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拾捌 割肉(一)(1 / 1)
到现在,基本上《莲花生》的大修部分至此已经基本更新完了。
虽然在下已经努力兼顾前后文的照拂,但是由于能力所限,仍旧难免有纰漏的时候,特别是前后文呼应的地方。有时候真的是牛头不对马嘴,在这里向各位致以诚挚的歉意。
十分抱歉。
非常感谢某些热心的殿为我指出错误。也欢迎各位继续给我意见,帮我让这个故事更加完美。谢谢。所以,当胡珀、陈超然等人看见冒着细雨站在府衙门口的莲生时,都有点诧异。
「莲大人……」「参见莲帅。」「莲帅!」
莲生径直走进去,「那群人怎么样了?物资的清点呢?」
胡珀道:「回大人,知府胡莱等三十六人现正羁押于府衙大牢内;藏匿于各处的赈灾物资已清点完毕,包括贩卖给私商的部分业已追缴入库;昨日刚缴获胡莱等人私贩物资的黑账。」
「很好。」莲生简短地给出评价。
「大人,可是按照计划……」胡珀有点狐疑地问。自看清站在雨中的莲生那一刻,他就觉得她似乎有些许不对劲。
莲生手一挥,示意她不愿意多说。
「把胡莱等人带上来!」
「明镜高悬」铭文的楣联下,莲生两只脚搭在知府大堂正中的案牍上,有节奏地晃悠着。手里玩着先前献上的端砚,嘴边一直挂着捉摸不透的微笑。此时,她抬眼,瞥了瞥台下乌鸦鸦跪了满地的人头,用拖长了的、慵懒的声调,道:「徐州知府胡莱……是哪个啊?」
胡莱应声抬头,触及莲生的脸时呆愣了片刻,被丁狂一刀背打了下去:「他奶奶的!敢这样盯着莲帅瞧,眼珠子还瞪得这么鬼大!当心我挖下来往你嘴里填!」
胡莱颤抖地垂头应着,心里暗暗叫苦:「这又是哪旮旯跑出来的一个『公子莲』咯?」
之前的替身胡珀此时已经换了一身淡灰色夹衣,文人打扮地侍立莲生椅侧。此时问道:「大人想怎么处置这党奸臣?」
莲生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转而问道:「听说,之前有个府吏,叫牛大盛的,被人割了三百零八刀后挂了。当时是哪个行刑的啊?」
人群中一个七品狱吏长被推了出来,此时颤颤巍巍和胡莱并跪在堂前。
「呵呵……」仰靠着椅背的莲生,突然露齿一笑,「三百零八刀…刀工不错啊?」
听到这句不阴不阳的话,明眼人都知道这是秋后算账来了。那酷吏吓得连连磕头:「大人明鉴啊!那不是小人的主意,是…是知府说要把牛大盛理抹了!」
胡莱气得吹胡子瞪眼的:「你你你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你这贱人说要杀鸡儆猴,下一点狠药,才能让那伙暴民安分点的撒!」
「好了。」莲生不耐地闭上眼睛。堂下二人顿时噤若寒蝉。
「我说二位,你们也不用急着谦让,推过来推过去的了。我这个人很公平的,」莲生仍旧没有睁开眼,却露出一抹淡淡微笑,「赏赐呢,自然是备好了两份,一人一份。嫌多,算是我赔本大赠送;嫌少么,呵呵…我看你们也没命要了。来人,给我好好打赏这二位——」
酷吏和胡莱怔怔地跪在原地。丁狂和南宫白露都好奇地观望着莲生到底要做什么。
堂外,雨下得更大了。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时见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伴随着潺潺雨声,这阙《卜算子》,为那清朗悠长的少年声音缓缓吟来,更显得韵仄奇清,琅琅动人,不愧是东坡脍炙人口的名篇。
大梁倒悬着的男人却已没了声息。他不再狼哭鬼嚎,也停止了涕泗横流地求饶。他变得很安静。苍白的安静。
