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拾 死生赌约（新）（三）（1 / 1）

光护十一年十月廿五。吉日，宜出行，沐浴。忌刀兵。

阳光晴好。一大早，大昊国君日常议事早朝的万机宫前新搭起的大擂台前，文武百官就已经分列两行，跪候圣上驾临。擂台正中用金汁镀写了「武斗」两个隶书大字的牌匾，两旁镶饰的红绸此时正在爽朗的秋风中艳艳招展。

辰时刚过，一袭红衣的凌帝就施施行出，在预先布置好的御席上坐下。顿时全部人都伏跪叩首，山呼万岁。一时间，整个赤城的上空都盘旋着辽远的回声。

激昂的鼓点声后，七名殿试武生走上来参见凌帝。隔着一重严阵以待的银甲侍卫，七人一个个上前叩首行礼，走在队伍最后的，是一个身着白衣的小个子少年。

只见他利落地往地上一磕，单膝着地，双手抱拳，俯首沉声道：「草民京都韩澹韩子虚，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言毕抬眼，一双顾盼生辉的黑色眸子便艳惊四座。此时的他，满脸慧黠的笑意，再多的人群也无法掩盖其独特的光辉。

凌帝此时也正看着她。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撞，仿佛再度回到师徒两人相对的时光。

莲生，你可知道什么叫作「剑法」？

请师傅指教。

所谓「剑法」，就是能以剑最有效率杀人的方法。所以，为了以最少的力气最快地达到目的，除了习剑，你还应该了解人类肌体的弱点。

什么是人类肌体的弱点？

你可知道，人的身体有四大最脆弱的部位，分别是：喉部、腋下、小腹和颈椎第七关节与腰椎连接处。基本上若是被击中，不是一击毙命便是因剧痛而昏厥。特别是在战场上，攻击这些部位是制敌最有效的方法。

「师傅。」莲生在心中默念道：「请你一直看着我。」

这样，我才能够在你视线中的那条路上，走得越来越远。

「第一试场：韩澹对殷罗；第二试场，武良材对林涛；第三试场，……」

在众人的纷纷议论声中，备受关注瞩目的两人登上擂台，一黑一白，倒是醒目得很。

「又见面了。」

「……你竟然真的敢来。你应该知道，在这个试场之上，不管你是什么地位，一律死生自负。」

莲生只是淡淡笑道：「君子之约，虽死必赴。」

「好一个『君子之约』。」殷罗面无表情道：「自我参加这个考核起，你恐怕是第一个真正佩得上死在我『猫眼』之下的人。」

「虽然很荣幸，但我会不会死还不知道呢。」莲生满不在乎地笑笑：「请别客气。」

一汪苍蓝的月牙从袖中流出，「我，不会跟将死的人客气。」

接下来的对决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意料：之前的比试中以攻防缜密、后发制人给众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韩澹竟然先声夺人地首先发起了攻击，而素来一击毙命、以「快准狠」著称的殷罗此时却不慌不忙、见招拆招地防御起来。

然而，很快一些有眼力的人就发现了：采取密集攻势的韩澹实则处于防备的状态；而相反，看似被动的殷罗其实一直在等待进攻。很快，他寻找到了这个时机——随着对抗时间的增加，韩澹渐露败势，一个不慎，左肩开阖露出一个空门——殷罗手中的逆形刃随即如灵蛇窜出——

众人齐声惊叹。

殷罗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地面上的莲生，语气平板地陈述道：「你输了。」

捂着左肩正在渗血的伤口，莲生苦笑道：「如果可以，我也想干脆地认输。但是…有人在看着我，所以即使豁出性命……我也不能输。」

「……这种话，等你能把我打倒在地时，再说也不迟。」

莲生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道：「我一直很奇怪，像你这么骄傲的人，又怎么会甘心臣服于顾煊？」

「……我并没有臣服于顾煊。」殷罗说：「我不会臣服于任何人。能让我臣服的，只有强大的力量。」

「……哦？这么说，如果我能战胜顾煊的话，你转为我所用，也不是不可能的咯？不……」莲生清丽的眉目突然浮现一抹诡异而邪魅的笑意：「或许该说，你现在已不得不为我所用了。」

