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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 特别篇 花自落(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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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一道召幸的旨意下发到萤照殿。

不忍听宫人宫女锦绣喧闹的溢美恭贺,不忍看铜镜里浓彩盛装的花容月貌,她独自走到廊沿下,静静地眺望薄暮中的阿房宫。这雄伟壮美堪称仙境的宫阙里,每一座或轻灵或巍峨的亭台楼阁都是由累累白骨所搭建,你所见到那弯碧波流曲的护城河流淌着的全是寂寞的秦宫宫娥的清泪。

她已算是其中幸运的佼佼者,不是么?露出一抹苦涩的冷笑,她转头,却看见回廊尽处的少年。「公子——」她疾步上前。他没有回答,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对她露出温暖和煦的笑容。

「公子……?」她探手探向他隽秀的容颜,他却在指尖即将触及时,冷淡地将脸一偏。他漠然地看着她说:「……母妃,请自重。」

……「母妃」?他竟然叫自己做母妃?哈哈、哈……为什么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全是如此可悲、而可笑的事情啊……

就这样,她恍恍惚惚地被内侍送入了始皇的寝宫,等到看清自己身下纯白的锦褥,她才想起今夜此行的目的。听见帘幕外传来的沉闷步伐,她强自压抑住体内激荡的心跳和澎湃的热血,不断告诉自己:不要害怕、不要胆怯,这一夜,不正是自己期盼已久的时刻么……?

灯忽然灭了。还来不及看不清对方的容颜,赵萤只觉得被人用力揽住腰肢,在脖颈处亲吻起来。滚烫炽热的身体从层层华丽的宫锦中脱出,她强忍语声中的颤抖,假意娇喘了几声:「啊…王,别…别心急嘛……」手却慢慢地顺着对方脸部的轮廓向上——

「这是什么——?!」

本来漆黑一片的殿内突然亮光大盛,曝露在几十颗龙眼大小夜明珠的照耀之下,正是先前女子暗藏在耳道里的毒针。再看眼前握住她的手腕的人,正是目光冷然的公子扶苏。

这时,始皇才在侍卫的团团包围之下,从殿外缓缓步入,「亡国公主赵萤,你本来就是为了前来刺杀朕才入宫的罢。」

众人侧目哗然之下,见到成事无望,赵萤也毫不掩饰地坦白了:「不错!赢政狗贼,尔灭我家国、毁我城池、拘我父王、辱我宗族,我以我『赵』之一族姓氏起誓,必要为我的家族、为我的国人报酬血恨!可恨我王兄乃一无勇无谋、无廉无耻之匹夫,甘受尔秦国的屈辱,故我孤身来此只为一雪国恨家仇!!!」

一番痛陈斥得始皇额头青筋攒动,此时大怒吼道:「扶苏!把这罪大恶极的女子给朕杀了——!听见没有?!」

赵萤看向从刚刚起就一脸震惊苦痛、不可置信的公子扶苏,恳切地道:「公子,萤不敢奢望公子能谅解萤的存心欺瞒与谎言,来咸阳的一路上,公子对我的好,萤永铭五内。萤不愿公子在我与自己敬慕的父皇之间摇摆煎熬,故……」指间银光一闪——

「萤!!!」扶苏痛彻心肺地抱住一瞬间瘫软在怀中柔软馨香的身子。咳出几口血来,赵萤靠在扶苏肩头,气若游丝地说出藏在心中的、最后的话:「公子…公子…萤对公子一直……」语末消隐在扶苏的耳际。

「公子请相信……这句…只有这句……绝对不是谎言。」赵萤染血的唇角缓缓绽开一个凄艳绝伦的笑容,「只可惜今生无缘……公子,萤好恨……好恨啊……」

一缕婉转的香魂,就此消逝于他泪湿满襟的怀中。

「什么?!你自请外放戍边……?!」

始皇袍袖愤然作响:「怎么,你现在是对朕不满?就因为朕要你杀了那个女人?!」

扶苏在心中暗叹一声,道:「儿臣并非为此。只是觉得比起留在帝都,还是边关更适合儿臣。」

「哼!亏朕特地将你召回、欲让你随侍朕侧,好好学学如何处理政事,你却为了一个女人搞成这副丧家之犬的德行!」始皇愈想愈怒,几乎将案上所有竹简重重掀翻在地:「好!要走你就走——!!走了就再别回来——」

