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贰拾伍 被破坏的封印(一)(1 / 1)
又是周三大放送~「苏军师,此话当真?!」
也许是陈超然表情少见的凝重,苏紫流迟疑地回想了片刻,这才肯定点点头。「没错,是我亲眼所见。」
这回不仅是陈超然,连惊翮和丁狂等人都缓缓起身。南宫白露慎重地再确认了一遍,「苏军师,你真的看见那个所谓『神使』袖口有黑色的莲花标记?」
「是的。」
众人面面相觑。陈超然又不禁响起了岳翎死前用断掌写的那个字。那个未完成的「黑」字,所代表的含义难道竟是这朵「黑莲花」么?果真如此,那么一直来和他们敌对的岂非就是……
不禁暗暗生惊。目光不期然和惊翮在空中相遇,陈超然明白此时大家心中盘桓的都是相同的顾虑,「苏军师,此事关系重大,牵涉甚广。在我们取得确实的证据前,请你切莫和莲帅提及此事。」
「但……」苏紫流刚想说什么,尾随着殷罗,莲生掀开了帐门。
「唷,人倒是很齐哪。」看着面色有异的众人,莲生轻轻一笑:「说说罢,我不在的这几天发生的事罢。」
「……怎么?也就是说,你们就在眼皮子底下放跑了东巴教一干人等咯?」少年手中的笔一转,停住了。「当时是谁控制的场面?」
在场众人忽觉一阵熟悉的寒意。「莲…莲帅,由于当时你和萧兄的行踪不明,所以……」
「南宫,不要答非所问。」莲生仍旧凝神于笔杆,「我问的是,当时是谁,作为临时统帅?」
陈超然缓缓起身,步出人群道:「启禀莲帅,当时是属下擅作主张,下令集中凤军进行搜寻。」
「噢……『擅作主张』,听起来,你似乎也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咯。那么,」莲生慢声道:「你对于接下来的处置也该有准备了?」
「……是。」
「莲主将倒是想怎么个处置法?!」帐门处,吴琞走了进来。
这还是自「攸谷之战」后,吴琞第一次主动跟莲生说话呢。一上来就是剑拔弩张的局势,并非她所乐见。
在心中苦笑了一下,莲生面无表情地道:「『越权渎职、罔视军令』,该怎么处置,吴副将不会不清楚才是。」
大胆逼视着莲生,吴琞一字一句道:「末将不清楚。」
「自然是依照军法处置。陈超然,你自去领三十军棍。」
「是。」陈超然起身就要往外走,被火冒三丈的吴琞拦了下来,「好你个公子莲!陈超然是为了救你,才下的命令!在那样的情况下,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现在被救的人是你,他如此忠心,你却反过来处罚他『越权』?」
一番声色俱厉的扫射,所有人都瞠目结舌。不愧是吴琞,放眼整个南征军,敢当面直称名姓、指责公子莲的,恐怕从头到尾就只有他了罢。说实话,莲生并不讨厌总是一板一眼、直肠直肚的吴琞,在某种程度上,她甚至有种莫名的…羡慕。
面色不做少变,莲生只是轻描淡写地道:「吴副将,看来你还未参明那天我对你说的话。陈超然等五天五夜不眠不休的搜救,我并非铁石心肠,自然深铭五内。但是,」面具后抬起一双如电的锐眸,「我的军队所需要的,并不是只知『愚忠』的部下!」
夜寒了。
最后一批的哨岗已经更换过,可是中央大帐里却还亮着微弱的光。
那个人一定还没睡罢。最近几天都是这样,自从将军崖底回来后,他就没有早于四更歇息过。……身上的伤,一定还没有好罢。
他又独自徘徊了一阵。自两日前那道「三十军棍」的处罚后,面对那个人时,他就有些不知如何自处。三十军棍对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事。可是比起身体所受的伤痛,心中无法释怀的芥蒂,或许才是更让他难受的。他甚至到此时还无法明白,自己和凤军所欠缺的究竟在于哪里。
而什么,又才是被那个人所期待需要的呢?
