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霹雳（1 / 1）
从董府出来时，已经申正。离答复修冉的时刻越来越近，我的心，竟出乎意料地平静了下来。或许是董府的欢喜感染了我，又或许……我真的能做到顺其自然了。
与萧易骋弃马步行，我们在盛京的街区漫无目的地逛着。经过每一个商店，每一个小摊，我都兴高采烈地转上一转；路过每一处人口聚集的地方，我都十分好奇地去瞧上一瞧。不为别的，只为了让身边关心自己的朋友快乐一点——萧易骋见我忧郁，他心中肯定也不好受；而我自己，也的确需要再开心一些。
京城处处人声鼎沸，热闹繁华，偶尔也有商贩和买主怒目相视，口角争吵。无论入目的是何种，看上去都无一例外的和谐安宁。生活就是这样，充满了磕磕绊绊，充满了欢喜忧愁。不管顺境还是逆境，这所有的一切，其实，不过是上帝之手胡乱的一拨罢了。
“这里……我就不去了，夕儿，你要不要进去看看？”萧易骋递来一张银票，指着街边的一个门面对我说道。
我沿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德兴钱庄？
心……微微动了一下。
“不用……萧大哥，我带的银两足够，还一点儿没花呢，不用去钱庄兑换……”我摇摇头，执意把银票塞还给他，却忍不住将目光投向铺内。
钱庄掌柜身着黑色长衫，腰缠白色束带，面生得很，我并未见过。
萧易骋摆了摆手，笑道：“哪里是钱庄了！是钱庄的旁边。”
那是一家叫“孕婴纺”的针织绣店，人来人往，生意十分兴隆。铺外站着好几名男子，有的翘首期盼，有的互相攀谈，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幸福。
是他指错了，还是我看错了？不得而知……眼神，却又不由自主地溜了进去。这个掌柜的衣着搭配，让人觉得好别扭，可究竟是哪里不对劲，我一时也想不清楚，说不明白。
“去吗？”萧易骋再度出口相问。
“去。”我收回眼神，冲他点头一笑，抬步朝绣店走去。
萧易骋陪我走到门口，止步说道：“我还是在这里等你吧。别逛太久，出来之后，咱们找个地方坐一坐，休息一会儿。”
“知道啦，萧大哥。”我笑着冲他行了一礼，转身走进店铺。
进去才知道，这家绣店规模不小，光各色柜台就有十好几个。女人们正细心挑选着布料和花样，有的小腹平坦，有的已大腹便便。
进门就是客，店主才不管我肚子多大，早笑迎了过来：“这位姑娘貌若天仙，贵不可言，一看便知是有福之人哪！您是来为自己选衣的么？”
见我点头，她又接着笑道：“能娶到您这么美貌的女子为妻，您相公才真是有福呢。夫人您这边请，这是今年新款的长裙，款式独特，穿着舒适，专为初有身孕的女子准备的……哟，又来客人了……您先看着啊，二丫儿，好生招待这位夫人。”
她扶我走到一方柜台，交给“二丫儿”，即刻返身走向门口，满面笑容地朝刚进店的女子喊道：“这位夫人体态丰盈，落落大方，绝非来自普通人家！您快这边请，……”
听着她的套词，我的嘴角也自然而然地扬起了几分。
不过她家的丝绸缎绣，无论质地还是颜色，倒真是不错，难怪这里的客人络绎不绝了。
“颜夕？”
正看着一匹绸缎，不想耳边突然有人唤我的名字。
我愕然转头，却再也拿不住手中的绸脚，任由它从手中滑落。
“颜夕！真的是你呀！”身旁的她惊讶地叫道，“是我，芙儿啊！你不会不认识我了吧！”
她……我怎么可能不认识。
他们……也来了京城么？
世界那么大，为何我竟逃不开了……
我愣愣地看着她，失语，失神。
“颜夕，你不会真的不记得我了吧？”塔伊娜芙睁着美丽的眼睛，疑惑道。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对着她，我强颜欢笑。
她嫣然一笑，瞬间又想起了什么，怪兮兮地问道：“颜夕，你也有了身孕？你嫁给天朝可汗了？”
也……
