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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 特别篇 花自落(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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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被JJ和谐了,只能对原文稍作修改。欢迎大家填空。

至此,整个《莲花生》基本上完结了。第四卷《朝花夕拾》基本上就是一些文中相关的、但是却来不及详细交待结局的人物的故事。大家可以随自己的喜好随便看看。第三世。明。

当春天如约而至来到红棉村时,她听见了那年的第一声喜鹊啁鸣。

她支起窗子,好奇地探出头去,张望着门口那棵木棉枝头睡意惺忪的□□。旷野润湿的、绿色的风正自窗棂下经过。只可惜这美好的景致并没有持续多久,阁楼上就已传来妇人不耐的叫骂:「该死的小蹄子!听见雀子叫不晓得去赶一下啊!!一大早吵得老娘睡不安生、看谁给你饭吃!真是小贱人……」

又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唉唷,不过是个孩子,管她做甚?相好的,还是咱们办正事儿要紧……」

原本骂骂咧咧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男人的喘息和女人淫X的X笑声:「死相!谁跟你办正事……」

她耸了耸肩,不以为意地走下院子,在地上捡了几块小石子,将木棉树上的喜鹊儿赶走了。才想起今天的柴火还没有劈,过阵子「老刁婆」起来了要是发现,非把她抽得皮开肉绽不可。刚想往柴房去,却发现后门似是被什么重物堵住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门撞开,却听得「咚」的一声,什么东西沉闷坠地了——她定睛一看,却发现是一个人,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而且,还是一个身着黄色僧袍、头点六颗戒疤的、很好看的男人。

慌忙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了一下,她还是决定将地面上这个重伤晕迷的和尚吃力地拖进了柴房。

「诶,听说了吗?十里外那个黑熊寨干了一票大家伙,抢劫了一队灵岩寺化缘回来的和尚,整整二十来条人命咧。」

早饭桌上,「老刁婆」吸溜了一口粥水:「这年头,怎么连和尚都杀?也不怕遭报应噢?」

满脸贱肉横生的屠夫咬了一大口老面馒头:「咳,现在这世道,什么狼豺虎豹没有?官府管不了的事儿,交给皇帝老子管;皇帝老子都不管的事,就只能交给天管。」

「反正也轮不到我们管。」想到什么了似的,「老刁婆」转头吩咐道:「红莲,最近这一带乱着,千万不要放任何不认识的人进来,晓得不?要是给老娘发现你闹什么夭蛾子,非打断你的狗腿不可!」

「噢。」她垂首低低地应道。

「嘿嘿……红莲是个大姑娘了,现在懂事得很了……」屠夫一脸涎笑地将手中咬了一口的馒头强塞在她手里,顺便在她的大腿上偷偷掐了一把:「来,这是叔叔给你吃的。」

「……谢谢…叔叔。」她一字一句慢慢道,眼睛却一直盯着那只肮脏的、沾满猪油的肥蹄,内心一阵强烈的作呕冲动。

打开门,暗无天日的柴房中,男子一双熠熠生辉的秀眸正定定地看着她。他已经醒了:「贫僧身上的伤,都是小施主给包扎的罢?小施主的救命之恩,贫僧真是感激不尽……」说话的声音不急不缓,自有一种通透清凉之意,会令人不知不觉被他的声音所吸引。

她没有说话,只是关上门,把一碟子猪头肉和一个老面馒头放下在地上:「——吃罢。」

「这个……」来人为难地道:「出家人不食荤腥……」

有得吃还这么唧唧歪歪,红莲皱眉道:「那你就吃馒头罢。」听出她语气里的不耐,和尚乖乖地拿起那个咬了一口的馒头,刚要送入嘴——

「慢着——」她上下打量了对方片刻,世上真有这种人啊,即使身受重伤,即使是个秃头的和尚,即使在这种黑暗肮脏的柴房里,却仍旧仪表堂堂,丰神隽秀,白莲般清净无尘的姿仪。想了想,还是不愿眼前人被肥猪肮脏的唾沫所玷污,她要回和尚手中的馒头,将被屠夫咬过的地方一处处小心地撇了下来扔掉,这才递给和尚:「好了,吃罢。」