终究是不得其解。他挫败地回转身,准备离开,却正对上迎面而来的苏紫流。
苏紫流先是有点讶异,似乎不解他为何会出现在此时此地。然而当她顺着他来时的方向看见大帐里的灯火,随即了然地一笑。
「陈大哥,麻烦你帮个忙好吗?」苏紫流将手中盛着汤药碗的托盘交到陈超然手中,「莲帅一个人在营帐里处理军务,请你把这药送去给她。」
大帐里,昏暗的灯火跳跃着,映着少年面具后的侧脸分外专注。
放下笔,少年刚试着伸个懒腰——「哎哟妈诶,痛死我了。上次的伤怎么还没好。」
眼下四顾无人,莲生放心大胆地解开衣襟,又进而放松缠胸的绑带,刚想好好检视肋处的伤口,帐外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这种时刻,会来的人只有……「紫流,是你吗……?」然而这次,她却彻底估计错误了,来人的脚步稳而不沉,显然并非是没有武功底子的苏紫流,可惜她还来不及回头,只听见——
「——啪啦!」
灯火阑珊处,陈超然正满脸怔愣惊愕地站在帐门边。
「噢……?那两人从将军崖底生还了?」
「是的,神使。教中好几位长都说那公子莲有天神庇佑,还劝我不要与大昊军队继续作对。」
「那么,大东巴大人,您的意思呢?令姐的事情也……」
「不!神使,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不错,别忘了,我们手上还有一张王牌……」
石门滑开的阴影后,一个娇小的人影悄无声息地溜出来。还未及松一口气,一双熟悉而冰凉的手突然从后揽住她的颈子。
「……!」
「姐姐,你为什么这么不听话?又跑来见那个男人?一定是又不肯吃药了罢。」冰冷的气如同毒蛇的信,紧贴在她的脸颊:「但是不要紧的,姐姐…姐姐……只要等所有都结束了,我们两个就可以离开这个讨厌的地方,永远在一起了……」
「抱、抱歉……打扰莲帅了。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吭哧片刻,陈超然旋身欲退走。如果说平日的陈超然可以「不动如山」形容之,那么她是何其有幸,得以目睹「泰山崩于眼前」的情景。
「站住。」知道女子身份已经败露,莲生也不再遮掩,缓缓站起身来。
闻言,陈超然脚步一顿。可是依然没有回过头来。
「转过来。」
他的肩膀明显地一僵。但仍旧没有转身。
「我叫你转过来!」身后人的声音大了些。
极其迟缓和犹疑地,他终于缓缓转身。但是目光却只是低低地投于地面。
「抬起头,看着我。」莲生平静的声音仿佛有某种魔力,让他不由自主地抬眼注视着面前的人——少年的右手轻轻地撑在堆满文书的案上,在青铜烛台上如豆灯火的辉映之光中,少年一侧衣襟松松地散落在腰际,于是那半身优美的曲线便一览无遗:纤细的颈项下若隐若现一痕清弱的锁骨,胸前纠缠松脱的绑带掩映间,刚发育少女特有的玲珑小巧和细腻如玉的皮肤,因为晕染上了灯火温暖的色调,而显得更加的,近乎妖魅的诱惑。
不知何时,他的目光已经凝滞了。他甚至忘记了要呼吸。他是在想,为什么明明是这样一个绝美的少女,自己和其他人之前却一点也不曾觉察。
「告诉我,你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恍然惊觉自己失态地盯着莲生的身体看了那么久,陈超然恨不得把自己的头埋进地里,「回莲帅,属下…属下什么都没有看见。」或许这样的回答,才是最明智的罢。
「说谎!」莲生不满地呵斥道,「看见了就是看见了,为什么要假装没有看见?过来。」
陈超然怔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对方会这样说。
「我叫你过来,没听到吗?」莲生已经不耐地皱起眉头。
