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细语（1 / 1）
秋高气爽，凉风习习。我懒洋洋地推开窗户，呵欠不断地望向过往的行人。昨夜顾岭枫送我到房门外后便去找万荣了，应该是有事相商；而我却兴奋异常，满脑子全是他的身影，辗转反侧直至四更才浅浅入睡。真是……想想就觉得丢人。只是若梅早早就寝，我晚上并没有机会见到她并把夜光杯送给她。然而我更想做的，是和她好好谈谈。若梅和万荣，是我到这个世界之后初次认定的朋友，我不想欺骗她，更希望得到她的理解。其实我也还没考虑清楚到底要怎么说才好，也不知若梅能不能接受我和顾岭枫……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见到她就坦城说出心中所想吧。
也不知她起了没有。
将双手交叉缩进睡衣袖子，我闭上双眼，贪婪享受着清晨的新鲜空气。一睁眼，顾岭枫正斜坐在窗沿，笑眯眯地望着我。
我大吃一惊，回过神来嗔道：“要吓死人吗！你怎么来的？”
他翻身进屋，脱下外套披在我的肩上，撇嘴哼道：“有必要每次见我都这个反应吗？”
“谁让你每次都突然出现，”我瞄着窗外的大树，嘟嚷道，“正常人谁不知道门是拿来干什么的……”
是了，他住在我隔壁。以他的能耐，借着枝干跳窗过来绝非难事。
他微微一怔，接着狠狠地搂住我，唇也不请自来。直到我娇喘吁吁求饶不断，他才意犹未尽的放开。
“这就是你嘲弄我的惩罚。”他将我的迷乱尽收眼底，满脸坏笑的抚弄我脸上的两瓣嫣红。
我早已被吻得浑身瘫软，朦胧着双眼偎在他怀里，含羞喘道：“我还没刷牙呢，你恶不恶心……”
他只静静地拥着我，半晌才道：“颜夕，记得药铺那对父女吗？”
我迷糊着应声，忽然身躯一震，惊恐的抬头，“他们……怎么了？”
“我都说了不会撒手不管，你还担心什么！”他猛一皱眉，手却轻轻抚着我的后背，“他们已南下去了幽洲，在那儿的药铺也开张了。”
“真的？”我又惊又喜，不可置信的望着他。幽洲离这里有六七天脚程，香玉和他父亲竟然这么快就在那里定居了！一定是顾岭枫帮忙，不然不可能这么顺利。
“嗯！我前几日正好去幽洲，顺道看了看。”他抬起我的下巴，挑眉道，“你这个女人，就这么不相信我？”
“相信，相信！谢谢你，顾岭枫……”我展颜一笑，将头重新埋进他的胸膛，激动不已。他一定是怕我挂怀，所以才去的，从隆平到幽洲，来回得十好几天呢，他还受了伤……
晕！我还以为他去养伤了，他竟然长跑去那么远的地方！
“你受伤不好好休养，怎么还长途跋涉！”我担忧的看着他的左腰，颤声说道，“腰上的伤口……全好了吗？”
他脸含薄怒，低吼道：“我有那么不堪吗！我也是一时大意才让那刀疤男子有机可趁！这点小伤，根本不值一哂！你何苦老提个不停？”
我心有余悸的想起那条长长的刀口，又是后怕又是委屈。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关心他还招来他一顿数落，一点儿也不体贴，一点儿也不懂我的心。怎么就爱上他了呢……郁闷……
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我却咬牙不让它们滴落下来。
顾岭枫看着我呼之欲出的泪，虎躯一震，忽然失了方寸。
“怎么突然哭了！我没事啊，”他慌张的捧起我的脸，吻去我睫毛上的晶莹，柔声道，“我有内功护体，普通外伤，顶多一两日就可痊愈。”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就不会温柔点儿告诉我么？老一副谁都欠你钱的样子，凶得要死……”我心下一安，推开他的大脸，抹掉残留的泪珠。
他嘴角轻扬，下巴磨蹭着我的发丝，笑道：“你果然是在担心我。”
我败下阵来。白痴都看出我担心他了，还用做总结发言似地说出口么？看来顾岭枫的智商还需要好好启发启发……
“颜夕？”
“干嘛……”窝在他臂弯里，翻着白眼抬头看他。
