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贰拾贰 奇袭(完)(1 / 1)
在苗族男子惊恐的目光中,四个被捆缚的苗人中的一个被架上前来。「你…你要干嘛?」
莲生头也没回,仅仅又打了一个手势——
「喀嚓」一声,众目睽睽之下一颗带血的人头滚落地面。
「卡扎!卡扎——!!你——你!你怎么能——」男子痛苦地嘶声喊道,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片刻前还带着孩童般娇憨的少年,竟能够眼也不眨地下令处死自己的族人。看着滚落的那颗人头,他仿佛觉得自己的眼眶都要崩裂似的。
看都没有看地上那颗人头,莲生嘴角仍旧带着轻松的笑意,「你手上只有一个,我手头却有三个。你说这游戏玩起来,哪个比较有趣儿?」
男子发狠地瞪着她,将手中弯刀逼紧苏紫流,「既然这后生的命这么贵重,你信不信我马上就结果了他?」
「好啊,随你。」丢出一个出人意料的回答,莲生仍旧低头从容地把玩着手中银扇,缓缓道:「你要与我的军师同归于尽那是你的自由,但是你也说了,我军师的命是很贵重的。」她缓缓抬起眸子——一瞬间男子仿佛感觉全身为针尖所刺——「让你们全族的人都来殉葬,你说,够不够本?」
「你……你敢……」男子态度依然强硬,但是他的语气,已经泄露出无法自抑的胆寒。
莲生微微一笑,「你看我敢不敢呢?」
那一刻,她唇边仍旧带着天真的弧度,只是任谁来看,那份天真已近乎残忍了。
男子终于屈服。他开出条件:「把我的三个族人全都放了,另外给我们准备四匹马,若我们安全离开这里,人自然完好无损地交还给你。」
「可以。」莲生不假思索。
在一列严阵以待的弓箭手之前,两方人马进行交涉。
以示自己的诚意,莲生命人将那三个苗人先松了绑。战战兢兢走到首领身边,其中一人以苗语极小声地道:「铁修哥,事情没办成,可怎么向『那个人』交待?」
「……没别的办法,只能先抓个替死鬼。你们先上马,呆会见机行事。」
感觉到钳制松开,苏紫流蹒跚着向莲生等人慢慢走来。一步、两步、三步……就在众人松了一口气、以为大局已定的时候,一条极细的黄绿色游丝自身后男子袖中脱出——苏紫流只觉得脚跟处细微地一痛,眼前顿时黑了下来——阔步上前揽住晕迷的人,名叫铁修的苗族男子抢在远离苏紫流的众人有所动作前,再次俘获了她。
「无耻小人!出尔反尔!」「快把苏军师还来!」凤军这边沸腾起来,举箭欲射,然而获得释放的三个苗人早已趁众人注意力集中在苏紫流身上时,策马逃出了箭所能及的范围。只剩下铁修一人,他将苏紫流的身体作为盾牌挡在身前,无耻大笑:「现在局势逆转了,我手头有你们的军师,你们可什么都没有了!……怎么,想射死我?千万别轻举妄动喔,如果我死了,」铁修低头看看怀中面色发青的苏紫流,嘿嘿一笑,「可就没有人能解你们军师身上的『七步蛇』奇毒喽……」
「『七步蛇』!」听到这个名字,南宫白露的脸色当下就变了。萧欺雪也冷哼一声:「真够歹毒的。」这下,纵然莲生不理解此蛇毒性究竟何如,也晓得态势不容乐观。
莲生脸色铁青,左手在空中虚按一下,身后本来嚣闹的诸将士顿时安静下来。这种时刻,大家都将目光集中在她身上。
「把紫流带走罢。」
一言既出,人群顿时再度炸开了锅——「莲帅,万万不可!」「怎么能把苏军师交到这种人手上?!」「是呀!」就连对面的铁修,也惊得愣了一愣。
「怎么?你煞费苦心,目的不正在于这个么?」莲生的声音极低极暗,显而易见也在极力压抑,「否则明明可以全身而退,你又何必多此一举?人——我可以交给你。」
莲生的话正中铁修的下怀,没想到这个小个子少年竟能看破自己的动机,他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他:「……要是我把他带走了,我可不会好心到把他送回来喔?」
「不劳阁下费心,届时我自会亲去迎接。但是……」触及莲生缓缓抬起的、面具后的一对眸子,铁修冷不防打了个寒颤,「如果紫流出了什么事,我会让你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在几十道杀气腾腾目光的注视下,男子挟持着半晕迷状态下的苏紫流,步步后退。来到已准备好的坐骑前,铁修将苏紫流往马背上一抛,自己也随即低掠上马。
