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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姨父？”蜻蜓怔怔地看叶景天，半晌才回过神来，不自在地笑道，“姨父怎么、怎么在这里？”
叶景天回头看了小别院一眼，再看向她，淡淡道：“跟我来，我有话要问你。”
他转身便走，蜻蜓踌躇了一下，终于还是慢慢跟在了他身后。
叶景天来到茶楼，挑了个偏僻的厢房进去坐下。
他指指旁边的位子，对蜻蜓道：“你也坐下，我要说的话不短，我可不想你站着腿酸。”
蜻蜓沉默地坐下，双手平放在膝上，紧张地攥着衫裙。
“姨父……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半晌，她低声问道。
“蜻蜓是你在青楼里的名字？”
“恩，以前……我就叫这个名字。”她有些不安地垂眼，“上次的宴席上，我说过的。”
“你是说过，”叶景天缓缓道，“我记得你还说过……说你很高兴做回自己，做回周笑笑，说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是么？”
“对，我是这样说过。”蜻蜓镇定道，“我不觉得……不觉得我这样说有什么错。”
“当然没错，”叶景天微微一笑，眼神却蓦然凌厉起来，“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做了周笑笑，那真的周笑笑怎么办？她又该怎么幸福？！”
蜻蜓一惊，目瞪口呆地看叶景天：“姨、姨父！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懂么？”叶景天盯住她，“我问你，小别院里的人是谁？”
小别院！
蜻蜓心一沉，果然，叶景天出现在小别院并非偶然，难道……
她纵然心中猜测，却依然镇定道：“小别院里的人，是我在醉烟楼时的养母，她一直病着，我有时候会来看她。”
她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平静，对上叶景天的眼时，却还是忍不住心里发颤。
叶景天默默看她半晌，冷冷道：“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你是不是非要我拿出证据来证明你和里面的那个女人是母女才甘心，或是和周家的人滴血认亲看看才死心？！”
蜻蜓蓦的脸色发白，怔怔地看叶景天，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里面的那个女人……她以前是青楼里最红的姑娘不是么？”叶景天见她脸色苍白，语气也稍稍和缓下来，“你们这样无非也是为了生活，只要你愿意离开周家和叶家，你要多少钱，可以的话，我是不会吝惜的。”
“我，我不是为了钱……”蜻蜓怔了半晌，终于低声开口道，“我只是想帮叶大哥。”
“慕遥？”叶景天不敢置信地看她，“慕遥知道你是假的？而且还是……你想帮他？！”
事已至此，蜻蜓觉得再瞒下去也没有必要了。
她深深吸气，缓缓道：“叶大哥不忍心看周家的人痛苦，见我和周笑笑有几分相像，于是找了我来假扮她。虽然骗了你们，可他也是出于善意，而且……他还在找真正的周笑笑，找到了的话，我就会离开的。”
“原来如此……”叶景天叹气，“慕遥这孩子……笑笑的事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他依然是放不下。那，这样的话……”
“我可以继续留下来么？”蜻蜓忙问道，“等找到周笑笑，我就会走了。”
“到时你会甘心？”叶景天的神色有些怪异，“过惯了这样的日子，你怎么舍得走？”
“我真的不是为了钱，原先在醉烟楼里，我也过得很好！”蜻蜓觉得委屈，忍不住道，“其实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如果不是因为叶大哥，不是为了周笑笑的爹娘，我早就离开了。”
叶景天却只是冷淡地看她，那种眼神……无端地让蜻蜓心寒。
难道真的是要离开了么？
她忽然很难过，娘的病才刚刚有起色，她和叶慕遥的关系……也才刚刚明朗，却是就要离开了。
她不知不觉地喜欢上了周家的每一个人，就算是老太君，她也是付出了真心，她还想帮周俏俏和东方墨，可却想不到自己已经要离开了……
一离开，就什么都不是了，也就什么都无能为力了……
她忍不住心里酸痛，只是觉得难过，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
“好，你可以留下。”
忽然听到叶景天仿佛天籁的声音，蜻蜓惊喜地抬头看他。
叶景天有些不自然地别开眼，冷淡道：“但我有个条件。”他顿了顿，缓缓道：“从今天起，你要和慕遥保持距离。”
“你很聪明，用不着我说为什么，只要你能做到这一点，我可以担保没人会揭穿你，至少在真的周笑笑回来之前，你还是可以舒舒服服地当你周家的大小姐。”叶景天道，“叶家从来就不会接纳一个烟花女子，你在青楼里待了那么久，应该很明白。”