“我得出城一趟，有些事情要办，”他将我腮边的乱发捋到耳后，正色道，“最近城内也有些异样，半月间人数徒然增添了许多，其中不少人还是练家子。这几日你乖乖呆在‘风雅居’内，没有特别的事情，千万别出门。”
“那些人是来比武招亲的吧。”我很有些不以为然，人多了跟我又没什么关系。一阵凉风袭来，我不禁打了个喷嚏，悻悻的揉着鼻子。
“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我总觉得有些蹊跷。你听我的，别让我分心。”他忽然大力地抱紧我，哼道，“要不是怕有危险，我真想时时刻刻将你搂在身边，才不会把你留在这儿！等事情一完，我便带你回枫云庄。南郡的天气没这边冷，更适合目下居住。”
明明担心我，又用这种顾岭枫似的招牌语气下着命令，真受不了。我脑中暗骂他，心底却泛起一丝甘甜，懒懒应了声。
他放开我些许，柔声说道：“我必须走了。万荣不随我去，你要有事或是外出，一定记得与他知会一声。”
“嗯……你也要多加小心，别再受伤了。”我轻声嘱咐，却看到他的脸正逐渐变色，握着我肩膀的手也用力了几分。这家伙，不会又以为我小觑他了吧？赶忙补充道：“那个……我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啦！我只是担心你，怕你不小心中计，或是被人偷袭……”
这解释似乎越描越黑。他阴沉着脸，扳住我的肩头，俯身就要吻来。我急忙伸指抵住他的唇，藏进他的怀抱，求饶道：“好啦好啦，我错啦！顾庄主神功盖世，天下无双，一定没问题，是我多虑啦！都说了我没刷牙呢……”
“颜夕，你这丫头……”前额落下他滚烫一吻，身体重获自由。我定睛一看，他已越过窗栏，在树干上稍一借力，落入后院。方铄和万荣正在院内候着，见他飞身到来，也不惊讶，三人并肩朝院门走去。万荣送到门口后折返回来，抬头望向三楼，招了招手。我看不清他的眼神，便礼貌地冲他微微一笑，待他走出视野，再关上窗户。
片刻之后，绿柳叩门进来，服侍我穿戴梳洗。我照往常一般和她说说笑笑，尽量自己动手，心中仍回味着与顾岭枫方才的亲密。
是时候离开隆平了……
天气的确越发寒冷，也不知南郡的景色与苏杭之地是否类似，气候是否温暖如春。记得顾岭枫和我提起过，从隆平南行四五日便可达梓宸南郡，枫云庄则地处南郡中部，需得再行个三四日，而盛京却在隆平西北千里之外。这三个地方十足一等边三角形。
和修冉的约定之日只剩下两月有余，要是这么折腾往返，路上就得耽搁大半个月；不过转念一想，沿途走走停停，一边欣赏梓宸的风土人情，一边和顾庄主谈情说爱，倒也不错……偷笑着想起他的模样，他会愿意么？
天哪！我居然忘记了，他曾经刺杀过修冉。要让他知道我去盛京是为拜访他的仇人，他肯定会气疯了吧。可是，我当初向修冉再三保证过，绝不食言的。修冉于我于化石场众人有莫大的恩惠，于情于理我也该按时北上，如果幸运，或能化解他们之间的恩怨也说不定呢。
真是的，普通人一个，还妄想做和平使者……我忍不住苦笑。哎，这趟浑水不淌最好，我又不能失约，必须得去。除非……顾岭枫不让我离开他的身边，他的霸道可以被当作不可抗力……
“姑娘，头发梳好了，您看看满意不？”
“恩，很漂亮，谢谢绿柳。”我顾盼着银镜中的自己，十分满意。经过几日的磨合之后，她早已清楚我喜欢的发型是什么样的——简单不能复杂，含蓄不能张扬，最重要的是：千万不能梳得太高。我有次就忘了自己梳着高髻，侧头打帘时，两条珠链竟别在绾起的发结之上，好不狼狈。所以绿柳大多数时候也只将我头顶上的几缕发丝略微盘绕，稍作修饰，脑后的多数头发仍柔顺的垂着，与我在现代的披发相差无几。
绿柳放好梳子，收拾着我换下的衣物：“昨日的衣服都已晾干，我帮姑娘收起来放在柜里了。咦？这不是少主的……”
忘记让他把外套拿走了……我吐吐舌头，急忙将还带着顾岭枫气味的衣服拿过，尴尬道：“这个……我回头还给他就好。”
绿柳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少主从不曾将自己穿过的衣物给过任何女子，姑娘您是头一位呢。”
“他这么抠门？”可是他一掷千金的购买夜光杯，不像啊……