许是那一抛的撞击,在剧毒上脑的痛楚中,苏紫流竟然稍稍回复了一些神智。在铁修的钳制下,她竟然开始剧烈反抗起来:「放开我……!我…我决不要成为别人的负累!」铁修一只手控制缰绳,另一手还要挟着苏紫流,本就应接不暇,苏紫流再这么一闹,他破口大骂道:「混蛋,给我安分点!听见没有!」扬手又欲朝苏紫流后脖砸去——
一道银弧,在视野中划出幻光的残影。
下一瞬,银光已来到喉间不足一寸的地方,铁修条件反射地后仰,险险避过这一击。定睛一看,面具后一对凌厉黑眸慑人。
没想到不过是一刹的分神,这少年也不知是凭着什么身法,竟然可以突至如此近身的范围。铁修眼见陈超然等人也纷纷追袭而来,慌忙一夹马股——在马背上下的颠簸翻腾中,莲生就这样半身悬空与铁修过招,让当时所有在场者都惊出一身冷汗。苏紫流恍惚中也仿佛意识到莲生的奋不顾身,内心万分焦切,四肢却只能绵软无力地乱挥乱摆。不堪三人重量,那畜牲长嘶一声,竟撒开蹄子狂奔起来,似乎是想甩去背上的负荷。
就在那样险要的情况下,半空中的莲生竟硬生生使出一招「炎龙锁空」——这一招,是在出招者占据制高点的情形下,完全开放自身空门,利用身体重心向下方敌人发起的凌厉一击——在没有借力点的情况下,若非有一击必中的自信,这招与同归于尽别无二致。
铁修的脸色骤然惨变:「你——你不想活了么!」刻不容缓,顺着袭来的攻势,他巧妙后仰自马上翻下,缓冲化解了莲生致命一击。
而就在两人从落地到因为巨大撞击而产生的片刻凝滞间,战马已带着晕迷的苏紫流奔出十来丈有余。并且很快,就消失在山路尽头。
好久,铁修才慢慢坐起身来,胸腔里的一颗心还在扑通扑通地上蹿下跳,全身的血液仿佛全都泵上了头部。一抹脑门,全是冷汗。他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站起来的少年:「我从没有遇到过这么不要命的打法!在那种情况下,竟然…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莲生却仿佛完全忘了刚刚生死一线的瞬间,若无其事地拍打着白衣上的泥尘。
「莲帅——」陈超然等人迅速赶到,「属下立时派人将军师追……」
「不必了。」干脆地截断,莲生遥遥望着苏紫流消失的地方,那三个苗人应该会等在某处接应罢,希望紫流身上的毒……
忧思到此为止,她向被两个凤军将士押住的铁修投去一眼。不知为何,铁修突然觉得手臂上的汗毛一根根直立起来。
「准备刑讯。」简单地置下一句吩咐,白衣少年转身离开。
「是吗?九耶他回来了……」
石室里,灯火深寒。甬道两侧的石壁上,以粗犷简陋的线条刻画着神秘的图腾,分不出是虫蛇,抑或是蛟龙。
亚麻色帘布掀起,一个脸带白狐面具、身着黑色长袍的男子。黑白慑人的对比下,更显出脸上眼缝狭长的白狐面具妖异无比。撩起帘布的那只手小指上,佩着一只翠玉尾戒。长袍垂下的袖口隐秘处,以乌金丝线绣着一朵黑色莲花。
「大东巴大人说的,可是那个十七年前活着逃走的那个……」面具后的声音似乎刻意改变过。
「他现在的名字,叫做『萧欺雪』。之前听说昊军里有个来历神秘的苗族男子,我就猜到可能是他。不枉费我让姐姐去当这趟诱饵,现在,终于可以确定他的身份了。不过,听说他现在可很是棘手啊,神使……」
被称为「神使」的面具男子道:「大东巴大人无须忧虑。棘手人物…自会有我来解决。」
「噢?神使你已经有办法了?」
「呵呵……」一阵寒意碜人的阴笑回荡在封闭的石室中,更觉恻恻。「虽然铁修一行,这一次没有达到我预期的目标。但似乎也并非空手而回呢……大东巴大人,且…拭目以待罢。」
说着,帘幕后的气息突然消失了。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石室里只剩下最初说话的男子,和从头一直如同娃娃般安静坐于一旁的苗族女子。
抚摸着那少女般稚气的脸颊,男子望着那双玻璃珠子般空洞的漂亮眼睛,轻声道:「朵,你听见了么,九耶回来了。十七年前你本不该救他的,如今他成了我们最大的祸患。不过没关系,神使答应我的话,从来没有不曾兑现的时候。」
