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比翼(1 / 1)
满山遍野的曼珠沙华,将枫云庄的后山染成了一望无际的艳红色。一抹斜阳眷恋着西边的彩云,迟迟不愿褪隐,忽而藏,忽而现,说不出的缠绵旖旎。偶有一两声雀儿的轻啼,拨起阵阵委婉的声波,震荡开来,为这幽静频添了丝丝情趣。偶有几只还未归家的蝴蝶,闪动着它们轻盈的翅膀,飘乎乎地落在他的墓碑上,小憩。
他的衣冠冢后,耸立着巨大的石壁,这里是枫云庄的密室,也是他永远休眠的地方。他回光返照时,让方矍方铄把他背到了密室里,然后在断龙石合上的瞬间,疲倦地闭上了双眼。那燃点在密室中的熊熊火焰,或许能给他冰冷的身躯带去片刻的温暖吧。
他就是那样的一个人,不愿意让别人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不愿意把软弱曝露在关心自己的人面前。他更坚持不要入土——入土为安,他说他今生欠了我,不想苟且求安,能够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离去,已经是上天莫大的恩赐了。
是啊,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老逞强,老自以为是……
我淡淡一笑,凝望着石壁上的血痕。那是几日前我第一次来到这里时,用双手抓挠出来的。断龙石下,密室永封,任我如何疯狂如何用力,也再进不去了,连他的骨灰也寻不到半点。
“颜姐姐,你快停下!要是岭枫哥哥还活着……他看到你这么摧残自己,该有多心疼……就算……只为了腹中的胎儿……你也不该折磨自己啊……”
那日无霜抱着歇斯底里的我,哭喊着这样说。听完她的话,我便停了,虚无的心重新找回了依托。对哦,虽然他走了,但是我们还有孩子,我还怀着他的骨血。我要让孩子平安地出世,成长,看到孩子,就像是看到了他……
“……颜姑娘,时辰到了,可以成礼了……”
方铄的呼唤让我找回了思绪。
我微微颔首,扶着无霜的手,放下喜帕。
踏着青青的草地,走到离他最近的地方,提起红裙,曲下双膝。
“一叩首……”
唱礼的是方矍,声音却嘶哑着,丝毫不顾及今天是什么日子。
“二叩首……”
第二次接触到青草地,鼻尖萦绕着清新的香味,好熟悉。哦,是了……我曾经和他席地而坐,呼吸过相同的味道。
“三叩首!”
再次伏地,起身。
“礼成……”
我轻轻将喜帕掀过头顶,扬起嘴角,嫣然一笑。
“枫……我答应了要嫁给你,我……做到了。”
一阵微风吹过,碑前的小草轻轻摆动着身躯,仿佛是告诉我,你……知道了。
我可不像你,会食言……我给出的承诺,一定会遵守。
深吸了一口气,转头朝方矍方铄,和周围的枫云庄众人说道:“从今往后,我颜夕,便是顾岭枫的妻子,各位都是见证。”
“……少夫人!”方矍带着众人,朝我跪下。
我扶起他,又扶起方铄,笑道:“各位大哥快请起。我只是他的妻子,却不是什么少夫人,等守完他的七七,我便走了。你们的庄主夫人,在那里——”
我指着无霜,她早已泪眼婆娑。
“傻丫头,你不要哭,方矍是个好男人,他一定能让你很幸福。”我擦去她颊边的泪水,轻轻笑道。
“颜姐姐……”她哽咽着,想说什么却说不下去,伸出双手,抱住了我。
“无霜,你这个傻丫头……”
伤心总会过去的,前面的路上,还有长久的甜蜜等待着你……
“方矍,我想一个人在这儿呆会儿,”把无霜交给他,冲他说道,“你们先走吧。”
“少夫人……”
我摇了摇头,低头抚着小腹,笑道:“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就一会儿,我想和他说说话。”