凝视着那略显风霜的背影,想起幼年时无论南征北战多么疲累、回来连征尘都不曾洗去也一定要第一个抱起他的父皇,想起无论政事多么繁忙也不忘了让他坐在大腿上、一个一个教他认竹简上的字的父皇,只要一想到这个叱咤风云、戎马沧桑,让他从小敬慕不已的男人,竟然也会有垂垂老去的一天,扶苏心里就一阵阵隐痛。

他自己知道这次被宣回咸阳所为何事,可是他却不愿正视这一个事实——父皇的身子,已日渐衰败了……当他看见父皇鬓边那一根根银发,一瞬间心就要软了下来。然而终究只是长长地、怅惋地太息一声,扶苏低声道:「父皇,儿臣走后,请您一定要好好保重……!」说罢,转头随着蒙恬出了宫门。

那时的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那竟是父与子最后一次的会面。

始皇三十八年七月丙寅,始皇崩于沙丘平台。死前,曾拟遗诏一道,欲传位公子扶苏。佞臣赵高伙同少子胡亥、宰相李斯等人,私扣诏书。并假传圣旨,赐死公子扶苏与大将军蒙恬。

关于这段备受后世史家争议的历史,秦有宫人之秘史传曰:「公子(扶苏)见诏,竟惊不能语,忽潸潸泪下,终至捧诏跪地、泣不成声。(蒙)恬劝曰:『事出突然,不可信也。当慎思从事。』公子泣血曰:『余岂患己之命微身死耶?余岂贪彼之九鼎六合耶?余为泣者,乃此诏必非圣意。玺绶既假人,则吾王必已崩矣!呜呼哀哉!为子无以尽孝亲侧,为臣无以尽忠君前,罪何其极也!』遂不顾阻劝,拔剑自刎。」

「公子既薨,恬心灰意冷,不日亦随之服药自尽。」

脱离了扶苏的肉身,它又随着那动荡不安的魂灵,卷入了第二轮命运汹涌的洪流。

东瀛。战国。

「……尘世恋恋难舍,今宵惜别情长。

去情死,犹如无常原野路上霜,步步临近死亡,梦中之梦才凄凉。

天将晓,钟声断肠,数罢六响剩一响……

……」

「莲小町小姐……」帘幕掀了起来,三味线的琴声一断,「五兵尉大人来看你了。」

心头猛地跳荡了一下,她慌忙站到镜子前,抻了抻身上的和服、扶了扶鬓上的头花,一边问道:「近江,你快看看,我今天的打扮还过得去吗?这样去见大人,会不会太不像样子了?」

侍女近江嘻嘻地轻笑了起来,没有回答。一个男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觉得今天的小町小姐,还是如往常一样柔婉动人,让我心生爱慕。」

两颊登时赧红。她转身,拘谨地向走进和室的男子见礼。偷眼瞄去,他温柔的唇角仍旧带着那迷人而宠溺的笑意。

「……刚刚在外面时,还以为是我的错觉。但近听来,小町小姐的琴音里果然有不静之声?」男子关切而担忧地看着她:「是不是最近有什么烦扰的事情?」

闻言,她的脸又情不自禁地涨红了。要说这个世上,还有什么足以乱她心湖,不就只有眼前这个风雅翩翩的俊逸男子吗?昨夜在廊前经过妈妈的房间时,偶然听说原来前日五兵尉大人专程来找夫人谈她的事情,说是有意愿做她的「初次客」,而且有必要的话,还会帮她赎身。

近江说了:「眼看小町小姐距离初次上台表演的时间也近了,即使是花了五年时间看着小町小姐长大、出落成一个大美女的五兵尉大人,也会感到不安罢。所以才会来找夫人商榷此事。」近江还说了:「本来觉得像这种会一掷千金的大老爷都是七老八十的达官贵人,没想到五兵尉大人竟然是这么年轻英俊的美男子……而且更重要的是,大人对小町小姐是真的很温柔,能在第一次表演前就遇见这样的人,小町小姐真的好福气啊。」

结果,昨晚一夜耳边就反复响着近江的话,沉浸在他即将成为自己的「初次客」这件事里,一宿未成眠。

看着眼前的少女嗫嚅着没有说话,他微微一笑,也没有催逼,反而拿过一边的三味线,道:「看来小町小姐是有些累了,那今天就让我来弹奏一首小曲儿,让小町小姐好好休憩罢。」

「诶?不会罢,五兵尉大人也会弹三味线?」这倒是她今天第一次听说呢。

他只笑不语,只极其勾魂地朝她看了一眼,随即双手熟稔地拨起琴弦。如缤纷的花霞,如缠绵的朝雾,每一丝琴弦的震颤,每一个流丽的音符,都仿佛在表白着他深情的心意,让她听得又是沉醉又是羞赧。看着那双操纵着拨片与琴弦的、修长而优美的手,她有点失神。直到他一曲终了,问「小姐怎么了」时,她才恍然醒神。

