接纳我这样一个人,没有勉强,没有冲突,至少,能不伤害到任何人,因为和俏俏亲密的人,我都不想让他们为难。”
“东方墨……”蜻蜓不由恻然,“你知道吗,我刚来周家的时候,也是无所适从。”
“你的身世俏俏同我提过,能在那样的地方坚强成长,又能回到亲人身边,我觉得你很勇敢,很幸运。”东方墨微笑,看她的眼神中有赞赏。
“呵……是吗,”蜻蜓只有干笑,想了想又道,“其实除了奶奶,爹娘他们倒是不太看重门第,这一点你尽可以放心。”
“是,”东方墨伸手拂平一旁石桌上的积雪,伸出一指慢慢写下一个“人”字,然后轻声叹气,“其实我也有私心,在你们帮我做的这一切中,我总还想着……能让自己无愧于心。”
“无愧于心……”蜻蜓默默念着这四个字,想到自己,不觉微微垂下眼来。
“那末,你喜欢俏俏,是喜欢她这个人还是喜欢周家的财势?”半晌,她轻声问道。
东方墨笑:“自然是喜欢她这个人。”他转眼看她,好似很不解。
“那就是说,你娶俏俏的话,也只是因为你爱她,是吗?”
东方墨点头,目光有些疑惑。
“那不就是了!”蜻蜓一拍手,很轻松地笑,“这样,不就无愧于心了么!”
“我们所有的谎言,只是希望你和俏俏可以有情人终成眷属,你不贪求周家的什么,待俏俏又是一片真心,有什么好愧疚的!”蜻蜓敛了笑,极认真地说道,“你东方墨,还是你自己,光明磊落,无愧于心!”她说着,伸手在他写的“人”字上又写一遍,重重落笔,又重重收笔,“就像这个‘人’字,在天地间站得堂堂正正!”
东方墨微微一震,然后恍然笑道:“也对,为什么我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到,周姑娘,真是感谢你。”
“你也不用谢我,其实你比我想得多,只是当局者迷而已。”蜻蜓含笑道,“你会想,才说明你心地纯良,是真正地在为他人着想。”
东方墨笑:“只是我适才看姑娘说话的神色,好似也曾有过如此的迷惘,是吗?”
他的目光温和中有淡淡的了然之意,蜻蜓一笑,点头道:“你猜得没错,我是有过,不过,都已经过去了。”
其实那番话,她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来到周家,并非贪慕财势,也非别有企图,只是为了让周家的人不再伤心难过。
以前那个白公子如此的中伤她都不怕,为什么还要因为叶慕遥父亲的一番话而退缩?
她不打任何的主意,可以的话,她只有一个小小的心愿:和他在一起。
只要,能和他在一起。
雪渐渐下得越来越大,天地间一片茫茫,洁白无暇,看起来如此纯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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