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贰拾伍 被破坏的封印（完）（1 / 1）

平安夜再次提前大放送~红。她看见的，是红。

她站在那里，就如站在此前无数个梦境之中。视线所及，就全都是这种红，无时无刻不在绽放，在凋零，在萌发，在枯萎。并非是她所熟悉的血色，那红，绽放着生命的芬芳。

她朝梦境深处漫行而去。一阵风过，缤纷的色块流动起来，迷乱了她的视线，散乱于她的掌心。凝神看去——

是花瓣。红色的花瓣。

她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原先如雾如雪的红色，原来都是生长于一棵参天大树之上的花朵。那些花朵正开得热闹，如火如荼，如璀璨的霞光。她看见树下有一个男子的背影，是从没有见过的异国服饰，但是却透出奇异的，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男子修长的大手里握着似是乐器的物件，只有三根弦，另一手以木片似是随性弹拨着，流水般跳荡的几个音，间或是忽而柔情忽而高亢的异国调子。

她试着往前走了几步，跫音惊动了树下拨弦的男子。

「莲，」男子依旧没有回首，却以一种让她感到无比熟悉的、等待已久的语气亲切道：「你来了啊。」

起风了。一阵疾风忽而迷住了她的视线。

当她再度睁开眼，却发现景色变了。手上传来灼烫的痛觉，她猛地收回手，才恍然惊觉那红色变了。变得不再柔和。燃烧起来了，一切都燃烧起来。因为灼热连空气都开始扭曲。

她听见很多的声音。燃烧的声音，建筑物崩裂、塌落的声音，呼呼的火舌声，还有杂乱的奔跑声。她听见有人在哭喊，有人在咒骂，有人在求救，有人在□□，可是她却什么也看不清，眼前只是一片狂乱的红色。

一种不曾有过的慌乱攫获了她的身心。从未感到如此孤立无援，她紧紧地蜷缩起身子，以双臂环抱住自己。她感到有无数双手在拉扯她的头发和衣裳，她被推搡来推搡去。

「你这个妖女！给村子带来灾难的妖女！」「其他人都死了，为什么只有你活着？！」「妖女！快点去死罢！」

她哭喊着、挣扎着、无力地抗辩着，像被抽打催逼的陀螺在原地痛苦地打转……直到一个怀抱拥住了她。

世界安静了。

那些咒骂、指责、毒打都逐渐消失、远离了。所有的不安和恐惧也是。她感觉着那个温暖的怀抱，那人的衣襟上还带着淡淡的，好闻的檀香味。她触碰到那人温暖而清新的唇，于是便仿佛终于找到了栖身之处一般，贪婪地吮吸着彼此的甘美与纯净。

「是我毁了你。即使这样，你还爱我吗？」她听见自己问道。

「我…爱你。」她感觉到有炽热的水滴摔碎在她的颈间。怀抱里的人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我爱你，即使你毁了我。」

周围的景色不知何时又变了。当她再度伸手要触碰时，却只揽得一怀虚空。她发现自己被绑缚住，丝毫无法动弹。萦绕在身侧的红色，此时化成了熊熊腾起的烈焰，要将她吞没。

好热。好痛苦。汗水一滴滴自额头滑落。她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身处在一个梦境中，可是这个梦境真实到了，她相信如果她无法找到打破梦境的手段，就会死在其中的地步！

醒来！快点醒来啊！她还不能死！她一次次命令着自己的躯体动，她需要找到，能够用以彻底打碎这个梦境的东西！

于是，密不透风的黑暗中，有微弱的红光一现。

被尘土沙石埋没的手指猝然一动。

先是一个手指。随即连锁反应一般，剩余的手指，然后是手掌，手腕，手臂……连带着挣脱了梦魇沉重的枷锁，知觉开始复苏。

她感觉到了。从右手掌心源源不断传来的，炽热的浆流。那是什么东西呢？不断在掌心内挣动着，握着它如同握着一颗不停突突跳动的、富有强劲生命力的小小心脏。正是那颗小小的心脏不断地发着光，发着热，一种很舒适的暖流顺着血脉贯穿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握住了。她相信，她所握住的，正是毁灭这个恶梦的契机。于是她开始尝试移动。

一开始，这无疑是一个剧痛的过程。她几乎听见全身的骨骼寸寸粉碎的声音。可是她没有松手。任由躯体继续一环环破损、脱落……毁灭得彻底一些也无所谓，她想，因为她坚信，当一切固有的枷锁镣铐崩毁之时，她将会获得全新的生命。