饶是刚毅如他,眼角也湿润了。
等众人散尽,太阳已完全西落,只剩下依依不舍的云彩,缠绕在天际。曼珠沙华趁着未尽的亮彩,将自己的绚烂升华,摇曳成一团团妩媚的晕红,笼罩着视线可及的每个角落。
远方的烟云中,还有几条人影朝这边默默眺望,执着地守着我,不肯离开。
再远处,伫立着另外两个人。顽皮的风掠过,那名白衫公子衣袂飞舞,缥缈绝尘,在妖娆的黄昏下,显得如此之美。
我收回眼神,贴着密室的石墙,抱膝坐下。
壁上还残留着夕阳的余温,暖暖的,就像是他的脊背。然而记忆中,他的背,总是热得发烫。
他……仿佛在生气。
“你呵,是不是怪我新婚之夜,不好好陪着你想着你,竟然还看别人。”
我抚着石壁上的刻纹,细声呢喃。
“我不看了,就乖乖地呆在你身边,这样总行了罢。”
轻轻闭上眼睛,头靠在他的后肩上,发间,微微泛起一丝凉意。
哎,他……还在生气。
“你……笨死了。我心中有谁,我爱的是谁,你,又不是不知道……”
真是个笨蛋,一个脑子里只有一根弦的大笨蛋……
还那么霸道,那么容易动怒……
还老惹我生气,老让我难过……
一点都不温柔,一点都不懂我的心……
可是……无论他怎么不好,无论他有多少缺点……
我……偏偏满心都是他……
我偏偏那么爱他……
枫……
我的枫……
他……也那么地爱我啊……
老天……你既然把他给了我,为什么又要如此残忍,把他生生从我身边夺走……
为什么不成全我们,为什么……不让我们相伴到老,为什么……不让我们厮守终身?
我要的……真的太多了么?我的愿望……真的是奢求吗?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为什么要充耳不闻……
你……告诉我啊……
……
泪,滑过我的眼角,顺着耳鬓流入喜服的衣领,浸得脖子凉悠悠的。
石壁已经冰冷,没有了丝毫温度,它似乎在低诉,说他不喜欢这样脆弱哭泣的我。
那我,便不哭了。那我,……便坚强起来。
擦净脸上残存的泪水,缓缓睁开眼帘。
原来,夜已经来了,不知什么时候,来得好快。
惺忪的风儿仍晃荡在天际,吹乱了繁星的缠绵,铺散开来,为无边的蓝色锦缎缀上点点微光。只有身前的红烛还闪烁着,把碑上的字迹映照得清清楚楚。
那是他的名字,那是铭刻在我心底,永生也不会忘怀的名字……
我笑了。
启唇轻吟,幽幽地,唱起了一首歌——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枫,你听见了么?这首歌,是特意为你而唱的。我正在一心一意地想你,你感受得到么,你呢……是否,也在想我……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枫,你在那边,会冷么,会觉得难受么……你喝过孟婆汤了么?下一辈子,你还会想起我么……你会记得曾经如此深爱过一个人,她也如此地爱着你么……
“……虫儿飞,花儿睡,
一双又一对才美。
不怕天黑,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东南西北……”
枫……我终于知道了,其实你并没有离开我。
瞧,这山间的风,这呼吸的空气,不都是你么。
你分分秒秒都伴在我身边,你时时刻刻都守护着我……这些,我都明白了……
你也不许太小气……你的护佑,也要分一些给我们的孩子——却不要太多,一点点就好。
因为,你是我的……
枫……你是我的……
今生今世,直到永远,你……都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累了,你就在我心里小睡;倦了,你就在我怀里安眠。你再别妄想丢下我,一个人跑掉……