你也有了身孕……
我的胸口被什么窒住了，听着她发问，却无力回答。
“你是不是奇怪呀？”她眨眨眼，开心一笑，“前几日我随父汗来盛京进贡，在皇宫里见到他，我才知道他就是天朝可汗。我当时还吓了一跳呢！”
她的话语从我的左耳流入，再从右耳流走。
她的笑颜定格在我的脑海里，越来越大，大得让我失去了任何思考的能力……
她……也怀孕了……她也怀了顾岭枫的孩子……
他会让他们的男孩去学堂念书；他会请来最好的先生，教授他们的女孩读书写字……
陪在他身边一辈子，和他结婚生子的，已经另有其人……
那些耳语，终已灰飞烟灭……
不是……想通了么？为何……还会心痛？
她看上去很开心，很幸福……他应该很爱她吧。他终于找到了此生最爱的人，我……应该为他高兴才对……
为什么……我依然会心痛……
“颜夕？是不是可汗欺负你啦？”塔伊娜芙诧异地看着我。
流泪了……我……却不知道。
“没有，他不会欺负我……”我拭去泪水，笑道，“芙儿，你呢？你还好么？他……对你好么？”
塔伊娜芙羞涩一笑，说道：“他对我很好。”
“那就好……”我看着她，仍在笑。
“他去给我买酸梅了，过会儿就来接我，你也见见他吧。”
相见……不如不见。
可我……
“颜夕，你放心好啦。他虽然喜欢过你，但那早就过去啦。”她将我的犹豫收入眼底，温言劝道，“他肯定不会再让你难做了，现在啊，他心里就我一个人。”
“不！不是……我还有事……我要走了……”
一秒……
泪……请你多留一秒再滂沱……
再不理会她的表情，也不管自己有多狼狈，我只想逃，逃到海角天涯，逃到再也遇不到他的地方……
心，已彻骨冰凉……
“夕儿？”萧易骋一把抱住跌跌撞撞的我。
“萧大哥……带我走……求你，快带我离开这里……”我扑到他怀里，抽泣。
“颜夕？……芙儿慢点儿跑，小心我的小鹰！……这是怎么了？”
这个，这个说着生硬梓晨话的男人是……
“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欺负颜夕了？要不她怎么一听你来就跑？”
“我没有啊……我这也是刚见到她啊！”
抬起蒙雾的双眼——
那一手拿着酸梅纸袋，一手抱着塔伊娜芙的男人，满脸的无辜。
塔伊娜芙正气喘吁吁地扯着他的袖子，怔怔地望着我。
只有……扶着我肩膀的萧易骋，瞬子漾上了一抹疼惜。
“卓喇将军……是你……”
……
最近的茶馆名叫“韦庄”，是一座豪华的两层木制建筑。虽还未晚，茶馆内外已点上了各式各样的角灯火烛，照得处处明亮。
在塔伊娜芙的提议下，我们来到了这里，要了二楼两间上好的包厢。她拉着我进了一间，把萧易骋和卓喇拦在房外。
“女人之间的悄悄话，男人还是不要听的好。你们去另一个房间吧。”她合上厢门的时候，对他们如是说。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脂粉香味，楼下的少女细吹细唱，将阵阵委婉动人的歌声飘送上来，萦绕在不大不小的包厢里。塔伊娜芙坐在我对面，美瞬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像是看穿了我似的。而我的心……
我的心好乱，乱得没有任何头绪……
顾岭枫和她之间……发生了什么？
“颜夕，你不喜欢天朝可汗，为什么还要嫁给他？”她突然出言质问。
“……我都嫁给他了，怎会不喜欢他。”我敷衍着，想赶紧结束这样的对答。如果可能，我还想知道……顾岭枫他……
塔伊娜芙摇了摇头，肯定的语气不容我辩解：“你在撒谎，你看上去一点都不快乐，你一定不喜欢他。哦……我明白了！”
她明白了？明白了什么……
我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她扬起弯弯的眉毛，认真地说道：“颜夕，你是不是爱上了这位萧大人，想和他一起私奔，怕我和卓喇告诉天朝可汗？”
