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柒 夜雨中的少年(新)(一)(1 / 1)
非常抱歉。这一周回去了湖南就医,所以没有更新。向各位致歉。跑。用尽全力地跑。
疾风在耳畔拖曳出不怀好意的笑声。无数血红的眼睛,在黑暗中看着她。
一路狂奔。这已然是赤城的边界。
逃不了。
飞踏过一道接一道檐牙高啄的屋楞,狰狞奇崛的异兽,栖息在幽晦宫殿的边角。逃不了,急掠过一浪推一浪此消彼长的竹海,清洌的疾风,如箭擦过狂乱纠缠的青丝。自朗朗的月照中突围,又潜入云影袭来的深黯。可是,逃不了。无论怎么惶急焦切地飞奔,那巨大的梦魇却总是如影随形,只能如同深秋最无助的一片落叶,被狂风驱赶着飘向更空旷的无人边境。
纵身跳下两人来高的一块巨石,空气里水香骤然深浓起来。她不得不停下了脚步,眼前横陈着静缓流动的宽广水脉,在月光阴去的此刻,正泛着暗泽的波光。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会逃到这里?这里是赤城,还是已经……
一阵脚步声响起。她条件反射地一悚,慌忙将背脊紧贴住身后这块嶙峋的巨石,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
不远处的角亭下,正由远及近地走来一队巡逻的银甲卫士。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她正欲开口呼叫,可却丝毫没有觉察到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旁,不知何时多出了——
一双狰狞的手。
猛地勒紧——莲生只觉得自己肺腔里最后一点空气都要被挤压殆尽,她已经落在了一个冰冷的怀抱禁锢里。若不是耳畔深深浅浅还带着热度的呼吸,她会有错觉自己已经不在人间。只能听着履声人语渐渐远去,心里却清楚地知晓自己错失了今夜最后一个获救的机会。
「呵、呵呵……终于,不想逃了么?」
我会死。
这是第一次,莲生这么近距离地感到死亡强大的压迫。没有想到四年过去后,赤城里竟然还有武功可以凌驾于她以上的人。而且,那人身上的杀气,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她会死!莲生清晰地认知到这一点,手掌早已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涔涔冷汗顺着掌心滑落。
那人却好整以暇地袖手旁观,玩赏着她每一个恐惧的小动作。莲生知道,这不过是致命一击之前,对于猎物片刻的玩弄而已。
「你…你到底是谁?」她试了好几次,才终于逼迫自己从喉头挤出这句话。
「呵…呵呵……」他轻笑起来,「不是说赤莲公主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么?怎么记性这么不济?我们,不是刚刚才在云宫见过么。」
「不对!你和他…不是同一个人!」莲生敏锐地点出,「你是那夜我在太子身边见到的人!」
「哦?」夜色掩护下,那人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公主,果真不简单。」
「你和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说呢?」
「难道……」莲生迟疑许久,这可能吗?实在太不可思议了!「这就是传说中的『鬼附身』?」
「哈哈……」对方神经质地狂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向莲生靠近。那可怖的样子,逼迫得莲生步步后退,最后,终于抵在了背后冰冷突兀的大石上。
顾炘,不,或者说顾炘身上的东西俯首靠近,故作神秘地道,「你以为我是什么?……是狐精?还是恶鬼?」
你恐怕比恶鬼还骇人。当然这句话莲生不敢说出口,她还想留着自己的小命。
「嗯?怎么不说话了?」那人伸出手,两条臂膀将正欲逃窜的莲生锁在身子和岩石之间。为了避免再和对方有什么肢体接触,莲生好不容易憋出一句,「……你不是顾炘。」