「……不,没什么。」她垂首笑道:「莲只是觉得,自己现在十分幸福。能像现在这样,大人坐在我身边、为我弹琴,我觉得此时此刻已经幸福得不真实了。……虽然一直以来,大人不愿意透露自己的身份,但是看大人高雅的谈吐举止和阔绰的手笔,小町也可以猜想出大人非富即贵的身份……」

说到这里,她微微阖眼:「大人明明是这么完美的人,一直以来却总是不厌其烦地关照、疼爱着因为自幼父母丧生而不得不卖身成为『游女』的我,不在乎这么卑贱的我是个没有来处、没有历史的人,整整五年、风雨不辍……我…莲真是……」话未说完,她已经被拥入了男子的怀抱中。

细密的竹帘外透入月见草淡淡的芬芳,和京都特有的湿润而清幽的风月。他和她静静地相拥着,谁都没有说话,只是贪婪地互相嗅闻着对方身上罂粟般让人着迷的体息。

他握住她的手,缓慢地贴着自己的胸膛游移,直至停在了隐约震动的心口。

「知道…这里有什么吗?」看见她不解的神情,他轻柔地道:「在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你就在这里种下了一株美丽的花朵。转眼,五年过去了……不知何时,你在我心中开的花,已经灿烂到教我心痛的地步……」

「……」感到胸前的手突然抓紧,她的唇在他颈间数次翕动:「今夜…不要走……」

纵然是童稚的戏语,也让他心头不禁一颤:「莲小町小姐,你可知道这话……」

「我知道,我都知道。」那双眼睛里,有着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坚定不移的气质。不单只是五官、身体,而是这种气质,让她不自觉地散发出一种让所有男人着魔的美丽。他这时才晓得,他的莲小町已经长成一个完全的女人了。

「就在今夜,我希望……大人能成为我的『初次客』。」强忍着声音里的震颤,她好不容易才将这话说得完整。对方身体一瞬间的紧绷告诉她,他已经下定决心了。

「……真是的,幕府那帮人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到现在都没有抓到那个『千人斩』。」

「唉呀、大人说得可是每逢月圆就出现在街头、闹得京都人心惶惶的斩人狂……?」

「可不是嘛。都说此人形状近鬼,手执村正,见人就斩……我看哪,多半是被村正妖刀所迷惑了,这帮村正刀匠真该死,竟然打造出这种邪物!」

「不是听说,幕府已经颁布了禁令,不允许再使用村正了吗?」

「这么做还远远不够,就应该把那些惟恐天下不乱的刀匠都驱逐出去才好——!」

薄薄的纸壁,隔不住这些大煞风景的谈话透入。敏感地觉察到男子的身体已经变冷,她内心懊恼不已。果不其然,他将她微微隔开一短距离,又回复每次在她面前那种谦和有礼的姿态,轻声道:「夜色已晚,小町小姐还是早点歇下罢。改日有空,我再登门拜访。」

分别的路口,男子若有似无地看了天空那轮圆月一眼,道:「夜间多不祥,请小町小姐尽量少在外行走……」

她满心惆怅地走回住处,不料一会儿乌云避月,天空竟然落起星星点点的夜雨来。「糟了……五兵尉大人没有带伞罢,今日似乎也没有乘车来……」也顾不得脚上的木屐叩在长满青苔的石阶上踢踏有声,忙忙地就取了两把伞来,手撑一把、怀抱一把就出了门。

因为出了「千人斩」那样的事,现如今京都的夜静得怕人,更是黑得怕人。

整条街衢没有一个人,只听得见她的木屐声和潇潇雨声。想起方才听见的只言片语,她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心中愈发害怕发寒,只想快点寻得五兵尉大人。就在这时,她敏锐地觉察到身后的脚步声。

她心一紧。加快了脚步,后面人也随之加快脚步;她放慢脚步,那人也跟随着放慢脚步。「千人斩」、「形状如鬼」、「见人就砍」……这样的名词偏偏在这时候全都迸出脑海,她着了慌,提起裙摆狂奔起来。

觉察到她逃走的意图,身后那人又怎会轻易地放跑跟踪已久的猎物。不过只是一个瞬间,她感觉到一双又冷、又湿,竟完全不像人类的手捂住了她的口鼻!