原本上了锁的眼睑，也终于得以缓缓开启——如同破晓的地平线，她看见——一道直射瞳孔的红赤的光——

他猛然回头。随后陈超然也顿住了身形。

接着所有人的动作，都诡异地静止在那一刻。

震动，隐隐从地心传来。一开始仅仅是微弱的波动，随后愈来愈明显、愈来愈剧烈，最后甚至连整个盆地和盆地上每一棵树、每一株草都随之震颤狂舞起来——

「嘭——」一丈来高的土包顶部，一块巨石突然应声而裂、颗粒状的碎石纷纷滚落——所有人的呼吸都已经凝滞。因为巨石粉碎后伸出的是，一只手。一只染满了血和尘埃的手。

火。是火。

每个人扩散的瞳孔表面都清晰地反映出那个景象——

那是一场煊天的、熊熊的大火。苍穹起火了，不祥的血红色星火陨落，整个宇宙也随之倾颓坠毁。一切都被点燃了，山被点燃了，树被点燃了，尘土被点燃了，水也被点燃了。

火光的正中，所有人都看见了那个少年。他的全身都红炽着，仿佛披着一件烈焰织成的战衣，分辨不出究竟是火，还是鲜血。右手紧握着那把被诅咒封印的黑色长刀。

「没死…她竟然没死……」狐面男子难以置信地喃喃道。

「不但没死，而且……」萧欺雪的左眸射出绝处逢生的狂喜之光，「他将成为唯一能够驾驭『弥生花见』的人……」

然而，死而复生的少年似乎精神、身体都处于极度不稳的状态。

只见他自土堆顶端迈出一步，却险些踏空。摇摇晃晃地稳住身体，少年以左手一抹面具下的脸，掌心赫然一滩血红——这时众人才发现，原来少年面具的遮掩下，其实早已血流劈面。历经死而复生，现在少年的身体状况，极有可能处于濒临彻底崩毁的状态。

就在亲者忧、仇者喜的这当口，只见少年缓缓将右手长刀高举过头——

「磅」地一声巨响，那爬满长刀刀鞘粗达五寸的乌金锁链在众人瞠目结舌的仰视中，被炸成了粉碎。那一刻纷纷扬扬的铁屑和碎片飞散中，少年的面目浮现出一种目空一切的神情。

君临天下。王者来归。

那一刻，所有目睹了这个场面的人，无一不被那只有神祇可以媲美的庄严恢宏所震慑。特别是大昊的将士们，只觉得胸中的热血不断沸腾涌起。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带头喊了一声：「天降赤莲！神佑大昊！」

「天降赤莲——！神佑大昊——！」「天降赤莲——！神佑大昊——！」此起彼伏的雄壮呐喊回荡在整个暗去的夜幕之下。

多年以后，一提及关于这个传奇般的场面，当年在场的目击者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一个词：「神迹」。而那次战役，也正是「妖刀战神」这个名号以及与之有关传说的开始。

狐面男子环顾四周情势，暗道糟糕。踌躇之际，忽闻四周人一片惊呼抽气声。猛然扭头，才发现不知何时，少年已突进至视野中不足两丈之处。

从拔刀、挥刀至收刀回鞘。也许是幻觉也说不定，随着少年每一个动作，他竟似仿佛看到飞舞着无数红色的花瓣，如暮春三月醉人的暖风里，缤纷的落英漩涡般地旋转飞舞。他的视网膜上，还残留着那些瑰丽而奇美的幻象。可是他无法躲避。甚至连半分都无法移动。

直至少年在他身前站定，冷冷地凝视着他，他的躯体才仿佛后知后觉地产生反应。他低头看去，右胸处一个豁口正突突地向外涌着血。狐面男子急忙出手急点伤口四周的大穴，可是那少年手中的似乎不是一般的刀，伤口正隐隐地赤痛，简直就像…就像曾被火焰灼烧过！

此时的情势对狐面男子十分不利，想必他也很清楚这点，遂一个手势，率领剩余的黑衣人疾速退走。

而莲生也没有追，仅仅是静静地站在原地。

「莲帅！」「莲大人——！」一众将士喜出望外地飞奔过来。

闻声，缓缓转过身的少年，面具后竟是一对骇人的血红色瞳仁！

「慢着——！」萧欺雪飞身拦在众人身前，拔出「千御蝶」与莲生相对。仔细观察着少年每一个举动，他沉声道：「莲，我是谁……？」

脑中一阵血气上涌的昏眩过后，少年踉踉跄跄站定。然而仅仅是片刻，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扶了扶额头，莲生皱眉道：「啊…萧欺雪？」

直到此刻，萧欺雪身体里绷紧的弦才彻底放松。脱力地将「千御蝶」收回鞘中，萧欺雪半是无奈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臭小鬼，老是这么一惊一乍。」说罢，又像往常一般亲昵地揉了揉莲生的额头。

不料，莲生脸色惨变，「哎哟！好痛！」

「怎么？！」萧欺雪吃了一惊。

「不…是…我的肚子……」莲生咬着惨白的嘴唇，极力不□□出声。萧欺雪的目光顺着向下望去，脸色突然变了——

就在凤军诸将、吴琞等人看萧欺雪、莲生可以正常对话了，也都关切地想围上前时，站立在莲生身前的萧欺雪突然一扬手，将莲生整个人揽于怀抱中。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以那件黑色披风将莲生的身体整个包覆住，萧欺雪一声断喝——「谁也不准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