我嘴角动了动，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根本不用担心，我们会替你们保守秘密的——我和卓喇说的话，许多匹马儿都追不回。”她信誓旦旦地对我说道，“不能和相爱的人厮守一生，那才是最痛苦的事呢。你们很勇敢，我们会祝福你们的。”
看着她天真而诚挚的表情，听着她幼稚却深刻的话语，我只觉脑子里杂成一团，有荒诞，有感动，更多的却是迷惑。不愿再多费唇舌说我自己的的事情，也不想否认或解释什么，我此刻关心在乎的，只有一件事情……
“芙儿，你爱的……不是顾岭枫么，为什么却嫁给了卓喇将军？”
塔伊娜芙面露诧异，却没有我预料中的感伤：“咦？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岭枫哥哥？”
我忍住心中翻腾的痛楚，轻声说道：“那日在峪门，我们一起拜见钦差时，你和他……”
她恍然大悟，打断我道：“颜夕，你想错啦！”
我……我想错了？
塔伊娜芙看着吃惊的我，笑道：“我是喜欢过岭枫哥哥，但是我更想找一个爱我的人做我的驸马。”
“他……难道不爱你么？”话，不受控制，从唇缝窜了出去。
“他本来就不爱我啊。在见天朝可汗的前一天，我还向他求婚了，结果被他拒绝了——那可是我头一次向人求婚呢。”塔伊娜芙停了片刻，俏脸一红，接着说道，“还好那样，要不然，我也看不清自己对卓喇的感情。其实……卓喇才是我真心爱的那个人，我呀，误把对岭枫哥哥的崇拜当成爱情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见我茫然不语，又道：“颜夕，你是不是觉得女孩子开口求婚很奇怪呀？在我们草原，这却平常得很，一点不稀奇。估计岭枫哥哥开始也被我的举动吓坏了，说些话来，让我还觉得有希望呢。后来他才说，他对我仅仅是哥哥对妹妹的喜欢，而且他已经有了此生最爱的女子，不可能再爱上别人。后来我抱着他大哭了一场，想通了，也就不喜欢他了，只缠着他让他答应在我离开峪门之前陪着我。他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就算做哥哥也很好啊。”
听着她娓娓道来，我的心阵阵抽搐，这纠结的疼，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让我连说一个字的力气都没有。
顾岭枫……
他骗了我，他为何要骗我……
分手的那晚，他为何对这些事只字不提？
他为何会不经意地问是否我“也”爱上了别人，为何会说对不起，他负了我？
我提起舒青，分明是一个蹩脚的借口，一梯粗陋的台阶，他怎会看不出来？如果他并未对塔伊娜芙动情，为何又要顺阶而下，枉顾我的伤心，轻而易举地就接受了我的“移情别恋”？
他对塔伊娜芙从暧昧到决绝，前后态度截然不同，又是为的什么？要让我相信他是因为她的大胆而失措，除非乾坤逆转，河水倒流！
难道……他当时知道我在门外，故意说给我听的？
难道这一切，都是他设计好的？
他……在隐瞒我什么！
“颜夕……你不喜欢萧大人，你喜欢岭枫哥哥！对不对？！”
她颦眉看我，语气三分猜疑，却有七分肯定。
“我……”
该怎么回答？
告诉她我喜欢他，我对他爱逾生命？
告诉她……在他身边的时候，我便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即使不在他身边，我也无时无刻的不在牵挂着他？告诉她只要他开心，只要他过得好，我纵然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
所以我才会离开他，所以我才会放手，给他想要的自由……
这些都告诉她么？
包厢外忽然喧哗了起来。
“好吵……我去看看……”
起身挪步，打开房门，不想再讨论这令我窒息的话题。