沉重地迈开步伐,陈超然一边走向莲生,一边暗忖莲帅他…哦,不,她会怎么处置撞破了惊天秘密的部下呢?杀人灭口吗?按照莲帅一贯的作风,这并不是不可能的。思及至此,陈超然认命地闭了闭眼睛。
现在的凤军已不能没有莲帅。而为了守住莲帅的秘密而死,他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那一刻,他本来古井无波的心绪突然波涛汹涌起来。过去的许多片断如同浮光掠影般闪过脑海,初次见面时少年握着冰冷银扇却异常温暖的手。面具后那一双如同星辉熠然的眸子……
「你…」仔细观察着陈超然的表情,莲生突然下了一道出其不意的命令:「我伤口崩裂了,你来帮我包扎。」
「呃?!」
不理呆若木鸡的陈超然,莲生自顾自地坐回原位,右手又继续奋笔疾书:「陈超然,你今天的反应总是慢半拍,我很不满意。」
「可是…我…你……男…女……」
将陈超然张口结舌的窘态尽收眼底,莲生强自板着脸训斥道:「什么狗屁不通的。现在,我是帅,你是将。服从命令,你总该懂罢?」
紧咬着牙关,陈超然单膝着地跪下在莲生身侧,伸出颤颤巍巍的一只手,试着将一旁的金创药粉涂抹上莲生的左肋间。像是中了紧箍咒般,现在他的脑海里一片乱糟糟。就连那只身经百战的手,曾经在战场上毫不留情地扭下多少敌人的首级,此时也因胆怯和畏惧而颤抖着。
一个错手,少年因为疼痛闷哼一声。
「属下该死!属下该死!请莲帅降罪!」看见陈超然一个魁梧的大男人跪在地上连连叩首,莲生真有点于心不忍。可是为了彻底将他心中的芥蒂粉碎,她不得不硬起心肠来:「磕什么头,我又没有怪你。起来,继续!」
陈超然抬起头来的表情,几乎已经是泫然欲泣:「莲帅,请你赐属下一死罢。这种事,我真的…真的没有办法……」
「这种事?什么叫这种事?」莲生的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难道你的同袍在战场上负伤时,你也要这般眼睁睁地袖手旁观吗?还是说你一个凤军的前副帅,连区区紧急治疗的小事都做不好?!不要忘了,我们现在还在南征的战场上,给我丢掉你的脑子里不必要的杂念!」
呼吸一激烈起伏,肋处的伤口就张裂得更加严重,她刚条件反射地想以手捂住伤口时,陈超然却早一步阻止了她的动作。一声不吭,他强迫自己目不斜视,动作有点笨拙地给莲生的伤口缠绕上绷带。
看见陈超然这样,莲生极轻地叹了口气,又转头投注于案上的文书。写了没几个字,莲生又停笔软声道:「陈超然,你知道吗,佛家有一种说法,认为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是『相』。意思是,人的肉眼所见,常常并非是这个事物本质,而只是一种皮相。有些时候,事物呈现出来的表象,不但不会帮助我们认清事实,反而会助长偏见,阻碍我们看清真实。光,色,气味,温度,姿态……甚至你所看见的我也是。」
没有理会陈超然的怔愣,莲生凝望着极遥远的某处道:「在你眼中,我和你,还有其他人,或许只能以天差地别来形容。而就事实而言,我是个女子,这没错。可是对于我而言,总有些东西,它与性别无关,与年龄无关,与身份无关,与地位无关,与一切外在无关……我是我,不管是男是女,是皇子是平民,那些东西是不会因此改变的。
和凤军中的每一位一样,我想遵守和皇叔的约定,想替父皇征服这个天下,守护大昊这片江山,守护这片土地上,人歌人哭、繁衍生息的子民——在这一点上,我强烈的祈愿,不会输给任何人!而正是这种心情贯穿了始终,把我与诸位毫无区别地联结起来……」
不知何时,陈超然的动作停止了。他反复咀嚼回味着莲生话中所传递的东西,萦绕在心头许久,某种极其模糊不清的东西开始显露出形体,露出原本的面貌。不要被表象迷惑,而以心眼去看清……吗?
