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贰 前尘往事不可追（新）（一）（1 / 1）

大家可以发现，从本章开始有所不同咯。没错，这是伏笔。大抵从第四章，各位就可以看见与先前版本的大幅度不同了。抬起头，天已经彻底暗了。

这样的认知让她更加惶急。苍穹下的赤城高高耸起，黑黢黢的宫殿轮廓像不祥凶兽的脊背。赤城的夜静谧得出奇，仿佛从哪里随时都会窜出几个魑魅魍魉来。

她迷失在那些面目相似的宫巷里。本就很少离开凉宫的她，此时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偌大的赤城里乱转。已经离和母亲约定的时辰过去很久了，她急得眼泪都要迸出来了。

箫声。

一缕箫声，若有若无、若隐若现自宫闱某处传来。那随着夜风明明灭灭、幽幽咽咽的旋律里，竟奇异地写满了吹箫人遭到刻意压抑的、凄迷而彷徨的心绪。像雪夜里一盏即将熄灭的灯火，牵引着她的脚步；像一个迷途孩童的小手，以沾满了泪迹的指尖拉着扯着她的衣袖。

眼前闪出一片疏落的竹林。那箫声拖拽着她朝竹林更深处走去，正听得痴迷，脚下不觉碰出

「沙沙」响动。箫声戛然而止，唯留余音绕梁。

暗中有人沉声问道：「谁？」

她一惊，旋身欲走。不料足踝竟似触到了如丝线一般的物事，莲生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可还未及施展轻功，脚下却蓦地失去了借力点——

只听得「轰哗」一声，这块地面竟只是一层薄薄的浮土——此时整个地塌陷了——身子直直地下坠着，她徒劳地在空中挣扎了几下，就重重地摔在了距离地面一丈来高的陷阱中。

昏厥的前一刻，只听得头顶有人说了一句：「捉到了。」

幽暗的房间里，莲生悠悠苏醒。昏暗的烛火恍惚地在她的脸颊上跳动。她低头看看，发现自己已经被一条绳子紧紧地捆缚在凳子上，不由得叹了口气。

「哦，醒了？」身后有脚步声响起，一人走到她面前来。「且让爷看看，是哪个小鬼这么大胆，竟敢擅闯这禁地？」

于是，她对上了一张脸。这张脸极其年轻，看上去不过大她两三岁，仿佛刚刚舒展开来的柳叶，面颊有棱有角，眼睛黑白分明，只是右颊的一个酒窝还带着一点幼童甜甜的奶气。她仔细看那五官，仿佛有点似曾相识。

来人也正打量着莲生，虽然在她昏迷时他早已细细看过，早知道是个美人胚子，但此时睁开眼睛的莲生却比睡着时更加生动鲜活，那双灵气四射的瞳仁像夜明珠子，嵌在玉盘一样的小脸上，熠熠生辉，让人看了目不转睛。

「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宫里的？不知道这影宫是不能擅闯的禁地么？」

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她道：「我叫莲生。既然这影宫是禁地，为什么你倒在这里？」

「哈哈……」少年笑颜一展，右颊的酒窝就陷得更深，难以言喻地醉人，「好你个莲生，一个从来没见过大世面的小宫女，连爷都不识，反倒质问起爷来了。既然你不知道，那爷就告诉你，」他顿了顿，倨傲道，「我就是这影宫的主人，皇上的长子，也就是当朝太子。」

莲生吃了一惊。她再次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少年，他身着天青色麒麟暗纹锦缎长袍，白银腰带坠麒麟碧玉，神态自然而然地，显露出一种与生俱来、浑然天成的尊贵之气。纵然她不认人，但宫中的礼制她还是懂的——麒麟神兽图腾的衣饰只有太子才能佩戴使用。

一时震惊，母亲平日的千叮万嘱此刻全都回到她脑中：千万不要与这宫中任何有身份有权势的人扯上关系。

太子见莲生沉默不语，「怎么了？刚刚不是还能说会道的，现在怎么就给爷变成个闷葫芦了？」

莲生心中念头一转，惟有暂时服软道：「太子殿下，小的初来乍到，规矩难免有做得不周到的。误闯贵宫，求您饶恕则个。」

太子没有接口，倒是想看看这小人儿玩什么把戏。

「小的真的不是什么可疑的人，天又这么晚了，求您大人大谅，放我……」

「怎么，想走？你不知道影宫的规矩？凡是来了我影宫想走的人——可以！但是……」拖长了音调，太子突然俯身靠近，「你必须给我留下点东西。」

「……东西？」莲生隐隐有种让背脊发寒的不详预感。

「没错……」少年突然邪恶地笑了一下，带着酒窝的笑颜，此时如虐杀着虫儿的孩童般残忍。莲生被那双燃着暗火的眸子盯得浑身发凉。只觉得一只冰凉无比的手托起了她的下巴，修长的指尖温柔地拂过她的眼睫。他附耳轻声说：「爷看上你这对招子了，晶莹透亮的，倒是撩人得很。正巧爷这影宫就缺那么一对夜明珠子，挂在壁上，给爷当火烛使，就当……是你擅闯影宫、冒犯本太子的小小责罚，你看可好……？」

