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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庭的厅堂里砸东西的，不是别人，却是陈公子的父亲。
陈公子怏怏站在陈老爷面前，身上只一件月白单袍，面上又窘又难看。
“爹……”他唤了一声陈老爷，声音却细微得几不可闻。
“混帐！我不是你爹！”陈老爷脸色阴阴的，指着陈公子的鼻子咬牙切齿道，“今天你若不给我搬回去，你以后别踏我陈家的大门！”
“爹！”陈公子急了，上前一步便抓了陈老爷的袖子，“儿子又没做错！”
“没做错？！”陈老爷一挥袖子便摔了陈公子的手，“你成天在这里围着个狐狸精转你还没做错！”
“迷桑她不是狐狸精！”陈公子辩白道，“她、她……”
陈老爷一哼鼻子：“她怎么啦？她不是狐狸精也是个千人枕万人睡的烂货！你还稀罕了你！”
陈公子想说什么的，却无力地抬了一下眼皮，又垂头下去了。
夜已经深了，厅堂里的人不多，楼上有些厢房的门窗开了一条小缝，望了几眼，听了几声后，又悄悄掩上了。
这样的事，在醉烟楼本来就多，本来就常见。
蜻蜓张望了几眼，轻轻碰站在旁边看着的一个小丫头：“秦妈妈呢？怎么不见秦妈妈？”
“秦妈妈傍晚就出去了，说是去看一个老姐妹，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小丫头看看发愁道，“秦妈妈不在，也不知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蜻蜓暗暗叹口气，陈公子晚上在醉烟楼是待不成了，说不定得好些天都不能来，只是迷桑姐要怨了。
“走！”
陈老爷一把拉起陈公子：“跟我回去！”
“爹……”陈公子不甘道，“今天晚了，您先回去，我明早就回来。”
“还有明早？要明早的话我三更半夜的跑来做什么？！”陈老爷瞪大眼吼道，“你回不回？！”
陈公子不说话，却也不移步子，只是杵在那里。
“你这孽障！”陈老爷气得红了眼，大手一挥就要扇过来。
“陈老爷！”迷桑突然从楼上奔下来道，“陈老爷不要打啊！”
陈老爷住了手，却狐疑地看迷桑道：“你又是谁？”
“我……”迷桑的手紧紧揪着衣襟口，只是抬眼看了旁边的陈公子一眼。
陈公子嗫嚅道：“爹，她……她是迷桑……”
“哼！”陈老爷冷笑起来，“这倒好了，□□都管起我陈家的家务事来了！”
迷桑的脸霎时惨白，蜻蜓紧张地看着，只怕她发起怒来，事情就闹得更大了。
可她终究是更紧地攥了衣襟口，好久才缓缓道：“陈老爷，迷桑与令公子是真心的……”
她说着又抬眼看了陈公子一眼，一咬牙，又道：“……望陈老爷……成全！”
陈公子一直是避了眼没去看她，此时却惊讶地睁大眼，连蜻蜓也不敢相信地看她，迷桑姐……迷桑姐就不怕陈老爷发怒吗？
陈老爷果然冷笑得更厉害了：“成全？！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讲这话！不消我说，你就问问我儿子，他愿不愿意我来成全你们？”
“他愿意的，”迷桑低声道，“他答应过我要跟您说的……”
“迷桑！”陈公子忽然出声喝止，然后怏怏看陈老爷道，“爹，今天晚了，我跟您回去吧。”
陈老爷却站着不动，眯了眼道：“先不慌，我且问你，你是要做我陈家的儿子呢，还是要我给你什么成全？”
话一出口，蜻蜓听得怔了，迷桑也蓦的抬了眼，直直看陈公子。
“爹……”陈公子眼神躲闪，低声道，“这事我们回家再谈……回家再谈……”
“既然你不愿明说，我就给你指条路来。”陈老爷冷冷道，“晚上你跟我回去，就还是我陈家的儿子，陈家的家业将来都是给你的；你留下，就是要我成全，从此和我陈家撇得干干净净，清清楚楚。”
话一说完，陈老爷抬脚就往门口走，连头也不回。
“爹……！”陈公子不甘心地叫了一声，却不见回应，转头又看到迷桑直直看他的眼。
陈老爷的身影就要出门口了，厅堂里眼光都聚集在了陈公子身上，顿时一片安静。
“唉！”陈公子一跺脚，匆匆道，“迷桑！明晚！明晚我再来看你！”也不待她说什么，便快步追了出去。
“唉……”厅堂里的人都摇摇头，各自散开了去。
迷桑怔在那里看了好久，然后也慢慢转身往楼上走。
“迷桑姐……”蜻蜓不放心地唤了一声，她却置若罔闻，依旧慢慢沿着扶梯往上。
迷桑姐……
蜻蜓开始担忧起来，这样的迷桑，她从来没见过，即便当年刚被卖进来，秦妈妈硬逼着她接客，她也只是不甘心地又闹又嚷，却从来没有这样过。
蜻蜓的手指按在房门上，轻轻一推，房门便无声地开了，她看到迷桑正坐在窗口旁的地上，月光照在身上，淡淡清冷的光。
“迷桑姐，”蜻蜓过来也在地上坐下，托盘放到一边，倒了杯热茶托在手上递过去，“地上很凉，喝口热茶吧。”
迷桑看了蜻蜓一眼，摇摇头，又转过脸去看窗外的月亮。
蜻蜓无奈，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好，只能也坐在一边，静静地抬眼看月亮。
月亮很圆很亮，周遭有淡淡银白的光晕，就这么清冷地悬挂在墨黑的夜中。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蜻蜓不由喃喃了一句。
那么亮又那么圆的月亮，真的很像一个白玉盘。
“然后呢？”迷桑忽然开口，淡淡道，“大了呢？大时怎么样？”
蜻蜓怔了怔，便笑了起来：“我只记得这一句，也不知道几时学会的，只记得小时侯好像有人总在耳边这么教我，可后面的就都忘了。”顿了顿，她又问道：“迷桑姐知道吗？”
迷桑摇头：“不知道。就算知道，从到醉烟楼后，也都会忘掉。”
她的语气很淡，却听得让蜻蜓忍不住心生凄凉之感：“迷桑姐，陈公子说他明天会来的。”
“那又如何？”迷桑笑了笑，“反正他今晚已经走了。”
“陈公子一向怕你呢，”蜻蜓勉强笑道，“他要是敢再这样，你就狠狠骂他，他不敢不听的。”
“蜻蜓，有些事，你现在还不明白。”迷桑看着她轻轻道，“有时候，我真羡慕你，至少……你还只是个丫头……”
蜻蜓笑了一下，泪水却忍不住滚落下来：“迷桑姐，你不要这样……”
“傻丫头，”迷桑的眼泪也落了下来，却仍是伸手轻轻给她拭泪，“我没事的，我最看得开了，在醉烟楼这么多年了，我还有什么看不开的……你知道么？”
……
后来杯里的水凉了，两个人坐在窗前的地上，月光也凉了一地。
第二天起床，蜻蜓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头更是晕晕的，整个人昏沉无力。
可她谁也没告诉，依旧干活，抽空去了迷桑的房间一趟，见她还睡着，便悄悄退了出来。
后来吴婶做好了饭，她送到迷桑房间后，见她还在睡，脸色却异样地潮红，伸手一摸更不对，这才着急地唤了人来。
大夫来看过后，说是腹内积郁未解，又受凉发热，要卧床休息，还开了一张药方子。
醉烟楼的丫头仆役们各有活干，于是蜻蜓送大夫出去，顺便带了药方子去抓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