「莲…」他豁然开朗地抬起头,却发现白衣少年已经伏案睡着了。实在太累了罢,她的肘下还压着一份这几日正在起草的文书——那是关于重归大昊的南疆属地废除「人祭」「巫蛊」等弊制、并在战后普及促进农耕织作的应诏制策。
他起身,轻轻为少年拉好衣襟,披上披风。回头,他大步地走出大帐。
「莲帅,在属下心中,从今以后,再不是其他人,莲帅就是莲帅,是陈超然此生不二的帅。」
然而莲生并没有在睡梦中徜徉多久。很快,破晓时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结束了这个平静而暂短的夜晚。
「铁修,你…你怎么搞成这样?!」莲生纳罕地看着那个从马上被搀扶下来、浑身浴血的男人。
「那…那个人疯了……!」满嘴血沫的铁修甫见莲生,便一把抓住她的衣摆嘶声道:「那个人要杀了我们所有人……」
「慢点、慢点,铁修你慢慢说。『那个人』是谁?」
「是…是大东巴——!」
「是吗?不仅是『投敌叛变』的铁修,就连几位劝谏的长老也被杀了以儆效尤?」少年秀致的容颜上浮现出不解的神情:「我真的无法猜到,能够让这位大东巴如此负隅顽抗的理由到底是什么?还有,到现在也不清楚战青岚被囚禁的动机……」
「会让渺露那小子干出这种蠢事的,大概也就只有朵罢。」众人看着走进来的萧欺雪,仿佛赶了一段很长的路,黑色的披风上尚且风尘仆仆,「我之前已经说过,渺露占有欲极强,而且极其依赖朵,从小他就把这个孪生姐姐当作他的私有物。对那个人来说,或许全世界加起来,都比不上他姐姐一个人罢。」
「就为了一个女人?」丁狂咋舌道:「世上怎么会有这种蠢事?」
萧欺雪很自然地走到莲生身旁的空位上坐下,随即在桌上摊开一张地图——「这是……?」
「啊…这个啊……」萧欺雪道:「就是大东巴现在的藏身之处。」众人这时才恍然:原来让萧欺雪刚从将军崖下回来、连伤都顾不及养全就消失了人影的就是这件事啊。
莲生侧睐着男子难得不带嬉笑的侧脸,却更让人感到他无法动摇的、坚毅的决意。如今决战已经迫在眉睫,那么这也代表着这男人身上背负着的、十七年前深重的冤罪与仇恨,也必须有一个了断的时候了罢。
却听见惊翮道:「跟铁修提供的情报符合呢。看来铁修没有说谎。」
萧欺雪点点头:「说起来,这附近的地势倒是有那么点意思。」
「怎么说。」闻言,莲生挑了挑眉,将注意力收回到眼前的地图上。
「看这里,」男子的指尖点了点纸卷上做了红色标记的地方,「这处盆地四周均有高地包围,却在东、北、西各有一处豁口。如若要一网打尽潜藏在这处谷地的大东巴和余党,势必得将兵力分为三股,分别控制这三处豁口。问题就在于……」
「问题就在于,你怀疑渺露选择这处显而易见的易攻难守之处,是像上次一样有所埋伏?」莲生一句话说中萧欺雪心中的顾虑,「哼,搞不好,那个狐面男也在这里面插了一腿。」
想起面具后那双冰冷如爬虫类的眼睛,她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
见状,萧欺雪刚想说什么,一个凤军士兵冲入大帐——「报告莲帅!第三小队传来消息,说是发现目标谷地有异动,似乎是一群被驱赶的俘虏,都上了镣铐,看打扮是苗人!」
「苗人?」帐中诸人都面面相觑,「这又是怎么回事?东巴教内讧吗?」
「那些人…都是我的族人。」
是铁修。重伤在身的他光是强撑着独自站立,都已十分吃力。「因为我的作为,大…大东巴迁怒于我的族人。现在,他抓了我们寨子上下……一百六十二口老老少少,要带到那里处死。」
看莲生沉吟,铁修苦笑了一下:「公子,我们苗人,虽然没学过你们汉人那一套『礼义廉耻』,但也知道有来有回。有我对那位苏军师的无礼在先,现在又是你手下的人救了我,再厚的脸皮我也没法儿开这个口要你相助。铁修…铁修只求公子借我快马一匹。」铁修血痕斑斑的脸上露出凄厉的神色,「既然无法保全我的族人,那么至少也该回到他们身边,和他们一起死去……只惜公子的恩德,我铁修只能来世再报了!」
说罢,这苗族汉子竟然两腿直直磕落地上,叩了三个重重的响头。
大帐里安静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案后埋首不语的莲生身上。这种时刻,决定权只握于一个人手中。战,抑或,不战,都只在她一令之间而已。
过了许久,少年终于缓缓抬起头来,说了两个字:「上甲。」
世有蛮蚩悍难平,拥师十万攘妖灵。
结帷点兵将军令,服剑载酒少年行。
身络银盔镶青瑾,肩覆赤霞饰朱缨。
昆仑苍狼座下伏,滇池劲蛟鞘中鸣。
三千里外风云定,八百阵前南夷惊。
呼取红妆一万石,归来醉颜马上倾。