我不是烟花女子。蜻蜓默默道。
可她什么也没说，她只是……只是轻轻点头。
从茶楼出来的时候，寒风扑面而来，风里夹了细密的雨丝。
她微微仰起脸，任风和雨丝杂乱地吹打在脸上，微微刺痛的冰凉。
不能哭。她咬着嘴唇告诉自己，蜻蜓你不能哭。
你想，周笑笑的爹娘都对你很好，周俏俏左一个“姐”右一个“姐”的，她很信任你，还有方子煜方大哥，他不曾嫌弃过你的身份，他还那么有趣地逗你笑……娘，娘的病快好了，她已经清醒了，也许过几天她就能想起你了……还有，还有叶慕遥啊！他说他喜欢你，你不是一直希望着这些的么？……
她努力抿起嘴角笑，她知道，只要用力想那些高兴快乐的事就不会难过了，不难过的话，就不会哭了……
这个世上有那么多待你好的人，你为什么要在意那几个不喜欢你的人说的话呢？！
她笑得眉眼弯弯，眼里亮亮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光。
“叶大哥？”
叶慕遥刚在书案前坐下，便听到门边有女子柔亮的声音。
蜻蜓背手在身后走进，笑眯眯道：“刚吃完晚饭就要忙了呀？”
这丫头！笑得这么甜，也不知道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他故意板了脸，冷淡道：“是啊，你有什么事么？”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吗？”她瞪大眼，故意大惊小怪道，“我们住得这么近，连串串门都不可以么？真是贵人事忙呢！”
“如果鄙人像蜻蜓小姐这么闲的话，也会说这样的话。”他淡淡道，却是很认真地注视她，看得她忍不住脸红起来。
“唉，好了好了，我知道我现在很享福，你很忙很累，所以我是来慰劳慰劳你的！”蜻蜓假装无奈地叹气，自身后拿出一个小包裹放到他面前，“给！”
叶慕遥奇怪道：“什么？”
“懒人！”蜻蜓白他一眼，嘟囔着打开包裹，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这是干什么？”他看着包裹里尤自热气腾腾的玉米，心想这丫头最近是越来越捉摸不透了。
“你——！”她急得瞪眼，“叶慕遥你傻了吗？这玉米这么香放在你面前是给你闻给你看的么！”
他倒是很无辜地仰靠到椅背上：“可我刚刚才吃了饭，我没记错的话，刚才在饭桌上的还有蜻蜓小姐。”
“是，可我刚才没吃饱，我还饿着呢！”她搬了张圆鼓凳坐到他旁边，拿起一颗玉米递给他，“你也一起吃吧，光我一个人吃多不好意思啊！”
她竟然还知道不好意思？
叶慕遥忍住笑，一本正经地看她：“可我已经饱了。”
“那你就陪我吃好不好？”她可怜巴巴地瞅他，“你不知道呢，自从来这里，我已经好久没吃过玉米了！以前在醉烟楼里，天一冷，吴婶就会在炉灶里给我焐玉米垫肚子的，你们就是吃得太好了，才看不起这种粗粮……”
他想了想，还是认命地接过玉米，如果不答应的话，说不定她就会一直缠着他了。
虽然他心里很愿意这样。
“叶大哥我就知道你最好！”她高兴地在包裹里挑挑拣拣，边说道，“呐，这颗很大的给你，这颗有点白的也给你……不要嫌它颜色太淡，这样的才香才好吃呢！”
“这么多……？”叶慕遥不由傻了眼，这丫头得寸进尺嘛！
“这样好不好，”他指指面前厚厚的一叠簿子，提议道，“我明天要出远门，晚上一定要把这些帐册之类的看完，等吃完这么多玉米再看肯定来不及，不如我先看，然后吃？”
“那怎么行！”蜻蜓摇头否定，“玉米冷了就不好吃了。”
“蜻蜓你故意为难我？”
“我知道你要出门，但我更知道的是……”蜻蜓笑眯眯道，“我更知道叶叶的实力是不可小觑的，所以，你可以边看边吃。”
“不要，这样多难看。”他想也不想就否决了，要是被哪个经过的仆人不小心看到的话，他可以想像自己明天被家里人捂着嘴偷笑的糗样！
“那怎么办……”她不高兴地别开脸，“你这次出门要好久的，竟然连我这点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满足……亏我在醉烟楼还那么护着你，还奋不顾身地去救你，早知道就让那个什么白公子的欺负你好了……”
“停——！”他越听越不对劲，竟然又扯到那个恶心的白公子身上了，看她说的，好像从来只有她照顾他而他只会拖累她似的！
不过，她说的好像也有道理，明天那一趟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回不来的，难道……就陪她吃个玉米也办不到么？只是……
“那这样，我听人家说玉米烤着最香了，不如我们让七宝拿去烤，烤好了再吃？”他小心翼翼地看她，如果这一次再不行，他就只能乖乖地认命了。
“你也知道的呀？”她却惊喜得仿佛遇上知音，直嚷道，“我本来想让小桃帮我烤的，可那小丫头不敢，匆匆忙忙煮好就给我拿来了，早知道可以的话哪里还要费上这么大的工夫！不过我是真饿了，这煮的玉米我要留一个先吃！”