我答应你,无论天涯海角,我都会带着你,一同前去。
我对你的这个承诺……
你,听到了么……
“颜姐姐……”
无霜来了,方矍和方烁也来了。
枫,你是否准备好了,良宵苦短……我们,该回去了……
再过一段时间,我们便去琉璃谷,去那个世外桃源的地方度蜜月,那里很美,你一定会喜欢。不过……就算你不喜欢,也一定不会说出来。你顶多皱一皱眉,撇一撇嘴,你肯定不会抱怨的……
你的包容,你的迁就,我,都还记得呢。这辈子也忘不了……
“少夫人,夜凉了……”
“嗯……一起走吧。”我微微一笑,拉起无霜的手。
这句话,是对他们说的,也是对自己和他说的。
再回眸时,墓冢的烛火已被风扑灭。
他的身躯,正裹着夜的寂静,酣睡。
……
八月初五。
一辆马车离开了枫云庄,稳稳北上,前往琉璃谷。
车厢的帘幔都摘下来了,这样,里面的人便能毫无顾忌地听路边的风,尽情呼吸带着淡淡香味的空气。
驾车的男子高大俊朗,眉目间,却隐隐透着一股愁绪。他不止一次地想转身对车内的女子说点什么,又不止一次地放弃这个念头,终于背对着她,默然不语。
“萧大哥,你有话要对我说吧。”在他这次侧身时,我截住了他的目光。
这段时间他都住在丰化城内,只偶尔去枫云庄探望我几次。他明白我想安静地守着顾岭枫,不愿被人打扰,因此即便陪我,也是只字不语。
“你……和当初一点都没变,做出的事情,总是让人大吃一惊。”萧易骋定定地看了我半晌,转过头去,低声叹道,“而且你一旦认定了,任谁都拦不住……”
“既然认定了,还有什么理由不做呢。”
比如拒绝方矍等人的挽留,坚持要走,也不让他们送;又比如不顾众人的反对,死心塌地地想要嫁给他。
我淡淡一笑,垂脸看回白裙上的黑色衣衫。手指慢慢触过它上面的褶皱,展平,轻轻抚着。
“你……成亲的那日,公子来了。”少时的沉默后,萧易骋开口说道。
手上的动作滞了滞。我轻轻应了一声,眼神望向窗外:“……我知道,我看到他了。”
对修冉,我做不到问心无愧,我还是会歉疚。终究是我枉顾对他的承诺,一次又一次地辜负了他的深情。
“公子让我转告你,在发现你为他写稿的那刻起,他已明白你的选择。他想留你……却到底也没能留住。”萧易骋顿了顿,接着说道,“他还说两月太短,他曾经问你的那个问题,让你想清楚了再答复他,无论多久……他都会等。”
等……等到林花落尽,还是再等到春暖花开……若干年后,现在的这一切,又会有何不同?
“萧大哥,……请你回去之后,代我向他说声对不起。”
对不起,这三个字包含了千言万语。不止是对修冉,还有对舒青、对萧大哥,甚至是对若梅……我心中都藏着浓浓的,难以偿还的亏欠。事到如今,我只能将这份亏欠化为最为诚挚的祝福,期盼他们平安快乐,吉祥康健。而我今后也一定会过得很好,既是为了自己和腹中的骨肉,也是为了让他走得安心。
“夕儿?”
不知何时,萧易骋已回过头来,呼唤着我的名字。我嗯了一声,抬眼看他。
“你打算在琉璃谷住多久?”
我笑了笑,说道:“我也不知道,先等孩子出世了再说吧,反正七月也过去了。”
“七月?很特别吗?”
“……也没什么特别的。季老曾告诉我,今年七月会出现一种奇妙的星象,琉璃谷集天地之精华,在那里观看会很美。”我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发,信口说道。
萧易骋点了点头,说道:“说到星象,今年六月中旬,我倒是看到一次罕见之景。六七颗星星在天空中排成一列,光芒瞬间暴涨。不过那景象眨眼功夫便消失不见,或是我眼花了也说不定。”
我微微一怔,他说的,莫不是七星连珠?