所有人都停顿了,不由自主地回首,对从中军走来的一众人行着注目礼。
队列最前的是人称「不败铁鹰」、前鹰部副帅的陈超然;他的右侧是腰佩软剑的惊翮。列于最右的是有「鬼之狂斧」之称的丁狂;与之相对,左侧是神医南宫世家的大公子、而今凤军的南宫白露;尾随着臻英武试中脱颖而出的隐卫殷罗以及短短三月就在军营中夺得「小诸葛」之名的军师苏紫流。他们身上无一不披着专属于凤军的黑色盔甲,金色的日光下右臂上一朵莲花图腾熠熠生辉。
而为这样一支队伍包围簇拥之下,居中缓缓走来的却是南征主将公子莲。
这是,即使在临沧大捷中、也仅仅是一袭白衣的公子莲,第一次真正以战将的面貌出现。身着银白盔甲、腰佩乌金长刀。他的步伐如此稳健而有力。如金石一般铿锵叩响在人们心上的每一步,都是朝最后的胜利迈出的、无法阻挡的、坚定的一步。仰视着这样的公子莲,众人心中不约而同地闪现出一个名词。
王者。是的,那是他们年轻而英武无双的王者。
「萧欺雪,」一径目不斜视地向前走着,莲生以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对离她最近的身旁人道:「有一件事,我只能拜托你。」
「说。」
「万一,我是说万一,我解封了『弥生花见』,而且被它操控,你应该能…帮我杀了我自己罢?」
「……废话。你不也知道吗?世上能够杀了你的,只会,也只配是我一个人。」
无须眼神的交流,并肩的两个人脸上却不约而同地流泻出会心的笑意。
「那么,各部听令——东面,陈超然,萧欺雪与凤军第一至第八小队。」
「是,属下领命。」「啊。」
「西面,丁狂,南宫白露以及第十到十八小队。」
「在!」「是,莲帅。」「遵命。」
「北面,由我,苏紫流以及铁修,还有十九到二十七小队负责。另外,」莲生转脸看着一旁的吴琞:「吴副将,这次凤军作为先遣,剩下的人马就交给你了。万一有什么情况……」
吴琞缓缓拱手道:「末将…遵命。」
「神使,公子莲果然将人马分散成三股,朝这边来了。」
视线尽头,果然有旌旗车马缓缓跃出地平线。惨白的狐面后泻溢出阴冷的笑声:「来罢,公子莲,就让我看看,十四年的皇子生涯,你长成了怎样的一个人……」
北。
「莲帅!已经到达十里狭道,请莲帅下令!」
所谓十里狭道,就是自北到达盆地所必经的山道,这条山道极狭而长,只容得下两骑并行,而两侧却都是陡立的山壁。如果要设兵,此处无疑是埋伏地点的不二选择。所有人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等待命令。
「传我命令,调整阵形成单列,前进!」
感觉道身旁人不自然的僵直,莲生侧脸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放心罢,铁修。你和你的族人,都不会有事的。」
「嗯,啊……」不知为何,面对那样一个笑容,他深深地埋下了自己的头颅。
西。
「什么啊?我就说是莲帅多虑了嘛。」丁狂百无聊赖地道:「你看路程都过了大半,一根鸟毛都没有看到。」
「我说小狂啊,你也松懈得太早了罢。你也看到冯弼岳翎他们了罢?」南宫白露摇着手中金缕扇,道:「这次我们的对手可不是一般人物。我可不希望你死在我前头。」
「这有什么?我这种人,要挂命一条,要掉头一颗。说起来,你倒是还有位老爷子罢。」
说话间,人马来到一座索桥前。这是当地人以简陋的绳索、木板搭建起来的一座索桥,只要过了桥,此行的目的地就近在眼前。此时,桥下云深雾浓,倒是稍稍掩过了其下让人望而胆寒的绝壑断渊。
「奇怪,什么味道?」闻到不寻常的气息,为首的丁狂和南宫白露率先策马奔至桥边。南宫白露下马,走到索桥边。
「又没有下雨,桥索怎么都湿了?」南宫白露以指尖沾了少许液体,置于鼻间嗅闻。一闻之下勃然变色:「这是——酒!」
「酒?!这些南蛮子倒是当真有趣儿。这回又想玩什么把戏了?」丁狂正说着,突然听见索桥对面不知何处,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啸声——
他们已经太过于熟悉这种不祥的竹笛尖啸,以至于甫闻其声,每个人都已条件反射地拔兵出鞘。丁狂握紧手中韶斧的斧柄,凝神戒备地瞪着索桥对面的树丛。一个苗人打扮的汉子探头探脑地出现了,当看清对方手中的物事,丁狂大喝一声:「是火箭!他们想毁桥!兄弟们,冲!」说罢,一骑当先冲上索桥。
「诶——你们给我等等!」南宫白露气急败坏,在原地跺脚:这个愣头青丁狂啊!他怎么不用脑子好好想想,若对方仅仅是想毁去这索桥,大把时间可以动手,又何必非要等到敌军来?必定是有别的埋伏!