不远处的一个包厢外，一名艳装女子正垂首而立。她身边对站着两名男子，一名满脸不悦；另一名则点头哈腰。
“韦老板，你别是瞧不上我李某吧？”生气的那人昂着下巴，音量颇高。
“瞧您，您这是说哪里话？您就是动一动幺指儿，就能将我这小茶楼整个儿颠倒一遍，韦某对您岂敢有丝毫不敬。”韦老板陪着不是。
“算你还有点儿眼力劲儿！”那人哼了一声，瞥了女子一眼，“还不给我换人？”
韦老板连声应道：“是是是，您先进去坐着，我这就给您换。”
他连哄带劝的把人请回厢房，合上房门的一刹那，他的谄笑消失殆尽，怒视着那名女子，扯着她走向这边的回廊。
“艳雪，你还有完没完？你得给我搞清楚，我养你，不是让你惦念你的小情人的！该笑的时候，你就得给我笑！这公子哥儿绝非等闲人物，他……”
他专注的呵斥在看到倚门而站的我时，倏地停止，即刻又变脸似地冲我笑道：“可是打扰姑娘您了？实在对不住，已经没事了，姑娘您请回吧。”
我木然摇头，盯着那名女子，脑中空空一片。
李艳雪……
“您有什么需要的，唤小厮来伺候着就好，我们先下去了。”韦老板见我发呆，笑着打了一揖，拉了她就走。
她跟他离开，不经意间，侧头看了我一眼。
几步后，她瞪大双眼，再度回首，瞳孔中瞬间闪过了若干颜色。从吃惊讶异，转为憎恨嫉妒，或者还有少许的幸灾乐祸。
几秒后，她转身了，眼神在无尽的悲哀里定格，她的泪沿睫而下，滴落得无比清晰。
她……哭了？
我张了张嘴，想叫住她，却终究没有叫出口，只看着她渐行渐远。她颊边的那滴泪激荡在我心里，竟仿佛引起了共鸣，让我一阵恍惚。
“颜夕，”塔伊娜芙在屋内唤道，“外面怎么了？”
我步回她旁边坐下，低声答道：“一个客人嚷着嫌茶凉，老板给他重新沏了一壶……现在好了。”
塔伊娜芙点点头，停了半晌，续道：“岭枫哥哥他……”
“芙儿，别提他了好么？”我的思绪早已糊成一团，更经不起她来梳理。
“其实……我就想告诉你，最好别喜欢岭枫哥哥。”塔伊娜芙自言自语地嘟囔着，“虽然你们有过婚约，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他心里面，只有一个人。我还记得他提起那名女子的模样，温柔得整个人都变了，他一定很爱她。”
塔伊娜芙很固执，抑或是热心，仍然在关切地劝我不要喜欢顾岭枫。我不想听，却控制不住地竖起耳朵，将她说的每一个字存进脑海。我甚至还在幻想，她口中说到的，顾岭枫提起的那个女人，是我自己。
若不是我……又可能是谁？
……
申时的时候，卓喇和萧易骋过来了。
“我们明晨便要离开盛京北上，父汗让我和芙儿不要太晚回去，我们该走了。”卓喇如此说道。
在短暂的告别后，我随萧易骋陪他们出了韦庄，目送他们离开。临行时，塔伊娜芙握着我的手，悄声说着：“颜夕，月神会保佑你的，不管怎样，我和卓喇都会为你祈祷。”
直至他们消失不见，我还回忆着她的话。虽然和她相识不长，虽然曾因为她伤心得无以复加，这诚心诚意的祝福依然让我由衷感动。
谢谢你，塔伊娜芙，也希望你和卓喇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咱们走吧。”萧易骋提醒道。
我拾回心神，微微颔首。
是啊……该走了，把未了结的事情了结完。
离七月，只剩下不到十日，再不动身前往琉璃谷，也许就真来不及了。
可是，我为什么……为什么想去另一个地方？
我想去南郡，想去枫云庄，我想找顾岭枫问个清楚。
如果塔伊娜芙不是横在我和他之间那根刺，他为什么又要推开我，为什么要将我拱手送人？
我心不甘情不愿的放手，到底又成全了他的什么？
日已西斜，把我和萧易骋的影子拖成两条瘦长的平行线，在地上跃动摇摆。街旁巷边还有着不少摊贩，许多尚未归家的行人正或急或缓地走着，或是在路边喝茶打尖儿。
“夕儿，你在想什么？”去取马车的途中，萧易骋问我。
“我……只是在奇怪，没想到塔伊娜芙和卓喇将军在一起了。”我数着裙脚起伏，小声作答。