他只好苦笑，唤了七宝来拿玉米。
“七宝，不要烤焦了，别让人发现了！”她叮嘱七宝道，“还有，你只能拿一个吃，知道吗！”
他倒是无奈地摇头，这丫头，好像还越来越婆婆妈妈了。
“你最近有什么事吗？”他边看帐册边问她，“怎么好像跟以前不大一样？”
她正一粒一粒地剥玉米吃，闻言微微愣了愣，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剥玉米，一边道：“没有啊，哪里有啦！”
“这样么？”他笑了笑，“那你怎么心血来潮地跑来要我吃玉米？”
“因为我对你好。”她继续大言不惭。
“胡说！”他索性放下帐册看她，“你以前再想着对我好，也不会这么缠着我，更不用说我明天要出远门了！”
“哦，”她放下玉米，微笑道，“因为你要出远门嘛，会有一段时间不能看到你，所以现在要抓紧跟着你，多看你几眼。”
“就这样？”他不相信，“没有别的了？”
“对啊，”她很轻松地拍拍手，作势要起身离开，“如果你觉得我吵到你的话，那我先回去，等玉米烤好了叫我。”
“坐下，”他手一伸就拉住了她，“话还没说清楚怎么可以走！”
她笑道：“那你嫌我吵你嘛！”
他好笑，屈起中指，在她额上轻轻一敲：“顾左右而言他，一点也不认真，哪里像个大家小姐的样子？”
她一怔，随即又笑嘻嘻道：“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大家小姐大家闺秀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醉烟楼里快乐的打杂丫头蜻蜓！”
“恩，”他点点头，“你现在的样子，好像还真是跟在醉烟楼一样，跟我说话就没大小，肆无忌惮。”
“那又怎么样！”她眼睛亮亮地瞅他，“跟别人在一起总要顾忌太多，如果和你一起也这样的话，我就不喜欢你了。”
“不过说得也是，”他微笑道，“我还是喜欢……你在醉烟楼时的样子，秦妈妈面前像只乖小猫，我面前就像只小老虎。”
“乖小猫？小老虎？”她忍不住笑，“我哪里像你说的这样了，我一向是很安分守己的，人不犯我我就不犯人，知道么！”
他却只是很专注地看她，看得她心头微悸，耳根就烫烫地红了起来。
“如果……有一天你不愿意做周笑笑的话，你告诉我。”他柔声道，“我不想你在这里不快乐。”
“这么急着赶我走么？”她故意愁眉苦脸道，“不做周笑笑的话……我就只能回醉烟楼里打杂了……”
他笑：“也不回醉烟楼，做……叶夫人好不好？”
“叶夫人……”她微微怔了一下，眼神忽然有些游离。
“怎么，嫌弃了？不愿意？”他有些不悦地反问。
“不是……”她回过神来，马上笑嘻嘻道，“我是在想，你说了这么多话，只有这句说得才像样！”
“你……”他哭笑不得，这丫头最近真是越来越皮了。
下一刻，她却忽然就伸手搂住他，他还在发怔，她已经深深埋头在他肩窝里。
“叶慕遥，叶叶，叶大哥……”她轻轻道，“以后……可以的话……我能常这样吗？”
“你是说……这样？”他展开双臂环住她，故作深沉道，“应该……可以。”
而且……求之不得。他微笑起来。
“那好，我想……我是可以永远记住你的罢。”她的声音轻闷，然后，把头埋得更深了，好像要埋到他的心里。
“傻丫头，你又说什么傻话……”他轻轻靠在她乌黑的发上，只觉得柔软芬芳，心旌摇荡。
就算没有玉米，他也要被她搅得无法安心做事。
一阵烤玉米的香气袅袅而来，同时还有七宝兴奋得要抑制不住的声音：“少爷少爷，玉米烤好了！好香呢！”
那声音在踏入房门的一刻突然变了调：“呃？你们在做什么？为什么又靠那么近？”
蜻蜓猛的从叶慕遥肩窝里抬起头来，却因为用力过大，头重重撞上了他的下巴，引得他痛呼一声。
“叶大哥你没事吧？”她慌忙伸手要去摸他的下巴。
“没、没事！”他支支吾吾地答应着，手却捂着下巴不肯松开，更不要提让她摸了。
下巴痛得连牙齿也震震地痛，说不定明天一觉醒来就青了一大块！
七宝还愣愣地不知所以：“少爷你没事吧？我吓着你们了么？”
七宝，七宝……
他无奈地叹气，到底是要怪七宝，还是要怪她，抑或是……该怪自己？
第二天，叶慕遥离开得很早，天还蒙蒙亮着，他的马车就已经启程了，青石路面上只剩下渐渐远去的轱辘声。
昨夜的烤玉米没有吃完，他说味道很好，让七宝在包裹里带了，说是路上吃。
路上吃吗？蜻蜓笑笑，说话可要算话，不能扔掉，一定要在路上吃完！
她从门外的墙边慢慢走出来，这么早，谁都不知道她已经起来了，谁也不知道她出来偷偷看他离开。
就算只看到背影，也已经很好了。
她转身看周家叶家高大的宅门。
别人都说在一个地方待的时间长久了，很多感觉就会麻木了，或是平淡了。
只是，这么高大，这么厚重的宅门，黄铜朱漆，在小小的她面前，永远像一个威武而冷酷的神。
她第一天来就觉得它高不可攀，如今，依然觉得高不可攀。
可是，它终究不过是一道门，不是么？
她轻轻笑，微微抿了嘴角。
叶慕遥，你要早点回来，这样的话，我才不会冷清。
这样的话，我才能有勇气继续待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