说着,他吻上女子的唇:「是的。九耶也好,战青岚也罢,他们谁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细碎的脚步声远去。女子仍旧一动不动坐在原处。本来无神的眼睛里,突然毫无预兆地掉出两滴珠泪。
女子的唇喃喃地动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是你却听见了。你知道那是歌声。
那是一首无言的歌:「日出苍山啰喂金光照……大理三月啰喂风光好……阿哥带我追蝴蝶啰喂……蝴蝶双双飞过桥……」
「前去追击蛮蚩敌军的人回来了么?」
「启禀莲帅,郭却派出的刘梁、孔礼等人,现在均已率部回返。没有兵将折损,但听说追到大沼时,被那些南蛮子逃了就是了。」
「噢……没有人伤亡,这就好。这就好。」莲生挥手,屏退了前来报讯的兵士。
「莲大人,」回过头去,吴琞和萧欺雪正走下山坡。「铁修的供词已经拿到了。」
「可惜这铁修也仅仅是听命于大东巴诸多部族的首领之一,对于节度使战青岚具体囚禁的地方和许多核心的情报也并不了解。但是他倒是提供了一个很有用的情报——下次满月时,大东巴将在将军崖举行大型的祭风,届时,我们可以带兵一举大破苗兵。」吴琞一边语气难掩兴奋地说着,一边将手中的供词交到莲生手里。
不料莲生只低头略略看了一眼,「唔。」
「『唔』——就只有这样?」这回轮到吴琞不解了,「从开战到现在,这可是我军第一次得到敌军的确实信息,末将有这个自信,绝对会对战事带来实质性的进展。莲大人,却是为何一脸郁郁?」
莲生没有说话。一旁的萧欺雪看了她一眼,突然道:「……祭风时,苏紫流应该也会到场。所以,现在不…不必担心过多。」
听见这话,不仅吴琞,就连莲生也吃了一惊——萧欺雪,可不像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啊。
看见莲生怔怔地望着他,萧欺雪有点恼羞成怒:「干嘛这样看着我?!」
「不…我只是……」莲生忍不住笑意,忙低下头去,「只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萧兄你竟然会像这样安慰我。」
「这有什么。」似是有点不太适应这种气氛的对话,萧欺雪别过头去,满不在乎地道:「那天,你不也对我说了那样的话么。」
虽然我是不知道她看见什么啦,但是,好歹你也是自马蹄下救了她儿子的人罢?现在是怎样,见到鬼喔?就算真见到鬼也不能这样啊,什么态度啊那是……
喂,我、我说啊,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安慰别人的方式,真、真的很锉诶……一般人听见你那么说,不气得去上吊才怪罢?
……你终于,对我笑了。
就是这个了。
吴琞看看莲生,又看看萧欺雪。此前,军中对这两人的关系也有诸多猜忌传言,其中也有相当不堪的。你知道,一旦没仗好打,军营里多的是吃饱饭没事干、精力过剩的人。可是在他看来,这两人关系相当微妙,那是——该怎么说好呢——那是并非敌人,绝非朋友,甚至不能以言辞轻易加以概括的一种关系。萧欺雪和公子莲,似乎有一种不可言传的奇异羁绊,正如公子莲可以为了萧欺雪公然顶撞主将,又如此时此刻,只有萧欺雪读出了公子莲真正的所思所想。
这种不知建立在何种基础上的无条件互信,有时看似相当脆弱,不堪一击;有时,却似乎比任何友情,都要深刻。
「……副将?吴副将?」
听见公子莲的连声呼唤,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恍神了。故意忽略心中一瞬间产生的似赞赏又似羡慕的复杂情绪,吴琞清了清喉咙,这才道:「不过,铁修的供词中有一点,让末将很介意……」
「嗯?」
「铁修曾提及,就在开战前不久,大东巴身边突然多出一个头戴白狐面具的神秘男子,被称为『神使』。大东巴似乎对这男子很是尊崇,言听计从。并且,铁修还说了——」
「算是我卖你们莲帅一个人情。现在的大东巴不过是个无能的傀儡,蛮蚩军所有的行动,实际上都是由那位在操纵。这个人,心计阴深可怖。」铁修意味深长地嘿嘿一笑,「他决不会做没有目的、无功而返的事。」