绿柳摇头道：“少主对下人十分和善，一点也不抠门。我曾侍奉过少主几年，所以才知道他有这个习惯。”
那么……我对他来说，至少有一些特殊了……我心中一暖，将他的衣服叠好，接着问道：“绿柳你不是在‘风雅居’吗？怎么会服侍过顾庄主呢？”
绿柳神情一黯，答道：“我十一岁那年，家逢惨变，爹娘兄弟尽遭杀戮，我也被卖到青楼……幸好少主慈悲，把我和几个姐妹一起赎了出来，还给我们银两。我无家可归，少主便好心收留了我……”
我不想她一十六七的少女，竟会有如此悲惨的过往，心下不禁凄然，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如何安慰她，只握住她的手，歉意地看着她。
“姑娘莫要介怀，绿柳还要谢谢姑娘，愿意听我倾诉呢。”她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少主有次身遇强敌，重伤昏迷，幸好万爷运功相救才得以脱险。他伤愈之后就让我跟随小姐，说小姐对他有恩。少主的恩人，便是我的恩人，我自当尽心服侍。话说这也是两年前的事情了。不过小姐的侍女众多，我虽说有心，却也没什么机会好生照顾，实在有负少主的托付。”
难怪顾岭枫说万荣的功力亏损是因为他，是否便是那次受伤？他身手那么好，怎会受那么重的伤……我心中一痛，耳朵里嗡嗡乱响，再听到绿柳提及若梅，我更是一惊。若梅与他之间的渊源，或许比我所知的更深……
“他舍得将你这么好的女孩送给若梅，一定很喜欢她吧？”对不起，绿柳，我不愿意从你嘴中套话，但我实在没有任何其他的渠道了解关于他们之间的事情。我必须知道顾岭枫有没有对不起若梅，要是他负过若梅，那我……
绿柳被我问得一呆，答道：“小姐喜欢少主，这我是知道的。不过少主对她，仿佛只有报恩之义，并无男女之情。”
我掩饰住内心的狂喜，试探道：“若梅这么好的女子倾心于他，他居然会不动心，真是奇怪……”
绿柳解释道：“姑娘不用奇怪。少主胸怀大志，对莺莺燕尔看得极淡，不喜欢小姐也属正常，我还从未见少主真正喜欢上谁呢。”
“他从未喜欢过谁，连若梅也包括在内么……”我喃喃道，“可他身边不总有美女相伴吗？难道她们竟比若梅更讨他欢心？”
绿柳轻轻一笑，答道：“那些女子一定是对少主有所求、主动投怀送抱的，少主只是择优接纳罢了。想要接近少主的人仍多不胜数，多半是瞄上了枫云庄的财产权势，少有品德纯良之人，但少主对她们的兴趣顶多维持半月，毫无例外。至于小姐……或是少主感激她的大恩，不愿伤害她才拒她于千里吧。不过我听说江湖第一美女最近对少主大献殷情，少主却不加理会，这倒是前所未见……”
顾岭枫……他知道自己肯定不会爱上谁，为了保护若梅，所以才向她明言的吗？他远离若梅，是担心她接受不了自己对感情的麻木，不忍心看她因自己浪荡花丛而痛苦吗？
那我呢……我没有对他主动投怀送抱，我对枫云庄的财产也毫无窥视强占之意，他为何会对我产生兴趣，他对我的兴趣又能维持多久……毫无例外？半月之期？虽然认识他几近两个月，可仔细想想，与他真正相处的时间才几天而已。我……可能是他的例外么？
脑中说是糊涂，却又清醒。在决定和他一起时，我就已经想好与他合则合不合则散，我也考虑到他有很快移情别恋的可能，只是我却没料到，自己远不如想象中那般洒脱。我不是圣人，对感情做不到处之淡然，得而不喜失而不忧；我想要的，只是呆在自己爱的人身边，不时能感受到他心里有我。
顾岭枫……他心中是有我的。他的吻，他的拥抱，还有他那专横强烈的关怀，无一不渗透着他对我的在乎。可是越是这样，他厌倦我的时候，我应该越会觉得难过吧……那时的他，还会像现在一样，舍不得我伤心吗？
人真是可悲的动物，大脑过于发达，神经都用来翻来倒去的胡思乱想了。告诉过自己多少遍，顺其自然，顺其自然。如果必须要与他分道扬镳，这会儿郁闷一点儿用没有；如果我……真的是他的例外，现在的顾虑更是庸人自扰，自寻烦恼。想那么远干嘛，说不定顾岭枫对寻常女子没感觉，只对我这二十一世纪来的异种生物情有独钟呢！别说没可能？他不是向我表白了吗？他还平生头一遭把自己的衣服给人呢！