「多谢施主。」

两人也就不再说话,各自吃起来。红莲也顾不得什么吃相,蹲在地上用手抓起那些肥腻的猪头肉就往嘴里填,狼吞虎咽的样子,看得一旁的和尚是一愣二愣。可她才没功夫管那么多呢,从来都是有了上顿没下顿,难得能吃肉吃到饱,还装矜持的人是傻叉。

心满意足地用袖子擦了擦嘴上的油污,看见一旁和尚却已经吃罢开始念经打坐,嘴里喃喃有声。她一看就乐了,遂笑问道:「敢情你还想在这里摆上个木鱼敲敲,嗯?和尚。」

闻言,和尚睁开眼道:「贫僧法号『慧空』。不久前才随师兄师弟云游化缘回来,不料途中遭遇歹人——」

「是黑熊寨的人,对罢?我知道。」她干脆地截断道,「而且,你的师兄师弟都被他们杀死了,我说的没错罢?」

慧空微微皱眉:「小施主,你怎么……」

「妈的,一大堆衣服没洗,小贱人你是又给老娘跑到哪里摸鱼去了?!」

院外传来一阵尖声的叱骂,她慌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稻草屑,她转头对慧空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想要命的话,就别乱跑。要是你被老刁婆抓到,我可保不了你。在这乖乖等着,我晚上会再带吃的来。」说罢,一溜烟跑得没影儿了,留下和尚摸不着头脑:「『小贱人』?『老刁婆』……?」

等他再次见到她,已经是接近午夜的时候了。他看着她偷偷摸摸地将头探进门来,在对上他时露出喜笑颜开的表情。

「哪,这是给你的,窝窝头、咸菜、豆干……还有给你疗伤用的金创药、干净绷带。」她从怀里拉拉杂杂拿出一大堆偷藏的东西,一边道:「你肯定饿坏了罢。没办法啊……老刁婆最近都是到半夜才开始『干活』……」

他好奇地问道:「你说的老刁婆,到底是……?」

「啊。」她回答得倒是干脆利落:「我娘。」

空气再度冷场。支吾半天,他才有点尴尬地问道:「什么活计这么辛劳,令…令堂竟需要彻夜不眠?」

闻言,她抬起头,看着他一脸似笑非笑,用怪异的、带了些微讽刺的语气说道:「……什么『活计』?我都忘了,大师不入凡尘,自是不知道俗世有种生计,叫做『X妓』。你说『辛劳』?我看她哪,倒是做得不亦乐乎,欢腾着哪……」

与其说少女口中的「生计」惊吓到了他,倒不如说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年纪不过豆蔻的少女,竟然会以如此一种赤XX的、尖酸刻薄的语气讽刺自己的母亲。想了半天,他不知道该怎么将对话继续下去。

倒是她先觉察了他满面红潮的难堪,道:「禅师不必觉得惊讶。我们这一条红棉村,几乎都是这样的妓家。因为战乱,几乎全村的男人都死在了战场上,剩下的寡妇就只能靠出卖肉体来维持生计。那些妓X害怕年老色衰后没法过活,几乎家家都会生养或者抱养一个女儿。所以又叫『寡妇村』、『女儿村』,远近闻名得很。」

听到这里,慧空才总算略明几分其中的原委。然而看着眼前的少女,他突然若有所悟地道:「这么说来,这个村子的女儿将来也都会步母亲的后尘……?那么,小施主你也……」

「啊。」她满脸漠然地应道,没有更多的悲喜。

看见她这个样子,慧空心里反而更不好受。过了好久,他才道:「贫僧到现在,似乎还不知晓施主的名字呢。」

「……红莲。」沉默了片刻,她说:「我叫红莲。」

「红莲……赤色的莲花?」慧空细细咀嚼片刻,笑道:「这是个好名字呢。佛经言道:『天上莲花,能随缘,视需要开花,让众心喜悦,说它们是假却又是真,其实都在一心,所以称之为妙莲华』。众生于七宝莲花中自然化生,而其中,赤色莲花又为『觉』……」