大堂里唯一的声音,就只剩下他手腕上仍旧涓涓滴落的血流。那些红色液体尽数汇入了摆放在地面上的一只铜壶更漏里,此时那铜壶半满,还正向外逐滴漏着慑目的猩红色。壶中血位还正不断下降,看看木箭刻度,似乎已滴了接近半个时辰了。
堂下跪着的人也似乎失了神。一个个只呆呆地看着那「血更漏」,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的泥塑。
这样恐怖的场景,却和着少年口中抑扬优美的吟咏,更显得分外诡异。
莲生吟完一阕词,似乎有些意犹未尽。
她看看堂下一众失魂落魄的人,转头朝胡珀搭话道:「胡珀,你看——这『铜壶漏断人初静』,贴切不贴切?幽雅不幽雅?」
明明是如此残酷的刑罚,却偏要起个如此文采斐然的动听名字。胡珀闻着满室腥臭的血气,见着那壶粘稠的浆液,早已恶心欲呕。此时莲生却这么问,他也便只能回答:「名字…不错。」
莲生没有理会胡珀勉强的应答,转头对着堂下的人,道:「诸位,我是个仁慈的人。也相信生死有命。所以我把这狱吏头儿的命交给上天裁决——我说了,只要他能挨到这更漏滴的半个时辰而不死,其过全免。」
堂下一众人听了这话,心头凉得不行:这血更漏滴了,又会有上头的人血满上。这满了又滴,滴了又满,半个时辰其实早已过,那人根本不能活了,偏又要说出这番话来。真真是……
莲生却继续满不在乎地道:「既然此人已死,那足以证明其罪大恶极。唉唉,我也没有办法……」说罢,耸耸肩,兴致勃勃地对面色有异的一干随侍道:「走走,我们去看看外面给咱们知府大人的大礼准备好没有。」
院里架子已经搭起来了,轴轮是大商船桅杆上升降风帆专用的,挂着的绳索有成人两指并粗。绳索一端跟贪官胡莱的头发绑着。此时他眼睛被黑布蒙着,不明就里,两股战战,觳竦如待宰羊羔。
莲生饶有兴致地绕着装置走了两圈,然后转到胡莱面前,俯身道:「胡大人,这可是我专门为阁下设计的。阁下可要好好享受……」话音未落,手一抬——
「啊哇哇……」
片刻前还在地面的胡莱惨叫声渐渐高起、远去——轮轴那端绳索被两个府吏这么一拉,竟生生拽着胡莱的头发,把他拔离地面二十多米的高度!
空中的胡莱惊吓过度,大小便顺着架子流了一地——架子下两个府吏倒是被浇了个兜头兜脸。
「喂喂,你们两个,给我好好拉索!不然就轮到你们代替你们大人挂上面。」莲生手指处,两个府吏吓得面无人色,哪顾得满脸屎尿,只顾着拼命拉绳索。
莲生巧笑盈盈地对身后胡珀陈超然等人解释道:「这个的名字,叫做『危楼独立面晴空』,虽然今天下雨,不过么…意境到了也就够了。」
「危楼独立面晴空」,这个刑罚也是从一位著名宋代词人——柳永的《雪梅香》所化出,词中道:
「景萧索,危楼独立面晴空。动悲秋情绪,当时宋玉应同。
渔市孤烟袅寒碧,水村残叶舞愁红。楚天阔,浪浸斜阳,千里溶溶。
临风想佳丽,别后愁颜,镇敛眉峰。可惜当年,顿乖雨迹云踪。
雅态妍姿正欢洽,落花流水忽西东。无憀恨,相思意,尽分付征鸿。」
倒也是风雅至极的一阕。只是不知如今胡莱临着风,又在想些什么了。
东坡柳七若是地下有知,知道他们的词作,如今成了惨绝人寰的刑罚,心头又会作如何想法?
不过几下,那被来回拖拽的可怜人就已经头皮绽裂,露出天灵盖又红又白的一滩也不知是些什么。
杀人如麻若一干凤军将领者,此时也均脸露不忍之色。每个人此时心里的想法都是一样的:莲帅,这个不过十五岁的少年,竟能残忍冷酷至如斯境地!
最后一下,绳子刚被拖到半空,众人只闻仿如麻布撕裂的「哧啦」一声——胡莱的身体已经被甩到了花丛里,抬头,却只见绳端悬着一撮毛发,还粘连着不完整的头皮——胡莱竟然是硬生生被扯裂头皮而死的!