“不管怎样,琉璃谷的确是一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也便于你生产。”萧易骋接道,“有季老和吕公照顾你,我也能放心了。”
他的话在我心中激起阵阵暖流,我不禁感激地望着他,轻声道:“谢谢你……萧大哥。”
萧易骋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柔声说道:“哪有做哥哥的担心妹子,还让妹子说谢的?你只要照顾好自己……还有孩子,平平安安的就好。还有,如果要离开琉璃谷,你记得提前知会我一声,千万别不声不响的,一个人就跑去别的地方了。”
“嗯,我都记下了,我也不会乱跑。”我看着他,笑道,“再有四五个月孩子就要出世了,娘亲舅大,萧大哥的那份礼物,可得提前备好了。”
他的笑自然了许多,脸上锁住的忧愁也淡了,看起来无比柔和。
“什么礼物都成。”他这样回答。
……
一路无事,除了八月十九。
那日我们的车驾路过了一处城镇,萧易骋遇到了朝中旧识,一聊才知太后病重,目前生死未卜。皇上已为此辍朝数日,朝夕伴在雍华宫内。萧易骋辞别那官员之后,有些魂不守舍,我知道他关心修冉,好几次提出与他分道而行,让他早日归京,他却不依。我拗不过他,只得作罢,幸好离琉璃谷仅剩下两三日车程,而且盛京也还在北面,他送我北上,也不算太绕道。
之后的旅途中,我不时记起太后的音容笑貌,也不免忧心她的安危。上次在韬鸣树林见到她时,她虽然悲戚,看上去身子还好,怎么突然间就身染沉疴了呢……修冉看着自己的母亲一病不起,一定很难过,希望徐医正能够妙手回春,把她救回来,让他们少受一些苦吧。
某次正在为他们祈福时,腹中的胎儿竟大力地踢了我一脚,和平常的小动小闹完全不同。我大吃了一惊,却很快便心知肚明。想必是宝贝懊恼我记挂着那两个不该记挂的人,忍无可忍,才帮着父亲宣泄心中的不满吧。这孩子,还未出世就恶狠狠凶巴巴的,和顾岭枫,简直一模一样……
好了好了,妈妈不想他们了,只想着宝贝,这样好不好?
伴着轻柔的摇篮曲,宝贝很快就安静了下来,甜甜地睡了。
……
八月二十二日,我和萧易骋终于到达了琉璃山脚。
依然是没入云端的峭壁悬崖,垂直而下。不知名的小草从山石缝中探出身来,颤巍巍的,扒拉着眼睛张望。有的还没将崖边的景色看够,就被一双大手按弯了腰,等那双手挪向了别处,它们虽羞涩万分,却仍固执地立起身来,更小心地翘首。总之,不览尽世间万象,不度完春夏秋冬,它们,是不会低头的。
“该是这里啊,我不可能会记错……”萧易骋贴着岩壁,还在仔细地触摸着。
“萧大哥,你别急,慢慢找。”
我一手托腰,一手扶着隆起的肚子,笑吟吟地瞧着他。这动作,陌生亦熟悉,去年舒青带我们来这儿时,也是这么做的,也不知他如今可好。
萧易骋应了一声,手下动作丝毫未停。过了片刻,忽然喜声叫道:“找到了!”
他话音未落,山石隙裂的沉闷声已清晰传来,石壁两分,呈现出中间的夹道。他拍了拍手,从怀中取出火石火折,点亮了,闪身钻进密道。转瞬之间,两条细密悠长的火舌幽幽燃起,化尽了黑暗,将通道照得亮堂堂的。
琉璃谷……久违了。
“夕儿,走吧。”萧易骋退了出来,将手递给我。
我点点头,把手交给他,随他慢慢走入夹道。这次,他的手满是温暖,没有一丝令人烦乱的热汗。
当琉璃谷内的第一道阳光远远可见时,他放慢了脚步,轻声说道:“夕儿,我……就不进去了。”
我愣了一愣,停下来,望着他。
哦……我懂了,他怕季老和吕公好客留人,也不好意思稍停即走,所以宁肯过门不入,权当未曾来过。如今他已将我安然送达,下一刻,他便该飞奔前往盛京吧。
想明白了,我朝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他也笑了,捏了捏我的肩头:“夕儿,不要想太多,开心一点。这样对你和胎儿都好,知道吗?”