似乎为了验证铁修的这句话似的,果不其然,在刘梁、孔礼等人率部回来以后的第三天,整个南征军,陷入了不祥的阴云笼罩之中。
最开始时,只有一个人。
随即,出现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到最后,越来越多的人患上了那种怪病。患病的人大多上吐下泻,腹部水肿。只需三天工夫,人已脱水脱得不成形,蜡黄干瘦恍如枯木。一时间,南蛮妖术之说闹得军中人心惶惶。
后来人们才发现,这些人,大多都是那日被派去追截逃逸蛮蚩敌军的将士。
「什么?!已有二十六名病亡者?!」
白云衣袖一拂,少年大步向营帐走去。莲生质问着身后跟随的惊翮:「事态已如此严重,那些随军大夫干什么吃的?!还有,上报朝廷了没有?」
「这种怪病,至今所有大夫都束手无措。郭却…刻意压下奏表,似乎…有意隐瞒不报。」
「大胆——!」身前人突如其来地刹住脚步——还好惊翮习惯了这种走路方式,早已侍立原地——面具后,莲生一双清亮的眸子如电光石火猝然发亮,「这营养过剩的老狐狸,没想到竟已经自把自为到这种程度!惊翮,给我准备笔墨,我要上书父皇!看我怎么实斤足两地参他一本!」
才走出两步,莲生忽又改变主意,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大昊营帐的西南角,此时以简陋的栅栏隔出方圆百米的一处院落。
此时场地中,许多面色凝重的人来来去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浓烈苦涩的药味。不时从三个大帐紧闭的帐门中传来痛苦的□□。与外界戒备森严的军营相比,此处,仿佛一个独立出世的角落。
就在莲生距离目的地还有不足百米的时候,传来了对话声。
「……都处理好了么?」
「是的,郭将军,尸体都已经火化了。」
「嗯……」郭却点点头,还想说什么,从最近的一个大帐里抬出一个担架来。经过郭却身旁时,担架上本来悄无声息的人突然有了反应——他勉力伸出手,颤抖地拽住郭却那件狐皮大氅,嘶声道:「水…水……」
郭却定睛看去,心中一惊——那人,不,那担架上的,已不能称之为人了。谁也不会想到,那只能勉为其难称为「尚且存活」的生物,竟然是不久前生龙活虎的刘梁!
刘梁却通过那已经肿得睁不开的眼缝里,看清了郭却。他仿佛看见了生存的最后一点希望,拼尽了所有的气力,虚弱地呐喊道:「郭…郭将军!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刘梁是……」郭却抬头询问身旁的大夫。
对方也一脸不忍道:「和大帐里很多人一样,刘参军…已经…已经不行了……」
若非亲眼所见,郭却也绝不想到这怪病竟可怕至此。他怜悯地向下看了刘梁一眼:「唉……真是不忍卒睹啊……这恶疾当真可怖……」
「是呀……」大夫也附和地叹了一口气:「而且,最可怕的是,这恶疾还会传染,已经有好几个大夫也患病了……」
「唰——」
众目睽睽之下,在听见「会传染」这三个字以后,南征军主将郭却,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动作——他以猛虎下山之势,迅急地将还被攥在担架上刘梁手中的狐皮大氅猛力一拽——登时带起一阵风,丝毫没有顾及已经病入膏肓、体如枯柴的刘梁如何禁得起他这么一拽,顿时顺着惯性,摔落地面,滚到一丈来远的地面。
可是郭却还不放心。想了想,他脱下身上那件贵重的狐皮大氅,往身后近身侍卫手里一塞:「拿去,烧了。」侍卫喏喏地应了,但看他的表情,估计也被大夫那番话恐吓到了,大氅拿在手里仿佛拿着什么似的,一脸苦不堪言。
没有人关心。甚至没有人朝还在地上的刘梁投去一眼。
他已经发不出声音。只能绝望地看着远避他的人群。那是真正将死之人才会有的眼神,麻木,荒芜,无喜,无悲,也无任何生的光点。
然而,就在被世界所弃绝的此时此刻,他突然感觉腋下生风似的,一种轻缓柔和的力度自他的臂膀,腰际传来,如同温暖的云端将他托起。他想,我莫不是已经蹬腿见了阎王?