「五兵尉大人——」

模糊的视线里,逐渐清晰起来的首先是红白相间的麻绳和麻绳上悬着的金铃。

「这里……是神社?我怎么会在……」

「哦?醒啦?」听见声音,她警惕地转头望去,一双因为眼角上吊、而显得分外险恶阴森的眼睛正在神社的黑暗中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你是谁?为什么把我掳来这里?……你是山贼,还是夜盗?」

「哈……真是快人快语,一语中的。」来人缓缓地自黑暗中走出,走到她身前,蹲下,以那双险恶得连小孩子都会被吓哭的眼睛直视她:「不错,我就是你所说的那种人。」

不料,她却只是平静地打量了他一番,然后径自下了结论:「……不,你并不是那种人。」

「哦?」他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

她一针见血地指出:「……你的佩刀刀柄上刻有家徽。你应该是武士。而且还是大族的武士。」

他一怔,哈哈大笑起来:「不错,你很聪慧!难怪他会看上你,连我都会动心……」

「『他』……?」

没有理会她的问话,对方的笑声戛然而止——正如它的突如其来——他伸出一只手,为她将散落颊畔的碎发撩到耳后,用比他的手势还轻柔的语声,他说道:「不过,我也并没有说谎。在加入武藤家之前,我确实是一个山贼,烧杀抢掠、□□妇女,无恶不作。我喜欢抱女人。特别……」他别有深意的眼神,让她的脊背突然泛起一阵寒意,「是像你这样美丽的少女。」

强自保持着镇定,她的目光落到他的肩头,方才还没有看见,极近处她才发现——「你受伤了?」说着,径自取出带了淡淡莲花香气的手巾,道:「我来……帮你包扎罢。」

他有点惊诧,但并没有阻止她的动作。「是很深的……刀伤呢。」

「小事,我受的这叫什么伤。」那人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口气:「倒是跟我一同去的十几个人,估计……现在已经全部阵亡了才对。」

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阵亡』?你们到底是在……」

拖长了声音,他缓缓道:「我们正在追缉一个人,此人就是『村正千人斩』。」

「『千人斩』……?」原来他们是在做这么危险的任务,「可,难道你们知道千人斩是谁?」

闻言,他突然带着她所不理解的恶意笑了:「知道啊,我不但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我还知道关于他的所有故事。怎么样,想听吗?」

「所谓的『村正千人斩』,不是别人,正是村正妖刀的打造者之一。此人曾是势州村正流里公认的少年奇才,年仅十七岁时,就被三代村正评价说,村正流将会在他手上成为天下第一刀。对于以刀为兵器实战的我们武士来说,十分看重所用刀对抗活人体的切割力。

而这个爱刀到了如痴似狂的刀匠,为了证明自己打造之刀的实战力,每次有好刀锻成,就会亲自用刀劈斩活人的身体来试刀。这也是为什么,他总会在月夜徘徊于街头,寻找可供他试刀的对象。」

脑子里乱乱的,不时有破碎的光影片断闪过,却怎么都无法厘清。她颤声道:「杀了那么多人,就只为了试刀?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啊……?」

看了她一眼,他继续道:「此人的极端做法遭到了同为村正流的其他刀匠的反对。为此,他被驱逐出了势州。可是他对于『村正』刀终极形态的追求并没有到此为止,反而更加变本加厉。就连逃亡的一路上,都不忘记杀人。到现在为止,因为试刀而死于他刀下的亡魂已经不下三百。我的亲大哥,正是其中的一个……」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突然将脸凑到她眼前:「怎么样?难道你不想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不——不要!不要告诉我!

满意地看着她一瞬间惨白的脸色,他露出了残忍的笑意,仿佛要确保力度似的,他缓缓一字一句地道:「这个杀人狂的名字,就是『五兵尉松原村正』……!」

毫不意外地,她捂住耳朵尖叫起来:「我不信——!你说谎!!你是个骗子——骗子!」

强硬地搬下她的手,他不由分说地拽起她:「你不信?那好罢,我就去带你见识见识你心爱恋人的真面目,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真实』……」

……「真实」?可笑!

这个为虚假和谎言所编织的世间,又何来所谓「真实」?