「……哼。」静静地听了片刻,这时她从鼻孔里喷出一口不屑一顾的气:「禅师这可就误会了,我的名字,哪里有这么美好的典故。就让我来告诉你好了,我名字的真正含义……」话音未落,红莲突然一头猛地扎进慧空身前,两手按在他盘坐的大腿上——这猝不及防的动作,吓得慧空一个激灵。看见对方的反应,这个如同某种野性而有灵的小动物一般的少女「嗤嗤」笑了起来。距离他佛陀一般庄严优美的五官极近处,她一手撩起自己额前遮眼的刘海,露出一对大却虚无的眸子,而奇异的是——那瞳仁极深处竟然有一抹血红色,如同眸中燃烧的烈火,又如翦里绽开的赤莲,诡异而妖冶——「禅师,这会你该明白了罢。为什么我叫『红莲』,全都因为我眼中妖怪般的红色。……这个名字,是我身为带来灾祸的不祥之人的证明,所以我一点都不为拥有这个名字觉得高兴……」

他悲悯地看着她。他想,她还只是一个孩子罢,却遭受了世间如此多的不公和歧视。世人都为她的红瞳所迷惑,看不见她真正良善的本心。他任由她将头枕在大腿上,以慈悲而空灵的神情,缓缓闭目诵读起来:

「……愿我来世,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时,自身光明炽然照耀无量无尽无边世界,以三十二大丈夫相,八十随形庄严其身;令一切有情如我无异。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光明广大,功德巍巍,身善安住,焰网庄严过于日月;幽冥众生,悉蒙开晓,随意所趣,作诸事业。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以无量无边智慧方便,令诸有情皆得无尽所受用物,莫令众生,有所乏少。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诸有情行邪道者,悉令安住菩提道中;若行声闻独觉乘者,皆以大乘而安立……」

他的声音,如同甘美而清凉的蜂蜜缓缓地自她的皮肤沁入,如同口口醍醐直灌她的顶心,齿颊生香,有一点儿甜,又有些微苦,婉转的语尾还带着丝丝缕缕花开的芬芳。

她闭目聆听着。就在他以为她已经睡去时,她很轻地问道:「……禅师,是不是像你们这样日夜诵经,天上的菩萨就会听见我的祷愿,前来救我脱离苦海?」

「……佛法无边,只要心诚,众生皆能得救。小施主若愿意听,贫僧可以将一些浅显的佛经讲授于你……」

「好啊好啊。有劳禅师了!」她忙不迭地应声道。

看着那张稚气的脸上雀跃的天真,他想,若这样能够帮她稍稍消解一些内心的痛苦,也便算是积了功德罢。

于是接下来的三天里,每天的午夜时分,她都会带来食物和伤药。而作为答谢,他则会讲经以报答。

然而,第四天的清晨,他被一阵前院鸡飞狗跳的吵闹所惊醒。女人污言秽语、不堪入耳的叱骂响彻了整个不大的场院:「……我叫你这个小贱人给我瞌睡!这几天天天给我摆出这半死不活的德行,晚上是去干什么勾当去了?该不会是去偷男人去了罢?最近家里吃的东西和药少了这么多,是你偷去卖了是不是?气死老娘了,早知当初就不该生下你这个小贱——」

「那你就别生啊!谁稀罕让你来生?!」出乎意料的,突然响起红莲爆发了的声音,「你以为从你那肮脏的两腿间爬出来,我很光荣是吗?自己就是个人尽可夫的贱X,所以才会生下我这个连老头都不知道谁的X贱女儿!」

女人受不了地尖叫起来,随即藤条鞭笞肉体的声音大作。那一声声的鞭笞,沉闷而辛辣,每一下都结实地抽打在了他的心头。即使是在被黑熊寨的匪贼劫杀、眼睁睁地看着师兄师弟一个个倒在血泊中时,他也不曾像此刻一般的仓皇不安。外边没有红莲的哭叫声,可她越是安静,那鞭打声也就愈是清晰,折磨得他难以入定,只能徒劳地捻着念珠,在心头将熟悉的佛经千百遍地枯诵。

第四夜,她没有来。

第五夜,她也没有来。

一直到第六天刚入夜,听见那一声熟悉的推门声,他立时睁开眼。看着步履蹒跚、气色惨淡朝他走来的红莲,他体内某处瞬间作痛了一下。

「……禅师,真的很抱歉。」她的语气淡淡地、倦倦地,根本不像这个年龄的孩子。一边将竹篮里的清粥小菜和干粮起出来,一样样在他面前摆好:「这两天我没送水和食物来,你一定饿坏了罢。先喝口粥润一润,再吃东西,才不会伤到肠胃。」

