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叁 曜宫岁月(一)(1 / 1)
当最后一道宫禁打开,在一声悠长的「吱呀」中,曜宫就这样从容不迫地展现在面前。
这座气势磅礴的宫殿,与在赤城之前历代君王所居住读书的寝宫同名。现在,赤城是大昊的最高处,而曜宫则是赤城的最高处。这里居住着一位君王,未来,这里还将见证着更多君王。
这样想着,软轿已经穿过长长的甬道,停在九百玉阶前。
莲生走下软轿,抬头仰望。曜宫,肃穆而雍容,此时也正沉默地审视这个在不远的未来即将叱咤整个大昊的女子。恢弘的宫门上悬着蓝底金字的楣联,四个镏金大字曰:「天辉地泽」。
一路上,赵喜就反复叨念着等会儿面圣的规矩、如何行礼、如何回话……莲生早已被这把公鸭嗓嘈得不胜烦扰。幸而见得红木雕花折门就在眼前,赵喜向守在门口的一个小太监点了一下头,径自领着莲生走进内室。
「主子,人奴才给您领来了。」
一直盯着自己脚尖的莲生,此时利落地在地上一跪,磕了一个响头,「儿臣赤莲见过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喜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退下去了。室内一片静默。
莲生屏息聆听,却没有捕捉到任何人的气息,但没有得令,也不敢起身。只能一直保持着跪叩的姿势,强自按捺着抬头的冲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莲生跪得头晕目眩的时候,突然听见椅子移动声。脚步声渐近,然后在莲生身前三步处站定。莲生心被生生提到了嗓子眼。
「莲生,你且抬头,看看朕是谁?」
这声音不啻一道惊雷,炸响在莲生耳边。
她猛地一个抬头——动作过大,一时头晕目眩——眼界中的强光淡去后,一张倾世的容颜出现在光晕中,正是:
朱颜无双微含笑,凤目有神默带情。
皎皎腰萦山涧月,溶溶身带芷兰馨。
「师父——」莲生脱口而出:不是三年来和她日日相对、传道授业的恩师是谁?
「嗯?」剑眉微皱,似是不满莲生的称呼。
「哦不,父皇……」费力地说出这两字时,莲生感觉自己的心神已被掏空了:原来自己的亲生父亲早已在身边三年之久,自己却浑然不觉!而这个被称为她父亲、亦师亦友的男人,就是身处大昊最高处的帝王——坊间传说中喜怒无常、荒淫无道的昊凌帝!
凌帝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莲生小脸儿上每个细微的变化,直到她震惊的表情让他餍足。这才伸手,轻轻地把莲生托起来,「起来罢,莲儿,你身上的伤刚好,别跪了。」
感觉到手上传来的仍是那熟悉而稳定的力度,莲生好容易才寻回自己的心神。然而手脚仍旧无力得很,只能由着凌帝把她搀到坐席边,两人相对坐了。
凌帝一手托着钧窑雨过天青瓷茶盏,另一手姿态优雅地用杯盖轻轻地撩撩了汤上浮着的茶叶,茶香氤氲的淡淡雾气中,不动声色地浅抿一口。随着他形态美好的喉结微不可见地一滑,那双妩媚的狭长凤目微微地眯了起来,显示着他的满足。
这样的动作,曾经是她熟悉得无以复加的——每天她在梅花林里练剑或是打坐,偷眼看师父时,师父总是这么从容不迫地品着茶。只是此时,眼前的他,已经不再是——
「身上的伤…可好全了?」
「回师……呃,回父皇,好全了。」
「真的?」凌帝狐疑的目光看得莲生一阵瑟缩。「过来,给父皇看看!」
「真的好全了……」莲生捂着衣襟,极力地辩解着。
凌帝凤目一挑。莲生只得从坐席上下来,磨蹭到凌帝座前,背对着,跪在踏脚上。凌帝三下两下除了莲生的外衣,掀开后背的衣服一看——
深深浅浅的暗红色鞭痕错落密布,入肉及骨,许是因为用过太医的药,才刚刚开始结痂,如同朵朵狰狞的花朵,惨然地开放在莲生原本光洁的脊背上——
「好大的狗胆!」凌帝一声暴喝,吓得莲生从跪坐的踏脚上滚落地面。凌帝轻柔地抱起莲生,扳过莲生惊吓过度而显得有点呆滞的小脸儿,神情严肃但语气柔和地说,「莲儿,你记住!今后整个赤城…不,整个大昊,只有朕可以打你可以伤你可以罚你,其他人一律不准!听清了没有,只有朕!」
「莲儿,你记住!今后整个赤城…不,整个大昊,只有朕可以打你可以伤你可以罚你,其他人一律不准!听清了没有,只有朕!」
这句话,就像一句温柔的紧箍咒,自此以后深深地束缚了她的灵魂。
十年后,在朝廷众臣眼中,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三子公子莲;在军中诸将心里,她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妖刀战神。她是那遥不可及、独舞苍穹的月亮,世间万物万象,不论是锋利的刀兵箭器、还是那爱慕追逐的多情目光,都无法触及她的衣袖。没有人能企及她,更遑论伤害她。
她爱过很多人,也恨过很多人。
可是,世界上唯一能伤她入骨的人,还是只有他。
或许,这就是所谓孽缘罢。
然而,这是当时沉浸在凌帝温暖怀抱中的莲生完全没有意识到的:冥冥之中,已经有一条命运的伏线,把她和这个有着绝世笑颜、温暖怀抱的邪佞男子紧紧地缠绕在一起。
也许早在这之前,远在师徒二人在梅花林中相对打坐练功时;也许远在那个飘雪的清晨,她彷徨失措而他展颜一笑的惊鸿一瞥;也许,又也许,早在混沌始开,鸿蒙初辟,她就已经是他远涉重洋而来,足迹里绽开的那朵红莲……
三生三世,几度轮回,仍旧难逃掌心纠缠的爱欲。
而这一辈子,你是我的父亲;我是你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