「……？！」直到这时，殷罗才意识到四周不寻常的异动：除了他和韩澹所在的地方以外，其余的三个试场早正上演着惊心动魄的「悍兽互搏」，血肉横飞，势如修罗。甚至有失去理智的考生开始屠戮前来护场的御庭卫，场面混乱，隐隐已有失去控制的趋势。

「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他们会服药？」

殷罗霍然回头，瞪着正好整以暇微笑的莲生：「是你…下的药？可你为什么会有……」

「为什么会有顾煊的『禁药』？」莲生截下殷罗的话头，很干脆地回答道：「你给的呀。」

「胡说——！我什么时候——」莲生忽然发现，欣赏那张素来面无表情的脸失去往日的漠然、并因愤怒而扭曲的样子真是一件赏心乐事：「……难道说，你是在那个时候……」

好久……没有遇见像你这么不错的对手了。

我也觉得你不错。只是没想到你这样的人竟会归顺顾煊……怎么样，给你同样的报酬，你到我身边来如何？

「我猜纵然顾煊会给你能在短时间内大幅度提高自身极限的药物，以你如此高傲自负的性格，也决不会在比试中使用。而以你的能力，也确实没有这个必要。」莲生对身旁不绝于耳的痛呼惨嘶充耳不闻，继续慢条斯理地解释道：「可这也就给我留下了一个机会。所以，我就趁着那夜你奉命前来刺杀胡珀时，偷了你身上的药。」说着，一边不以为耻地耸耸肩膀道：「虽然，这不过是些鸡鸣狗盗、见不得人的小伎俩，但有时，却是能够令局势一举逆转的关键。」

不多时场面被强制镇压下来、成队御庭卫正出动搜捕，几名穿着太医院海蓝色仙鹤图腾官服的药师模样的人匆匆进入比武区。殷罗心知经此一曝光，原本的计划恐怕已是付诸东流。他看着少年从头到尾挂在嘴边的志在必得的笑容，突然内心没由来地涌上一股焦躁、挫败，想也没想就将逆刃欺近少年的颈项：「事已至此，你以为我会留你活路？」

「……劝你不要轻举妄动的好。」莲生无视于架于肩上的利刃，轻声道：「这么多人里，只有你我没有服药的症状。若是我死了，你想，顾煊为了脱身，会找谁来做禁药的戴罪羔羊呢？」

「……」看着一时怔愣无语的殷罗，莲生缓缓一字一句道：「现在，能够保你性命的，只有我而已。而你，除了为我所用，已没有别的活路。」

「有时候，所谓『力量』，可并不单单是指强大的武力。」

伴随着这句秋风送来的幽语，殷罗的耳畔响起太监尖利的宣告声：「因太医院药师在武泰殿水井中检查出不明药物，现奉皇上旨意，『武斗』殿试中止，此次武科甄英作废——」

这已经是胡珀不知道第几次回头看殿外的情形了。

案上的策论已经做了一半。而对面本来应是莲生的位置，此时却空无一人。眼看着三炷香就要燃尽，桌上的笔墨纸砚却仍旧维持着原状。

「胡…珀，是吗？阁下似乎一直心神不宁的样子，有什么事吗？」朱鸾踱至胡珀案前，上下打量着他，在场试里跟小莲子平分秋色、不分伯仲的次名就是他罢。

「回逆凤侯，学生只是……」胡珀稍稍抬首，然而，匆匆从殿外奔进来的一个小太监却打断了他的回话。只见那个小太监将要行礼，逆凤侯朱鸾手一挥，急急问道：「那边情况如何了？」

虽然小太监刻意压低了声音，然而近在咫尺的胡珀仍旧清晰可闻：「回侯爷，皇上下令此次武科甄英作废，包括殷罗韩澹在内的场试首二十名全部被羁押天牢，准备接受审讯。」

闻言，朱鸾松了一口气：看来小莲子的命是保住了。然而胡珀的心却被高高地悬起。

他再度流连地忘向殿外：「天牢吗？韩澹，你可一定要平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