“你……要离开公子了吧？”
我愣了愣，抬眼瞅他。
“你一定会去找顾岭枫，向他问个清楚。”萧易骋平视着前方，轻轻说道。
挪开看他的眼神，安静地迈步，不知，该如何回应。
“如果没有碰上塔伊娜芙，你和公子之间……是否会不一样？”
我摇摇头。
“无论塔伊娜芙是否出现，我也已决心离开。”我眺望着远方再入视野的德兴钱庄，缓缓说道，“萧大哥，你记得么？在桃林里，我曾对你说过……”
萧易骋虎躯微震，颤声道：“可是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啊，难道什么也没改变？”
“萧大哥，你听我说。”我停住脚步，仰望着他，“你关心我，你想看到我幸福，这些我都知道……但有些事情，是很难改变的。要是我背叛自己的感情，勉强和冉公子在一起，那我和他，都不会开心。”
“可你今后……”他欲言又止。
我微微扬起唇角，接着说道：“天下那么大，难道还没有我一个小女子的容身之地么？萧大哥，你放心吧，我不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他定定地看了我半晌，叹息一声，伸臂将我揽入怀中。
我闭上眼睛，轻轻靠着他。第一次让他这样抱着，也是第一次这样抱着他。感觉着他身躯悠悠透来的温度，我的心，竟漾淌起无比的亲切和熟悉。
“谢谢你……萧大哥，你永远都是夕儿最好最好的哥哥……”
他没有答话，搂了我一会儿，离开我，握住我的双肩。
“答应萧大哥，”他看着我，郑重地说道，“无论如何，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再让自己伤心……”
好耳熟……
想起来了……相似的话，顾岭枫曾对我说过……
“……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不管我在不在你的身边……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不要让自己受伤……”
他……
“哼！”
失神间，忽听身后有人不屑地哼了一声。
愕然看去。
这人青衣白带，和德兴钱庄掌柜的穿着如出一辙，不同的是，他的脸孔却不陌生。
那日顾岭枫制住我穴道，叫方铄强送我离开时，他就在随行的枫云庄众人之中。我和无霜用计击晕方铄，我坦白对顾岭枫的牵挂时，他也在场。
还没反应过来，又见他充满鄙夷地瞟了我一眼，与我擦肩而过，走到我身前。
“等等！”萧易骋怒声一喝，伸手抓住他的手臂。
青衣人面色一沉，反手一拨，想甩开萧易骋。萧易骋身形微动，眨眼功夫已跃往他的正前方，手仍牢牢地粘在他膀上。
“撤手！”青衣人叱道，变掌为拳，与萧易骋缠打起来。他身手不弱，但绝非萧易骋的对手，几招过去，已相形见绌。
“萧大哥，别打了！”我惊恼那青衣人的蛮横无理，却也不愿让萧易骋伤了他，慌忙喊道。
萧易骋嗯了一声，腾空而起，落在我身边重新站稳。
我朝前走了一步，冲那青衣人说道：“这位大哥，请问你刚才为何……”
“和你我无话可说！”青衣人连正眼也不瞧我，气鼓鼓地拍了拍衣襟，对萧易骋咬牙说道：“我技不如人，甘拜下风。就此告辞！”说罢，一拂衣袖走了。
萧易骋皱拢俊眉，大步前迈，想要追那青衣人。我赶紧将他拦住，冲他摇了摇头，看着那人消失在钱庄门内。
戏未登台便已散场，周围聚集的人群很快一一散去。
“这人正遇家丧，许是因此才怨忿积心。夕儿，你别在意。”萧易骋劝慰道。
家丧？
白色束带……
难怪我一睨之下，觉得钱庄掌柜衣着奇怪，怎么……自己竟没想到这一点？
倏地忆起李艳雪见到我时的失态，还有刚才那青衣人的神情……
他们……
心……，为什么突然慌了……
“我们……去钱庄看看好么？”我拉着萧易骋的袖子，四肢乏力，声音发颤。
萧易骋点点头，半扶着我，瞬子里写满了担忧：“夕儿，你怎么了？”