“我知道。”
“要多吃一点,好好休养。”
“嗯。”
“我一有时间,便来看你。”
“嗯……下次来如果能带上位嫂嫂,那就更好了。”
“……我尽力吧。”他笑了笑,定定看了我半晌,终于转身,向着来时的路走去。
“萧大哥,”我唤住他,冲他挥了挥手,“路上小心……再见。”
他颔首一笑,回过头去,他的背影渐渐远离,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我慢慢垂下手臂,眼眶泛潮,心还虔诚着,为这亦兄亦友的他静静祝福。
这化石场内的小小把总,韬光养晦明察暗访,为的是能让异国的俘虏过得像人。
这化石场外的一品侍卫,更是数次对我出手相助,无欲无求地守护着我的平安。
于公于私,他都是那么优秀的一个人,都是那么地让我感动。我更要感谢他,最后能毫无嫌隙地接受我这个妹妹。
谢谢你,萧大哥。你,一定会遇到比我强百倍千倍的女子,一个真心疼爱你的女子,共度此生。今后的你,一定会万般幸福……
抹去垂颊的一滴晶莹,我幽幽叹了一口气,朝尽头的那缕光线再次迈步。
艳阳之下,季老正捋着长须,慈祥地看着我。
“虽然我骨头老了,卦还算准哪。”他哈哈一笑,见我行礼,忙扶起我道,“咳,夕儿你身怀六甲,还行这些虚礼作甚。”
我轻声说道:“季老安好。这一礼,夕儿是必须要行的。夕儿已无处可去,还望您和吕公收留,准我在琉璃谷诞下胎儿呢。”
季老眯眼笑道:“夕儿此言差矣。你能在这里常住,陪着我们畅谈华夏,我们两个糟老头子是求之不得啊!你只需认谷为家,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
心境,被他慈祥的笑容感染,恬静而淡定。
“谢谢您。”
感谢您给我留了这么一方乐土,让我的伤口一次又一次地在这里结痂、愈合。
“再说这么见外的话,我可要生气了。”季老佯怒。
“夕儿不说就是了。”
季老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夕儿,你可愿听老朽一言?”
我敛眉肃容,答道:“夕儿洗耳恭听。”
“一会儿回屋之后,把身上的服饰换掉吧。”
我微微一怔,只听季老接着说道:“生则死矣,死,则或于他处重生。世间万物,终始皆源于定数,有缘之人,自能相逢于今朝来世。又何故惘守痴念,禁言锢行,丧衣哀服?徒使生者嗟呀,逝者怨叹罢了。”
我用心咀嚼着季老的话,似乎悟到了什么,脑中却还不清明。
季老精于占卜,他既知我今日到来,势必也算到了我白衣素服的由来。我虽然脸上在笑,心里的悲哀仍然丝丝萦绕,他也肯定知晓。这番言传……他是想让我放下贪嗔,忘记顾岭枫,顺其自然么?
有缘之人,自能相逢于今朝来世……他是想告诉我,或许我和顾岭枫下辈子还会有交集?徒使生者嗟呀,逝者怨叹……难道我心底隐藏的怨愤和不舍,竟会让顾岭枫走得不安?
“你这丫头,莫不是将自己的聪明伶俐,都传给胎儿了罢。”季老笑着拉住我的手臂,带着我前行,口中说道,“不怨不嗟,不等于负情;不提不念,不等于忘记。抛去纷扰的零碎,丢开无谓的伤痛,留下的,才显得弥足珍贵。尘埃淘尽,唯存美好,也唯有如此的曾经,才能让生死永无界限,让有缘之人走出雾障,冲破轮回,再次聚首。——夕儿,所谓天机不可泄露,我只能言尽于此。”
“您老也不必再多说,夕儿已明白了。”
我心中豁然开朗,展颜一笑。
这一笑,抛去了他那些虽然善意却伤我至深的欺瞒,也抛去了让自己痛彻肺腑的忧怨。记忆中保存下来的,只有朝夕相对,只有耳鬓厮磨,只有流淌于心间的温柔缠绵。这些点滴纯粹着,蔓延着,从心田溢向我的四肢百骸,仿佛不见了,又仿佛融入了我每一滴血液,指引着它们,涌向彼岸那熟悉的身影。
枫……你没了我的悲伤牵绊,终于可以挣脱枷锁,离开原地,迈出朝此岸行进的第一步了吧。等到云开雾散,等到时机成熟,我们就能重逢了。不管需要多久,也不管再见面时,我们还认不认得彼此,但我却无比确定,那一天一定会来,因为延展在你我身前的,其实是同一条路,一条只会通往对方的路。
所以你不必再担心我,不必再为我挂怀。
我会快乐起来,我会认认真真地过完这一生,再一生,直到与你相聚。
到那时,我便能抱着你,依偎着你,将所有的故事,一件一件地,细细地讲给你听。
我会笑着,讲完一世,再讲一世……
因为我知道,你这个傻瓜,永远也不会听腻……http:///mu/3.wma李烁《虫儿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