他以为她会被吓哭。然而，没有。

莲生看着眼前的少年，忽而破颜一笑。她的年纪虽然小，然而却深谙这样一个道理：在这步步玄机的深宫里，微笑，有时是最好的武器；正如隐忍，往往是种最有力的坚持。

这一笑，倒是让太子彻底怔愣住了。

「多谢太子爷对小的眼睛『盛赞』，真是让小的受宠若惊。」莲生甜甜笑着道：「不过，这『擅闯影宫』、『冒犯太子』的罪名，小的还真是愧不敢当。毕竟…若不是受到太子爷的盛情『邀请』，小的也不会误入竹林。」

「大胆！」太子喝道，怒极反笑：「一个小小宫婢竟敢如此信口开河！你倒是说说看，我何时邀请过什么人？」

「箫声。」莲生突然道。直视着一瞬间怔愣的太子，她曼声说道：「『我好孤单。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理解我。谁都好，我只想要一个人来陪伴我。』——太子爷的箫声不正如是说着么？」看着太子因为复杂和震怒而愈发难看的脸色，莲生知道自己说对了。心里突然觉得有趣起来，明知道该适可而止，还是忍不住以言辞继续撩逗道：「那个陷阱也是太子爷的杰作罢？先以箫声诱之，再以陷阱捕之，最后威逼胁迫以困之……做这种孩子气的事儿，太子爷，你还真像个得不到心爱玩具的顽童呢。呵呵……」

那声轻盈的笑，像恶作剧的落羽柔暖地在他耳畔骚挠，将他逗弄得火冒三丈，却怎么也发泄不出来。猛地，他旋身欺近至距离她面前不及寸余的地方。黑暗里，她毫不伪饰矫作的目光坦然直接地回视着他，如同两颗熠熠生辉的星子。

「……拜你所赐，我改变主意了。」强硬地扳起莲生的下巴，少年一字一句地道：「现在，我不要你的眼睛了。我要你——一辈子，呆在我的身边！」

「……」

「为什么不说话？！」

闻言，莲生翻了个白眼——她又不是白痴，跟这种无法沟通的人，还是省点口舌罢。鉴于莲生的这种非暴力不合作态度，太子也怒了：「好！我倒要看你能犟到几时——」

大眼瞪小眼了不知几时，桌上油灯已经见底，东方开始隐隐露出鱼肚白的天光。

莲生终于决定，先不跟自己的小命儿开玩笑。于是，她终于开了金口，吐出俩字——

「撒尿。」

「啊？」对于莲生的屈服，太子本来还感到一点沾沾自喜的优越感。不料莲生嘴里迸出的一个词，差点让他一个趔趄，从椅子上摔下来。

「你说啥？」太子仍旧以为自己听错了。

「撒尿。」莲生不耐烦地皱眉，「我说我要撒尿。快憋死了。」

太子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水灵的人儿，痛心疾首地摇头，「是哪个管带嬷嬷教的你？爷改日叫人把她拖去砍了。一个姑娘家，有你这样说话的麽？」

「你管我！」平日里，从师父那里耳濡目染的坏脾气此时已经完全占了上风，「我要撒尿！你到底让是不让？」

「让！」太子这次倒爽快。三下两下解了莲生身上的绳索。

莲生扶着椅子站起来，揉了揉早已发麻的腿脚。

「姑娘家以后说话不能那么粗，要说出恭或者小解……」她斜睨了一眼还在絮絮不止的太子，道，「我要去茅房，太子殿下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

「为何？这可是我的宫殿！如果不是我带你，你还不知道茅房在哪罢？」莲生撇撇嘴，只得乖乖跟在太子殿下身后。

待到了茅房，莲生作势要解腰带，太子吓得大惊失色，连退数步——「你、你要做甚——」

莲生忍不住又翻了一个白眼，「来茅房能做甚？撒尿啊！」

「是小解！！」太子仰天长啸，然后迅速转身，「给你一盏茶的功夫，快点办事！」

说完走远了。一边走，一边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个莲生……」心里却想着：不知她是哪个宫的宫女儿？改天问父皇要了过来。若有这样一个小人儿为伴，想必日子定是有趣得很。

再行出几步，突然觉得不对劲。太子转身回到茅房，却哪里见得莲生的影子。太子大惊失色，这才知道被那个小女娃晃点了，气得狠狠跺了一脚，「好你个莲生！爷记住你了……」

话到最后，上扬的音调里却泄漏出掩饰不住的，温暖的笑意。

没想到这么轻易就用「尿遁」摆脱了烦人的太子，莲生运起轻功，全速返回。

脚尖才刚刚点到凉宫前的地儿，就见到一个宫女惊慌失措地等在那，「啊呀，我的小姑奶奶哪，您总算回来了！娘娘为了你，一宿没睡！这会儿凉宫的花瓶都快被娘娘掷完了……」

知道了莲生在太子宫内逗留了一夜，母亲破天荒地大发雷霆。

命人动了家法，把莲生吊在凉宫大殿的屋梁上，踏踏实实地抽了二十鞭。看着皮开肉绽的女儿被人从梁上解下来，母亲早已泣不成声，却说，「你这不孝的孩子啊……你为什么就不肯听娘的话呢？」

躺在地上的莲生动了动唇，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发现喉头嘶哑赤痛，竟连一点声响都发不出。只能在母亲盈盈的泪眼中，沉沉地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