然而一眨眼已有九、十匹快马,尾随着丁狂冲上了索桥,南宫白露正欲出声喝止,空中传来箭簇破风之声——
「轰」地一声巨响,南宫白露所在的索桥桥桩处腾起冲天的烈焰如柱。
东。
「……不在她身边,你难道不担心吗?」陈超然突然开口道。
「她?」从来沉默寡言的男人今天居然主动出声,萧欺雪心中倒是有几分讶异。
「我是说…莲帅。」
「噢……」陈超然看着萧欺雪,那曾经冷漠无情的男子此时唇边软化的弧度,恐怕连自己都不曾发觉罢,「我想,没有这个必要罢?」
「为什么?!难道你根本不在意莲帅的安危?」萧欺雪的注视,让他意识到自己失常的语气,只得尴尬地别过脸,却听见对方道:「不是我不在意,而是无需我在意。」
「我不会守在他身边,或者是保护他什么的。」陈超然一怔。「可能你还没有察觉到罢。在你不知道的时间里,你的主子已经成长到了…」萧欺雪缓缓道:「不需要我,或者是世界上任何人的保护的地步。」
北。
在凤军过半人马顺利通过十里狭道、进入盆地的一路上,四周都很安宁,没有任何一丝异状出现。莲生刚为自己的多虑松了一口气,回过头发现苏紫流却一直止步不前,「紫流?怎么了?」
「有件事,我从刚刚起就很介意……」苏紫流凝神研究着掌心中的物事:「莲,你看看这个。」
莲生策马行近,仔细观察紫流手中的一小撮泥土,然而毕竟对地质方面知之甚少,她干脆摇头道:「怎么看,这都是只是一般的土壤而已。有什么蹊跷吗?」
「这是刚刚在两侧的岩壁上刮下来的。一开始我以为仅仅是偶然,但一路走来都是这种土壤,」苏紫流以那双洞若观火的眼眸锁住莲生,「莲,这让我不得不提醒你……」
她的话来不及说完。前方队伍传来一阵不寻常的骚乱。
「怎么回事?!」莲生喝问道。
「莲帅!启禀莲帅!」一个负伤的凤军士兵跌跌撞撞奔至眼前,「刚刚我们遭遇了一群自称『即将被大东巴处死』的苗人。我们料想是铁修首领的族人,正待解救,不料那些苗人不知从哪里拔出藏着的兵器,我们有好几个兄弟当下就挂彩了……莲帅,那些人,根本不是什么俘虏,是……」
话还没有说完,那个士兵突然七孔流血,缓缓瘫倒。
平静地看着新死兵士背后的男人,莲生以了然,且微微带了遗憾的声音道:「铁修,你果然,从一开始就是听命于大东巴的人……」
将七步蛇袖回掌中,男人低垂的脸上明晦不定。
西。
「白露——!」听到那声巨响,他猝然回首。
索桥对面已经燃起一片火海。而他精神涣散的这短短一刹,已足以让火苗自索桥那头迅速延着浸透烈酒的绳索蔓延过来。可是他脑海中仍旧一片空白,一时间不知该做如何反应,直到弥漫的烟尘中,突然疾射出一道五彩的花火直冲云霄,即使在这般青天白日之下仍旧绽放出绚烂的光点。
这是三路人马约定的遇袭信号。出征前,莲帅将那弹丸交由南宫白露保存,南宫白露,还活着。如释重负地看着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稍稍散去的浓烟中,耶,那人妖好像受伤了嘛…他好像在朝自己喊什么的样子。隔了那么远,听不太真切,咦,他好像在喊……
「火…火腰…不……火——是火药!」
火舌如剧毒的蛇,灵巧而滑腻地游移到脚边。当他后知后觉地想要阻止时,为时已晚——「轰!」
顾不得被炸伤的地方火辣辣地痛,在桥桩因爆破而几乎拔地而起、眼看整条索桥就要崩毁的最后关头,丁狂使出吃奶的劲儿将韶斧一掷——斧柄快准稳地插过索套,代替碎裂的桥桩,深深没入地面下三尺。
还来不及松一口气,脑后突然传来一连串崩落之声,他猛地回头——「糟、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