我正在自己混乱的逻辑里转来转去，忽见绿柳瞄了眼顾岭枫的外套，又恍然大悟似地盯着我，瞪大眼道：“姑娘！莫非你……少主……难道……”
我心如鼓擂，红着脸斥道：“什么莫非难道的，你支支吾吾的，到底想说什么！”
绿柳嫣然一笑，道：“怪不得少主这次身边没带女子，又不搭理冷无霜，原来少主终于有心仪之人了！”
“死丫头片子，你别胡说！”我犟道。
她一拍胸脯，自信的道：“以我跟随少主多年的经验判断，我这次定没有猜错。刚才在门外我还纳闷，姑娘屋里怎会有男子的声音，这会儿又看到少主身上的衣物……原来真是少主向姑娘单独告别，这也是史无前例的呢。”
方才的些许愁绪早已替换成莫名的惊喜，面对着如妹妹般的绿柳，我再难掩饰心中的激动，摸着滚烫的面颊，羞道：“八字还没一撇呢……”
“有了有了！”绿柳兴奋的执起我的手，笑道，“也只有姑娘你这样的人儿才能让少主破天荒的又给衣服又辞行的，姑娘也喜欢少主对不对？看来枫云庄很快就有女主人了！”
“这才哪儿跟哪儿啊……”我没辙的吐了吐舌头，心里乐得跟开了花儿似的。这话管它真与假，反正我爱听。
咦？这丫头眼里怎么噙着泪花了？
“怎么了，绿柳？刚才还高高兴兴的……”。
绿柳轻声叹道：“我是替姑娘和少主高兴。不过……少主定要带姑娘回枫云庄，我不知何时才能再伺候姑娘你了。”
的确，要是顾岭枫的事情办得顺利，我很快就会随他离开这里南下旅游。我的绿柳妹妹……
我心里感动，伸臂将绿柳抱了个满怀，她平日苛守主仆之仪，此刻悲喜交加，竟也不坚持，与我紧紧的拥抱在一起。
“绿柳，你知道我从未把你当丫鬟看待。”我察觉到她的哽咽，轻拍她的后背，“如果你舍得离开若梅，我就找顾岭枫把你要回来，咱们一起去南郡。我懒得要命，如果没你照顾，我还不知得邋遢到什么地步。绿柳，你愿意吗？”
绿柳浑身巨震，惊喜不已的看着我：“姑娘……此话当真？”
我毅然点点头，要是顾岭枫不答应，我就不跟他走了。
她喜极而泣，颤声道：“我一百个一千个愿意……从未有人像姑娘你一样，不把我当作奴婢使唤，少主更是对我有救命之恩……只要姑娘不嫌弃，我这辈子都跟着你和少主……”
我不愿看她接着哭泣，于是打趣道：“那么，要是我和顾岭枫吵架啦，分别叫你做截然相反的事情，你跟谁呀？”
绿柳一愣，踌躇道：“这……我……”
诚实是好品质啊！我又不是真想要知道答案。不过看着她为难的样子，我顽心一起，接着笑道：“那绿柳就只有回来听若梅的了。”
绿柳低呼道：“不要！……倒不是说小姐不好，只不过小姐身边的丫鬟实在够了，我在也帮不上什么忙。再说了，小姐比姑娘严厉许多……小姐生气时，曾一脚把下人踢到三丈以外呢。”
三丈之外？真的假的……那不比世界头号种子射手还强悍！就若梅那弱不禁风的身子骨？这谣传未免添太多油加太多醋了，绿柳这傻孩子也还真信。我心里丝毫不以为然，倒是担心起另外一件事情来了。
“绿柳，若梅也许还不清楚我和顾岭枫之间的事，我打算这两天找她，和她解释清楚……你在那之前，一定要帮我保守秘密，谁也别说。”
“姑娘放心，我必会守口如瓶。”绿柳见我面有郁色，安慰道，“小姐与姑娘你情同姐妹，又知道少主对自己无意，相信她一定想得开，姑娘不必烦恼。况且少主的事情从来不容人品头论足的。”
我摇了摇头，叹道：“你不知道，我和若梅认识那日就知道她心系顾岭枫了。而如今我却……即使她无法干涉顾岭枫的抉择，我也绝不能不知会她一声便安然处之。我想和顾岭枫在一起，就必须对若梅坦诚以告，取得她的理解。要不然，我无法向自己交代。”
绿柳默默的点点头，不再说话。
“好啦，绿柳，借你吉言，”我可不想让这可爱的小姑娘学我般瞻前顾后，长吁短叹的，“吃完早点我便去找若梅，所以这早点，是非常非常重要的！”
绿柳闻言，抬脚便往屋门走去，笑道：“说半天话了，忘记姑娘还没吃早饭呢。我这就去给姑娘把早点拿回房间，让姑娘吃个饱儿！”
“绿柳！”我唤住她，笑道，“拿两份来，陪我一起吃，咱们也好接着说话。”
她回头朝我甜甜一笑，应了一声，转身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