「贫僧习于苦修,这没什么。倒是小施主你……」他本想问她「鞭伤怎么样了」,可是看她走路的姿态与神情,一切早已尽在不言中。

红莲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拿了绷带和金创药,走到灶台隔开的另一边。

他心里愧悔难受得不行:「小施主,实在很对不起,都是因为贫僧,所以你才会……贫僧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明日贫僧就告辞罢……」

「不关你的事,少自作多情。」灶台那边传来红莲冷冷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她才道:「那不过是些藉口而已,我早看透了。世界上的人就是这个样子,因为自身弱小、备受欺凌,所以才不得不去凌虐比自己更弱小的人,这样心里才能找到一丁点儿平衡。就是这么一回事,反正我早就知道了,所以我从来不抱什么期待,因为根本就没有用……」

柴房里一片安静。

良久,那边先是传出了一声极细弱的哽咽。接踵而来的是一连串低沉而轻微的啜泣声。因为饱受唇齿的压抑与折磨,那声音听起来异常苦痛。

他再也无法耐受,站起身就要走过去——「别过来!我在换药、没穿衣服。……我哭,是因为背后有些伤口够不到,不是因为我心里难受!你可以不用过来没关系。」

听了这欲盖弥彰的话,他更是心下大恸。此刻什么清规戒律都抛到脑后去了,他不由阻拦地跨过那条分界,大步来到她身边。那时的她,正蜷缩着小小的身子哭得泣不成声,X裸的背脊上历历在目全是血肉绽裂的伤痕。

他不忍地将她的背扳转至正对他,满眼怜惜地以鹅毛浮水的力度,将药粉均匀地撒上伤口。感觉到他掌心的温柔,她似乎有点理解佛祖普渡众生的慈悲了。

红莲轻轻道:「禅师,能再为我诵一段经文吗?我喜欢你的声音,喜欢你诵经时的声音。」

心头突地一动,他赶忙澄清了杂念,曼声吟诵道:「愿我来世,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时,自身光明炽然照耀无量无尽无边世界,以三十二大丈夫相,八十随形庄严其身;令一切有情如我无异……」

她再一次枕在他膝头睡去。他将外衣轻轻盖上她的肩头,手捻珠串,双目阖闭,开始打坐入定。直到柴房门被轰然震开,红莲的母亲带着嫖客屠夫拿着柴刀、绳索闯了进来——

「好你个不要脸的X贱小蹄子!」看清眼前的两人,妇人的眼睛几乎就要从眼眶里脱将出来:「竟然真的背着老娘勾勾搭搭!偷男人也罢了,竟然还偷到和尚身上去——!难怪家里的东西总是在少,敢情都是你这X妇偷了供奉给这白脸小和尚去了!」

一番不堪入耳的辱骂听得慧空连连皱眉,直呼罪过:「这位女施主,贫僧……」

早就惊醒的红莲看到这场面,穿上外衣,凛然站起身,不由分说朝喋喋不休的女人一头撞去——

「唉呀!!反了反了、你这小蹄子、竟敢用头撞老娘!今天我一定要打断你的狗腿——」女人结结实实地跌坐在身后的屠夫身上,一时压得两人都起不来身。红莲迅速一把拉起慧空的手,投身于门外深沉的夜色之中。

两人牵着手,沿着河堤一路奔跑、一路喘息。新月夜暗波涌动的河川,在他们脚旁缓滞地流过。直至眼前出现了宽阔的驿路,她才停下脚步,两个人一起大口大口地剧烈呼吸。

「呼、呼…呼……走前面的驿路,你就可以回你的灵岩寺了。我就不送了,禅师一路顺风。」

「你接下来…怎么办?还要回去吗?」

她扯出一个带着淡淡悲哀的笑:「不然呢?这世上,能够让我回去的地方,就只有那里啊……」

看着她瘦弱伶仃的背影即将一点一点地没入黑暗里,他心中突然飞鸟般地划过一道道寂寥的悲伤。「等等——!」他追上前。她纳罕地回头。他脱下一串佛珠给她套到手腕上。深深地看着这张异常稚弱却也异常坚定的小脸,他轻声道:「……愿佛祖保佑你。」