“没事……”
德兴钱庄越来越近，我的灵魂，就快要脱离躯壳。
颜夕！你在胡想些什么……不可能，绝不可能……
一切只是巧合……对，只是巧合罢了……
“……原来那颜夕也只是虚情假意，转眼就对他人投怀送抱了！枉我们还为她不平，还劝少主……”青衣人的声音传入耳畔，说到后来，哽咽了。
我扶着钱庄大门，入眼的，是他微微颤动的背影，和他旁边一脸戚容的钱庄掌柜。
“现在提这些，又有什么用？少主都已经不在了，她愿意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吧……”
“夕儿？”
有人焦急地呼唤着我。软软滑下的身躯，也被人搂住。
我只瞪大了双眼，望着闻声回顾的那两人。
“……不在了，……是什么意思……”嘴唇翕动，几个字而已，却问得无比艰难。
“还能有什么意思？颜姑娘，你不明白？”青衣人眼角噙泪，托起腰间的束带冲我喊道。
不，我没有问他……我问的是另一个人！
朝掌柜狂奔而去，拽住他胸前的衣襟。
“你告诉我……什么叫不在了？他……不在了？那他去哪儿了？”
我呆呆地望着他，期待着他的回答。
“少主……七日前，已经与世长辞……”
他的话犹如晴天霹雳，击穿了我，把我裂成了碎片。
脑中紧绷的弦，截截寸断。
我的手，松开了他的衣服，脚步踉踉跄跄的退后。一步，两步……再也站不稳，跌坐在地。
顾岭枫……死了？
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死？
好无趣的玩笑……无趣得有些离谱的玩笑……
这次，他不止骗了我，竟连他的兄弟也一起骗了……
“夕儿……”
腰间，多了一双臂膀。
“顾岭枫死了……”我盯着他，笑道，“你相信么？我不信……”
没有人答话，身体被他抱起，大步走着。
“他们真傻，居然认真了……”我吃吃笑着，话语说得含糊不清，“他是个大骗子，他最会骗人了……他们都不知道么……”
多么幼稚的谎言……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说死就死……
更何况是他……
他……他是顾岭枫啊！
他还背负着满门的血海深仇，他还不知道策划了十六年前惨案的人是太后……就这么死了？笑话……
“假的，”我笑得瑟瑟发抖，笑得浑身都在抽搐，“顾岭枫会死？假的……”
全是骗我的……全是他想让我死心，编出来的谎言……
“夕儿！”
他控制不住地低吼，震得我的笑僵在颊边。
我茫然地看着他，看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把脸，埋进他的怀里。伸手轻拂过他的脸颊。
喃喃低语。
“你……不是一直喊我颜夕么？怎么叫我夕儿了……”
“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撒谎说自己爱上了塔伊纳芙，为什么又要说自己死了……”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我不爱你了么……”
一点用都没有……我的心，早已给了你，我的爱，也只属于你一个人……
可你……
顾岭枫……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夕儿，你睁大眼睛看看清楚，我是谁……”
你是谁，我怎会不知道？
你是我想用生命守护的那个人，你是我甘心牺牲一切去换取你幸福的那个人！
这样静静地依偎不好么，你为什么非要我撑开眼睫，为什么非要让我看清楚……
终于，肩头被他拉离了少许，无论我愿不愿意，目光，还是落在了他的脸上。
良久……
“我要去枫云庄，现在就去……”
不相信……
除非我亲眼看到……
我不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