莲生轻轻扬手,示意两名小厮去收尸,自己却缓步转身离开。身后传来一片呕吐声。
胡珀强自按捺着翻腔倒腹的呕吐冲动,加快步伐追上莲生:「韩澹!你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的你,根本不是臻英时那个我认识的韩澹!」
听见胡珀的指责,莲生霍然旋身,一双清亮的瞳仁即使在面具的遮掩下,高亢的情绪仍旧仿佛马上要喷薄而出。
捏紧的拳头,张开的唇齿似乎都在诉说着锐利的反驳。
可是,没有。
她终究只是放下手,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当她再度睁开眼睛时,那瞳仁又回复了深潭一般的平静,让人看不清其中的情绪。
「胡珀,今日以后,」她的嗓音因为压抑,显得有些低哑:「我公子莲,必将以『酷吏』留名青史。」
「可是,不要说区区『酷吏』,纵然是比此严厉千百倍的骂名,都由我一个人来承担又何妨!」
如果,天下人都能因此而得救。
胡珀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凝注着莲生的双眼。他发现,那双眼睛仍旧没有变。即使眼前人再也不是臻英那时的少年,只有那双眼睛,仍旧如同亘古的星辰一样,璀璨而耀眼。
不,甚至还要更加明亮。那两颗黑珍珠一样的瞳仁,清亮得就像是由全世界所有最透明最苦痛的泪水所凝聚而成的。
一阵慌乱的步伐,打断了两人沉默的对视——「莲大人!苏公子派人来禀报您,洪水已经漫过石人肩部!沅水堰——即将崩溃了!」
「只有一个方法——」这是苏紫流见到莲生时说的第一句话,「百年前沅水堰建成时,除了燕子飞沙泄洪和内外两河控水,还保留了一个备用泄洪门,在真正危急的时刻使用。」
「那就开门泄洪!有什么问题?」交加的风雨中,两人的衣衫、头脸早已湿透。说话的声音像在吵架。
「问题是,泄洪门所连接的,是当初所开凿的一处方圆百里的盆地,一旦门开洪泄,此盆地将在顷刻间成为茫茫巨泊。可是由于此门近百年来都不曾开启,那盆地被附近的农人开辟为农田村落,而现在——」苏紫流抹了一把脸上雨水,「那里成了天机教的分坛所在地。」
沉默。
「……还能撑多长时间?」
「照现在的雨量…一个…不,一个半时辰。」
「一个半时辰么…」莲生突然一振臂,「传我帅令——驻扎徐州城外所有凤军将士迅速做好进攻的准备,随我包围天机教分坛!」
黑云压城城欲摧。
风雨如磐,惊雷闷滚。惨白的电光间或耀亮了天地。随即耀亮子夜狂舞的密林,也耀亮林中严阵以待的一排排架起的弓箭头上冰冷的寒芒。
圆形谷底中央聚集着身着白衣的男男女女。他们中有人是鹤发鸡皮的耄耋老者;也有人是年仅垂髫的童稚少年。他们中有些人没有武器,就拿着锄头、谷耙等一类的农具。他们脸上都是相同的,弃绝所有希望以后的异常平静和麻木。
哪处响起几声孩童不耐的哭喊。
风雨中的母亲面无表情地拍了拍怀中婴孩,道:「娃子,忍一吓。等会子就不痛了。很快的。」
「各位乡亲。」
两方对峙处,玉白衣裳的少年缓缓行出一步,低沉清晰的声音响彻四周:「各位乡亲,现在沅水堰濒临堤溃,徐青二州告急。为了阻止城毁人亡,我已下令一个时辰后开启备用泄洪道。届时此处方圆十里被洪水淹没,请各位马上撤离此处……」
「哼。」为首的大汉冷笑一声,一对金刚怒目瞪得比铜铃还大,「你们这些官府的走狗,少拿这种漫天大谎来糊弄我们了。以为这么说我们就会相信?我们才不会中你们的圈套!」
「牛子,我奉劝你一句,还是不要执迷不悟的好。如果你们现在撤离,朝廷既往不咎,仍旧把你们当作良民抚慰;若是你们不撤……」少年的音调森冷,「我身为钦差,必然不会坐视徐青百姓因你们这些区区暴民而命丧巨洪中而无动于衷。届时,就不要怪我手下凤军将士的弓箭无情了……」
「呸!」牛子吐出一口唾沫,嘿嘿笑了:「莲大公子,昨日那番话,看来我是说给畜牲听了。你大可以不必拿性命作文章,我们这些人……」他环顾身后一干视死如归的天机教教众,「若是怕死也不会加入天机教!我们是不会上官府的当的!」
「说得好!牛哥!我们不怕死!」「这些王八卵子,说话从来不算数!肯定是想把我们骗走再宰杀!我们才不信呢!」
群情激昂中,不知是谁拾了一块石子,朝莲生丢去——她竟然不避不闪,石子正中头部,顿时额角渗出殷红的血来。
「莲帅!」「大人!」「妈的,这群暴民!」丁□□起韶斧正要上前,被陈超然拉住了。惊翮慌忙上前查看莲生的伤势,就在双方如绷紧的弓弦一触即发之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似雷鸣却非雷鸣的轰响,一声接一声,连绵不绝。
惊翮无奈而焦躁地朝固执的天机教教众大喊:「沅水堰快崩溃了!你们不懂吗?崩溃!求你们了,快撤罢!这可不是一条两条人命的事,而是成千上万的城民!」
听了惊翮的话,众人有片刻犹疑。然而,牛子一声呐喊「不撤!」众人又再度顽抗起来:「死也不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