「我……不是顾炘……?」对方自言自语似地重复了一句,片刻的迷茫过后,以猝不及防的动作正抓在了莲生手腕上受伤淤青之处——登时莲生疼得龇牙咧嘴、就差掉眼泪——声音很轻,却有种快要绷断的紧张感:「你告诉我,若我不是顾炘,那我又是谁?那我又能在何处容身——?!世上的人像你一样,用一句话就可以否定我的存在,那十年——这整整十年被所有人当作一个疯子看待的感觉,谁又能明白?你能明白么?」
腕上的力道愈来愈要命、莲生只觉得自己的手腕马上就要脱臼,慌忙护着伤处、忙不迭迭声应道:「明白、明白,我都明白!」——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宫人都说顾炘患了失心疯。顾炘现在的样子,比起失心疯,实在是只有过之,全无不及啊。
「不!你什么都不明白——!」那人突然嘶吼起来:「你不明白我为什么会把自己搞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不明白不被别人承认、永远都是自己孤独一人的感觉!每夜、每夜都与黑暗做伴,从来都没有看见过光明的滋味,你怎么可能明白——!!!」
极端激亢中手下力道失控,只听得「咔哒」一声——莲生被他握住的手腕已经应声脱臼。
只觉得脑中「嗡」地一声,莲生疼得好一会喘不过气来,叫都叫不出声。待得好容易从剧痛中缓过劲来,涔涔冷汗早已将鬓发、衣衫湿透。
平复着自己颤抖的呼吸,莲生深吸了几口气,这才道:「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甚至能让一些大老爷们儿都疼得哭爹喊娘的痛楚,似是没有料到莲生一个小小女孩儿,竟然还能不哭不闹、冷静如斯,来人略感兴味地挑了挑眉,这才慢条斯理地道:「……为什么对你说?自然是觉得你能够守得住秘密,才会对你说这些了……」——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才能永远地守住秘密。
只觉得背脊一阵刺骨的寒意,莲生急声道:「你可知这里是哪里?你可知我是谁?你以为父皇会容许一个已经昭告天下的公主不明不白地被人杀害,还是在他的赤城之内?」
来人没有说话,只是唇畔微微吐露神秘的笑意依旧。
良久,他的脸微微侧过一个角度——那本是一个平添妩媚的动作,可那张优美的皮相此刻却只如最烈的鸩毒般致命——莲生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身后那涌动的暗黑色河流,来人姿态雅致地垂首轻声问道:「会水吗?」
「不、不会!」莲生条件反射地答道,说完才发现自己的失言,又慌忙道:「干、干嘛?!我会不会水与尔何干?!」
「呵呵呵、呵…干系可大了。因为——」来人咯咯地笑完,这才眨眨眼道:「我想明天,你的父皇就会昭告天下,他最深爱的赤莲公主不幸夭折,原因是——」看着莲生发白的脸色,他故意将最后几字重读:「不、慎、落、水、溺、毙……」
话音未落,莲生只觉得一股大力钳住了自己的脖颈,身子已被掉了个个儿拎起来往河边推去——她困难地张口呼吸着,只能死命拽着那铁钳一般的双手,双腿在半空中徒劳地蹬踹。
然而来人却丝毫不为所动。两只铁灰色的眸子如同漩涡一般深邃而空洞,漠然地看着她垂死挣扎的模样。意识渐渐模糊,一种无望充斥了她的全身,用尽最后的力量她嘶哑地低喊道:「救、救命……我不想死……」
「——谁?」
清淡浅澈的一声相问,刺破了这个夏夜的闷热而来。
听在莲生的耳边真真有如天籁,果然听见身前人发出懊恼的声音,她只觉得颈上力道顿时一松,混合着草木清气和水香的空气再度充斥了肺腔。
「顾炘」没有料到在这个万般紧要的关口竟然横生枝节,杀出这么个「程咬金」,正烦恼着该如何脱身,却已来不及阻止身旁莲生迫不及待地、嘶哑着嗓子喊道:「是我!炻哥哥——」
岸上人沉静了一会,随即响起脚步与岸边蒿草摩擦的声音,顾炻的声音传来:「莲生?这么晚了…你在那里做什么?还有谁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