她笑了,朝他挥挥手,腕上的檀木佛珠清脆地碰响。

这就是那一年,他们分别的情景。

等回到灵岩寺,才发现寺里正在为自己和其他死难的师兄弟举行大法事。看见他风尘仆仆却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寺院门口,老住持激动得热泪盈眶。慧空是老住持收养的弃婴,还在襁褓时就为他所操持带大,所以感情甚是亲笃。

接下来的四年里,他一直潜心向佛,译经无数,声名远播,很快就升格成为灵岩寺最年轻的副住持。远近的信徒来灵岩进香,都只为了一闻慧空大师的讲法。

偶尔,在研习佛经的时候,他也时不时会回忆起她。他时常会微笑地想起她满是山野气却也无比灵动的笑颜,她那总是带了淡淡嘲讽意味的眉梢眼角。他也会想她现在怎么样了,是否已经不再遭受母亲的毒打。但是,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相信,她也沦落成为暗娼的可能性。

那时的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和红莲第二次的相见,竟然会是在那样一个情景之下——

「怎么了?师父,我听见寺门口很吵的样子。发生了什么事了吗?」那日清晨,他本该照例在修早课。

「啊……是附近的一个村子,说是抓到了一个作恶的妖孽,想送上灵岩来收押正法。」

「……『妖孽』?」这倒是听着新鲜。想着,一众手握谷耙、锄头等农具的村人拖拽着一个人拥拥堵堵地就从寺门口涌到面前来。

「圆智大师!」带头的大汉向老主持行礼后,发现一旁的慧空,也赶忙双手合十道:「慧空大师也在,这是再好不过。」说着一指身后被押住的蓬头垢面的人,道:「这妖女实在作恶多端,还请大师降妖除魔、为民除害!」

老主持捻了捻花白的胡须,慢悠悠地道:「诸位请少安勿躁…少安毋躁。施主说这位女施主是妖女,可有证据?」

「怎么没有?!」旁边有性急的村民已经大声呼喝起来了:「这女人原来的村子,三年前因为瘟疫全部村民都死光了、当时只剩下她一个人活了下来,在尸堆里呆了三天三夜没一点事儿!后来她跑来我们的村子,还没到三天,村子里就遭了大火灾——死了整整二十六口人,偏偏她在其中,又是毫发无伤!大师要是还不相信——」说着,那人突然伸手揪起那一直垂首不语女子的乱发,粗鲁地强迫她把脸曝露在众人的目光之中:「您看,这女子有一对红瞳——这不是妖魔,是什么?!」

他心头一颤。那张近在咫尺的、满是伤痕污渍的脸,分明是当年那个搭救了他的少女红莲!

即使是如此狼狈的此刻,也无法掩饰得那出落得比当年更加清丽的五官——不屈直挺的鼻梁,紧咬的贝齿,都在一瞬间唤回了潜藏在他体内的、所有关于她一个人的隐秘记忆。可是,她的眼神变了。变得如此凶横,如此狂暴,又是如此绝望,以一种焚身不惧的恨意,断然拒绝了这个世界。

毫无疑问地,她也看见了僧侣中的他,因为他看见她的眼神在一瞬间晃动、强烈摇撼了——

此时此刻的重逢,他是高高在上、光风霁月的慧空大师,而她则是被世间踩在脚下、辗转苟生的「妖女」。

白云苍狗,世事无常。

「……呸。」她突然狠狠吐出一口唾沫,所有人都被这举动惊呆了。从未剧烈反抗过的少女,此时却再不肯被摁下她高昂的头颅。以憎恨的目光,她看着眼前的一众僧侣——人群中的他却觉得浑身如烧灼般难受——「——骗子。你们都是不折不扣的骗子!」

「哼、哈哈、哈哈哈……」她望着天空,眼神空洞,苍凉而嘶哑地笑了:「说什么『救苦救难』、『普济苍生』——都是骗死人不偿命的谎话!当我娘因为没有钱买药、活活病死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当我饿得发狂、不得不吃得了瘟疫病死的人的尸肉充饥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当我被殴打、被辱骂、被困在火场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你们又在哪!」

猛地低头切齿地瞪着面前的人,她红色的瞳仁似乎就要在那一瞬流出赤腥的血来,「当我需要被拯救的时候,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佛陀,到底又在哪里啊——!!!」