众人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将刘梁自地面扶起来的公子莲。
他紧紧地揽着刘梁的腰和臂,勉力凭借并不高的个子支撑着本来人高马大的刘梁,柔声问道:「没事吧,你?」
刘梁反复确认了好几次,这才肯相信,眼前带着银色面具的少年,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右副将公子莲,而不是弥留前无稽的幻觉。最不堪的时刻。最不可能的人。最无法想象的救赎。
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侧,那里,少年和他的身子贴得紧紧的,不留一点隔阂和嫌隙。从对方身上,传来惊人安心的温暖。
最真实的温暖。
试了好几次,刘梁才把哽咽的语声逼回喉间,道:「回…回莲副将,刘梁没事。」
此时,本来忙碌奔走的医者药师们都停下来,大帐里许多还能走动的患病将士,也都挤在帐门口看着这一幕。
得到刘梁的回答,莲生这才露出一个微笑。然后,她抬起头,看着对面泾渭分明的郭却等人——那一刹,所有人都恍惚看到,某种血红色的光自那少年眼中一闪而过。
「郭将军,」她说,语气平静。「这些患病的将士,都是曾为您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抛洒热血的人。也正是当日您不顾劝阻、下了追截的命令,这些将士才会在今天承受这种无以复加的痛苦。对于这些为您可能付出生命的人,难道还值不起您一次平等尊重的对待吗?」
「莲贤侄,你搞错了罢。」然而,老狐狸郭却是什么人,很快回复了一脸道貌岸然,他说:「作为大昊军中将士,为朝廷,为圣上,抛头颅洒热血,是他们的责任。那日,老夫出于作为南征军主将的义务,才下了追击命令——换作任何人处在这个位置,老夫想,都会做出相同的决定。」说着,他捋了捋下巴上几根毛,「倒是你,莲贤侄,同为子女的父亲,老夫很能体会圣上的良苦用心。男孩嘛长大了,总得要出来见见世面。老夫想,皇上也并没有期待贤侄真的有什么建树。贤侄对自己的立场,该不是有什么误解罢?」
言下之意,公子莲,你管太多了。
「好。好一个『主将的义务』。」莲生仍旧面无表情,「我只请问您一句话,作为南征军主将,您到底打算怎么处理这些患病的将士?」
「既然知道此恶疾会传染,作为主将,自然是以大局为重,不能让这些人耽误拖延了军机。按照惯例,只要近距离接触过病人,包括大夫,这里所有人,」郭却环视了一下四周,咽了口唾沫,吐出四个字:「圈而焚之。」
圈而焚之——这四个字,无疑是一枚重磅炸弹。
你可以想象得到当时的场面,一时间,哭闹,怒吼,哀求……种种人类求生本能驱使下的激烈情绪反应。郭却及他身后侍卫们都紧张戒备着,生怕出现什么动静。
然而少年的一句话,却蕴含着将所有躁动的风暴平抚于一瞬的力量。
「不会的。」
少年说,双目灼灼如坚定的晨星,「只要有我在,就绝对不会让你这么做。我也是,」他看看身旁人,道:「我也是近距离接触过病人的人。郭却,你是想连我公子莲,也一并焚了吗?」
「你……」郭却一时哑口无言。
莲生没有给郭却反驳的机会,朗声道:「今日,我以我公子莲的名义起誓,绝不会让这里的任何一位将士轻易死去。我会动用一切力量,想尽一切办法,寻找能够治愈这种怪病的方法。虽然我无法夸下什么海口,可是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放弃。所以,请各位大夫,各位将士,也不要轻易放弃。」
「请将你们的信任交付于我。我们,一起并肩奋战到最后一刻,好吗?」
那一刻,少年的目光,如同凝聚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希望一般,闪耀眩目。
觉察到身旁人细微的颤抖,莲生担忧地看向刘梁:「怎么了?刘梁,你是不是不舒服?赶快躺……」
「够了!」因为病痛而皲裂青紫的嘴唇里,吐出的词句却意外地有力。刘梁一直低垂着头,莲生却突然看见,有数滴水滴坠落。只见他一手掩面,道:「够了,莲副将,真的够了。就冲您今天说的这句话,我刘梁,就算只能活到下一刻,也绝对会为了您公子莲,战到最后一刻!」
刘梁的话,激起了在场所有人的强烈共鸣。一时间,所有人,脸上几乎都挂着泪。
莲生也觉得眼眶发热、鼻头发红。调整好情绪,她才转头,对还一脸震诧骇异的郭却冷冷道:「郭将军,别忘了此处的病人身上的恶疾,可都是会传染的。您还不移动您的尊驾,南征军可不能没了主将您啊……」下逐客令了。
郭却故作姿态地冷哼一声。一边向外走,一边下令:「彻底隔离公子莲和此处所有人,不允许军中任何人与他们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