对于他而言,血与刀,就是唯一的真实。唯一,能够填补他体内、嚎叫着饥饿的破洞的真实。他找不到赖以存活的意义,只有掌控他人生死、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能够给他短暂的快乐。

而一切都始于五年前那个落着微雨的深夜,又一次的屠杀仪式完成后,他的脚步在成片的尸体间移动穿行着,看灰色的雨水溶解、稀释那些丑恶而美丽的猩红色。然后,在尸山的顶端,他看见了她。

她就那样坐在雨中,发黑颜素,像一尊精致华美的雏形娃娃。她小小的手,还牵着身旁一个死去女人的手。成堆的、残缺不全的尸体里,想必也有她的父母与兄弟。可她就那样坐在那里,神情平和安详,黑亮的瞳仁炯炯有神,不哭喊,亦不求饶,只是殷红的小嘴似是喃喃有词。他被她奇特的姿态吸引住了,走到近处,才发现她竟然是在唱歌——

童音,甜美而柔软。从她口中轻声吟唱出的、这一曲苍凉而嘶哑的调子,如同这荒芜的苍穹之下,一只灰色的飞鸟,拍打着强而有力的翅膀飞了起来——犀利而致命的翎羽,在一瞬间洞穿了他的胸膛,洞穿了他的心脏。

看着他,她灿然而无邪地笑了起来。雨水湿透了他们的头发、顺着下颌滴下。那无声的笑颜,比世上任何事物都要甜蜜,却也比世上任何事物都要悲伤。

在世界的尽头处,握着屠刀的他,唱着悼歌的她。

他没有杀她。

不久以后,他离开了势州。她封闭了记忆,卖身成为游女歌舞伎。五年后,京都的一场邂逅,他第一眼就在人群中认出了她,她巧笑嫣然,却已然忘了他。于是他在她面前扮演起温柔体贴的追求者,不断告诉自己:一旦她的记忆恢复,第一时间就要毫不犹豫地杀了她。可是却在不知不觉,在这浅薄的恋人游戏里越陷越深。当她说出那句话时,他几乎就要错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成为她赖以托付终生的良人。

而如果说,这个与最初的相遇神似的雨夜里,她颤颤巍巍地跨过满地横陈的尸首,血雨染湿了他亲手为她挑选的白莲花纹样和服,走到那个手握长刀、孤独站立着的男子身前,以抖震的手取下他脸上的犬神面具之后,所看见的,才是所谓「真实」,那么她宁愿双目瞎盲,永不见天日!

又如果说,五年里的点点滴滴,每一束他为她细心折下插于鬓边的花、每一首他以漂亮工笔书于红笺上、诉说情意的和歌,每一次的拥抱,每一次的亲吻……都不过是一场昙花一现的「幻觉」,那么,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去相信?

所以,她哭了。她想她已明白,为什么潜意识里拒绝了那段相遇的记忆——或许就是因为,她早已知道自己会无法阻挡地爱上他,所以宁愿不断蒙蔽自己、不断欺瞒自己,只为了编造一个能让自己继续爱他、能让自己继续相信他爱自己的假象!!!

「——杀人凶手!」

在她消失在雨夜里、伤心欲绝的背影后,他清俊的眉目写满了万念俱灰。

「……这么说,你最后还是决定不跟我走咯?」

对坐的少女颔首抱歉地笑了笑:「很对不起。谢谢岚大人的抬爱。不过莲还是决定留在京都。」说罢,起身行礼告辞。

「你这是要去见那个人吗?」

「……是。」

岚困惑而不甘地皱眉道:「我真是搞不懂诶!他明明是杀了你父母的仇人、一个冷血无情的斩人狂,怎么会有女人甘愿为了他跑来找我求情?」

顿了一顿,莲小町在卷帘射入的日光中温暖地一笑:「……岚大人,您曾经很深很深地、爱过一个人吗?」千言万语,尽化为一句。

告别时,岚对莲小町道:「万一你跟他谈完,发现他之前并不是真的爱你,你该怎么办?」

想了想,她朝岚施了一礼道:「那还请岚大人在势州收留我、给我一席容身之处。」

「真是的。」岚宠溺地摸了摸她的额头,「真拿你这女人没办法……」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见背后有人朝她疾步行来——来不及回头,腹部突然穿出染血的刀尖,眼前岚一脸的惊恐扭曲地朝她大喊着什么,可是她却渐渐地、什么也听不见。

她的眼前,突然绽开一片盛放的粉红色块,正自视野中纷纷扬扬地飘零,美得妙不可言,就像某个三月他曾带她去看过的樱花雪。

在那一年的樱花树下,凋落的缤纷花瓣中,他曾经轻声在她耳边说:「你是我的,这一辈子,你都只能是我的……」

他并没有说过他爱她,可是无论如何,她早已把他说的这句话,当作了地老天荒、不离不弃的誓言。

「尘世恋恋难舍,今宵惜别情长。

去情死,犹如无常原野路上霜,步步临近死亡,梦中之梦才凄凉。

天将晓,钟声断肠,数罢六响剩一响,听罢第六响,今生便埋葬。

寂灭为乐,钟声飘扬。」

——世话净琉璃《曾根岐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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