于是,她艰难伸出一只颤抖的左手——他看见她的左腕上还戴着当年那串他遗她的佛珠——指着所有人,也指着那块「大雄宝殿」的牌匾和牌匾下所有静穆阖眼的佛像:「……如果世间真有这种面对人间苦难、却视若无睹的佛陀,我发誓,我一定要亲手一个个——杀了它们!」

「妖孽!」「大胆妖女——!胡说什么!」「打死她!」人群大声喧哗起来。

「阿弥陀佛……」只见圆智老主持双手合十,口宣佛号,平息了众怒:「佛家宣扬慈悲为怀,各位施主,老衲是断断不愿见到杀生之场面的。这样罢,还请各位将这位女施主留下,收押于偏殿,以期镇压邪气,得以悟化罢……唉,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踌躇了良久,他还是推开了殿门。

偏殿里黑黢黢,暴风雨前的空气闷热而压抑,四座高达十丈的四大金刚塑像在昏暗的光线里更显得面目狰狞、分外可怖。他定睛适应了好一会,才在其中一座塑像的脚下发现了那正瑟缩成一团的黑影。

「红莲…红莲……」他凑近她,柔声唤道:「醒醒…我带东西来给你吃了。」

红莲睁开红肿的眼睑。当看清是慧空,她的脸上立即露出防备和疏离:「……你来干嘛?」

慧空也不明白为何自己独独对这少女这般偏厚,或许是因为从很久以前起,她的际遇让他心酸,她的倔强让他怜惜。他却没有将这话说出口:「别问了,先喝一点粥罢。」

「……」瞪了他片刻,红莲自动自觉地挪蹭着和他拉开一点距离:「如果副住持是为了当年那点陈年旧事来报恩或是心怀愧疚什么的,那大可不必。反正吃了也没用,我也早就不打算继续苟活了。」

看她竟神色平淡地说要舍身,他大骇:「你什么意思?!你绝食,是不想活了吗?」

「……活了,又有什么用?」她神情麻木而空洞,已然了无生趣、万念俱灰:「如果继续这条性命,意味着周而复始地遭遇这种苦难折磨,那么我毫无尊严地活着,还有什么用?」说着很厌烦地别过脸去,不愿再看慧空:「……慧空,你走罢。不用管我了。我不会吃的。我既是『妖女』,你就让我自生自灭罢……」

「你不是妖女!我知道你不是妖女!」

「……哈,你知道?」她极近讽刺而又悲哀地笑出声:「被人妖女妖女地喊了这么久,连我自己都快忘了,真正的我到底是人还是妖了。你又凭什么?!啊,你凭什么!!」说着,她激动起来:「谁能证明我不是?!谁会相信我不是?!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害怕我——没有人愿意正视我、没有人愿意抱我、没有愿意爱我……」

话没有说完,她已被紧紧地带入一个清雅檀香味道弥漫的、淡凉的怀抱之中。她架在他肩头的下巴颤抖了:「……放开我…快放开我,慧空,你会被我玷污的……」

「……我不会放开你的。」他的声音,还是如当年一般明净而透彻,凉凉的,安定人心,「如果你还觉得没有人爱你,那么就让我来罢——」在她大脑一片真空时,他已经含住了她的嘴唇。

如果你还觉得孤独,那么,就让我紧紧抱住你。

如果你还觉得绝望,那么,就让我来救赎你。

如果——你还觉得再多再多的爱都无法让你满足,那么,就让我用我的一切,来填补你。

窗外雷声轰鸣,下起大雨来。

第一大愿:愿我来世,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时,自身光明炽然照耀无量无尽无边世界,以三十二大丈夫相,八十随形庄严其身;令一切有情如我无异。

他的嘴唇柔软,带着特有干净的蒲草气息。让她脑中闪过无数美好的意象:雨后一碧如洗的晴空、夏末黄昏时田野里烧秸秆的轻烟、洗干净后晾干的白色衣裳、少年少女干净的身体……他的唇齿,缠绵地抚慰过她身上每一处疤痕,每一次细小的位移都让她战栗。

第二大愿: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光明广大,功德巍巍,身善安住,焰网庄严过于日月;幽冥众生,悉蒙开晓,随意所趣,作诸事业。

他动手解开了自己的僧袍,动作羞赧,但是并不犹豫地贴合上她的身体。

在间或亮起的惨白电光里,她看见他的容颜,纠缠着强忍着痛苦、极度兴奋而略带着青涩不适,同时混合着狂乱的罪恶感及因此而生的无限幻象,无上快乐。

理智完全失守,他纵容着自己的本能和欲X,在自然的驱使之下,他进入了她的身体。如同电殛一般,两人几乎是同时喘息了一口气。

第三大愿:愿我来世得菩提时,以无量无边智慧方便,令诸有情皆得无尽所受用物,莫令众生,有所乏少。

汗水飞溅着。她和他疯狂的声音,被窗外倾盆大雨的声音所掩盖。

好温暖。好充盈。好安宁。好舒适。彼此以一切互相包裹着,如同羊水中连体的婴儿。仿佛向黑暗的深海直直坠去。堕落,崩溃,任世界彻底崩坏。这温暖而让人安心的黑暗。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觉,不再害怕,不再慌乱,不再惧怕失去,不再感到匮乏。

第四大愿: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诸有情行邪道者,悉令安住菩提道中;若行声闻独觉乘者,皆以大乘而安立。

可是不够。还远远不够。她要爱,她要很多很多的爱!她从未拥有过什么,以至于如此饥渴。如此饥渴地呼唤着、哀求着他给予得更多。

怎么办。她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引诱你犯了罪。你太美好,太干净,让我太想玷污、弄脏了你。脖颈处斑斑驳驳的湿冷,是他的眼泪。如果有真有地狱,我们就一起下罢。

第五大愿: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有无量无边有情,于我法中修行梵行,一切皆令得不缺戒、具三聚戒;设有毁犯,闻我名已还得清净,不堕恶趣。

是我毁了你。即使这样,你还爱我吗?

我……爱你。即使你毁了我。

「慧空——!!!你在做什么?!」

霹雳炸响处,圆智领着一众僧人站在偏殿门口,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对男女裸体交叠的丑恶一幕。怎么会、怎么可能,慧空可是他最得意、最有前途的弟子,怎么可能破了这种大戒!不料,慧空却只是懒懒地翻了一个身。没有起身,甚至连没有穿上衣服的意思都没有。看着他异常平静的侧脸,她已经心下了然。

「师父,我……」抢在他开口之前,她伸手扳过他的脸颊,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他唇舌交缠在一起。拖曳出一条颓靡的银丝,她离开他清新的唇,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转头对着眼前一众瞠目结舌的僧人露出一个媚笑:「真是……一群大煞风景的秃驴!好不容易才将一个纯阳之体弄到手,却有人来打搅我的『采补』……真讨厌……」

「闭嘴——!」「闭嘴!」

圆智、慧空同时断喝。只不过一个出自于暴怒,一个出自于惶恐。

「师父,副住持神志不清,定是被这个X乱妖女的妖法魅惑了!」

「我知道。」

圆智冷冷地看着那一双在电闪雷鸣中,泛出安静血光的瞳仁:「罪孽满盈,天诛——!」

她被捆在了火架上。脚下的柴堆已经浇透了煤油。

脚下的百姓与僧侣都窃窃议论着,言语间唾骂之声不绝,还有人拾捡起石子掷向她。可她却一脸的平静安详,深红色的眼瞳,从头到尾只追逐着那一个人。

无论他怎么辩解、怎么争论,所有人只认为他是被「妖女」惑乱了心智,不肯相信。老和尚甚至认为,只要他当场看见妖女被焚烧至死的场面,就会从「妖法」中清醒过来——

「点火——!」「腾」地一声,千百条火舌如同赤色的蛇缠上了她的身体。喧天的火光中,她却隔着遥遥的人海,朝他微笑了——

今生,你用信仰拯救了我。来世,换我披荆斩棘前来,将你从轮回的枷锁中释放——

他微微颔首,你来了。

是的。我来了。她说,而且,我将兑现我对你的誓言。

「……诶,尊者,您说,那两人超脱轮回以后,会在一起吗?」

「咳,谁知道呢。你还是多担心担心上面对你的处置罢。」说罢,尊者头也不回地消失了。只是空中又隐隐传来一句:「……或许罢。」

俯视着下界那两个相偕的背影,我微微一笑,转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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