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局定(1 / 1)
“颜夕?”
朦朦胧胧的,听见了熟悉的呼唤……李韫!
“再不醒,就看不到日出啦!”
咦?啥时候和他一起跑到山顶来了?天边已经出现了一道红霞,正在渐渐扩散,估计马上就能看到日出了。可是我的心,却糊涂的要命……
“李韫,你听我说!我……”
“嘘……颜夕,看,多神奇啊!”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远方。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太阳仿佛已经升起,却羞涩的躲在云层之后,迟迟不肯露出脸来。我哪里按捺不住,拉着他的衣袖,焦急的说道:“李韫,我们怎么来的,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啊,这几天……”
“啊!颜夕!快看快看!太阳出来了。”
朝阳悄悄的,从云层上端冒出一段绚丽的弧线;接着,一点一点往上蹦,终于全部出现了,它红得那样娇艳夺目,那样盈盈欲滴。一瞬间,我的整个魂魄也被它吸引了去。
“很帅吧!”
“嗯!”
“那就忘记我吧,自有人替我……好好的照顾你……”
“嗯……?你在说什么!”惊讶的回头,他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韫——!”
我猛然睁眼,急坐而起,大脑控制不住的一阵眩晕。
“姑娘醒了啊,”床头站立着一丫鬟打扮的少女,见我清醒,面露喜色,飞步往外跑去,“姑娘稍等,我为您打水梳洗去。”
来不及阻止她,我揉揉太阳穴,微微定神,环顾四周,却倏地一惊。
这是一间宽大别致的卧房,床栏精雕细刻,床塌柔软舒适,连背盖也是上好的绣品;床前不远处摆放着一方檀木圆桌,上面放着一套别致的茶具。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画的左侧隐约有几行小字,似是题诗。厚实的窗帘低垂着,只隐隐约约透进些光亮,却看不出大概时辰。
我怎么在这里?
那丫鬟端着水盆进了屋,把盆放在一盏方凳上,端到了我的床前。
“小妹妹,这……是哪儿啊?”还是求助于她吧。
丫鬟轻轻一笑,说道:“这是将军府啊,姑娘,您昨日醉了酒,睡了过去。”
哐当!将军府?醉酒?
哦,对了,我和萧易骋一同来的,打算找董老将军求情,后来……后来仿佛在和那神秘公子谈天喝酒……
慢慢的,记忆散乱着回了我的脑海,我的双颊更是越来越绯红。
我……把他当作李韫了?
他……吻了我?他还做什么了?
急忙低头看去,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丝裙,并未系带,连肩带背的齐齐露在外面,哪里还是昨日的粗布衣裳!
急忙往上拉紧衣衫,满脸问号加叹号的看着丫鬟,问道:“这衣服是谁给我换的?我的衣服呢?”
丫鬟拧着手中的毛巾,笑道:“姑娘别急,这衣服是奴婢为您换的。您穿来的衣服奴婢为您洗净了,还没干呢。将军已为姑娘预备好新衣,姑娘起身之后,穿上那件即可。”
这丫鬟,说了半天也没说到点子上!可是,仿佛我也没问到点子上……
冷静!怎么说自己也是二十一世纪的知识女性啊,就算……就算昨日真与他同床共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酒后乱性罢了……
不对啊……要是和他做了,怎么说,身体也应该有所反应才对,至少也会有点酸疼什么的吧,自己还是第一次呢……
挪动一下身躯,除了有些头晕外,一切正常。还好还好……
呼——!大大的喘了口粗气。还冒充二十一世纪知识女性呢,居然这么守旧,也太丢人了。不过……谁也不想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和人上床对吧?所以我的一惊一诧还是蛮有理由的。
哈!还挺能为自己辩解!
我想着想着,禁不住笑了起来。
看着我又惊又乐,丫鬟难掩快意,“噗嗤”一声,乐道:“姑娘,您快笑死奴婢了。”
呃,表情丰富是我的优点之一……我尴尬的冲她笑笑,下了床,接过她递来的毛巾。心中暗想:这“醉仙”可真厉害啊,不知不觉的就把姑娘我给醉迷糊了,还好那公子不是一头彻底的大野狼,要不本姑娘的初夜,不就不明不白的给没了?
突然想到刚才的梦,李韫的话仍字字清晰。他会替他好好照顾我?他是谁?难道是昨天的他?
去去去,……又开始胡乱琢磨了。
昨天那神秘公子答应了我没有啊,他是否被我说服,愿意释放俘虏了呢?
“姑娘?”丫鬟明亮的眼睛笑盈盈的看着我,显然对我的发呆大感兴趣。
“没事没事,”我尴尬的笑道,“我经常神游太虚的,习惯了就好了,呵呵……”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最好的搭讪方法,也能最有效的转移注意力。
“姑娘叫我小兰好了,将军府大家都是这么叫我的。”她领我到妆台,仔细的替我梳理长发。
“哦,小兰啊,那个……我自己梳头就可以了,不习惯别人替我梳……”我抢过她手里的玉梳,把头发理顺,将脸旁的碎发别在耳后;随后满意的把梳子递还给她,说道,“喏,这不就成了?”
小兰笑出声来,拿过玉梳,继续替我梳理,嘴中说道:“您这哪叫梳头啊,这般……披头散发的,怎能出门?还是放奴婢替您打理吧,很快的。”
接着巧手轻动,便在我的头上摆弄了起来。
“谢谢小兰哦。”长这么大,除了理发师和我妈,还是第一次让人给我梳头呢。
“姑娘别和奴婢这么客气啊。”
“你别自称奴婢奴婢的了,我们都是平等之人呢,况且我还是俘虏……咱们直呼姓名就好了。”
镜中的她神色一僵,立马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急道:“姑娘您是将军的贵客,奴婢岂敢无礼。”
“这有什么无礼的了,”我对镜冲她眨了眨眼睛,笑道,“名字生来就是让人叫的,你叫我颜夕,我还叫你小兰,这样可好?”
“姑娘您别吓奴婢了。”她小脸一苦,低头认真的为我梳头,拒绝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我不愿放弃,也不愿太过勉强她,退一步说道:“那至少你也别老‘奴婢’,‘奴婢’的,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这样我太不自在了。”
在这个世界里,我放低姿态频频低头,都是因为迫不得已,但我却实在不愿意看到别人这么恭敬的对我。我不过是平凡人一个,如今脑袋上,还写着“俘虏”两个大字,怎么受得起别人在我面前自称“奴婢”。发髻完成时,小兰早被我磨得丢盔弃甲,不再用这个卑贱的词汇自称自己。让她直呼我姓名是决然不可能的,我也知足了。
“姑娘您瞧,我给您盘了个灵蛇髻,这才叫梳头呢!”小兰往后一退,满意的欣赏着自己的作品。
好漂亮的发型!居然真的在我的头上!我不可置信的伸手去摸,真的是我的呢。头顶的长发被分梳为几股,或拧或辫,如灵蛇般曲折柔媚,直至耳际;脑后剩余的半数发丝,依旧乖巧的轻垂着,我挑起一缕,放在胸前轻轻抚摩,舞骚弄姿,在镜前足足过了把古装美人的瘾,引得小兰阵阵发笑。
“小兰,我可是第一次梳这样的头发呢,别笑我。”
一听我这才是第一次梳,小兰却笑得更为放肆了,一边捂着嘴,一边含含糊糊的说道:“姑娘……您……真的是第一次梳吗?您……以前都是怎么梳头的啊?”
“以前,就像我刚才那样啊,披肩长发,多美!”
她已经笑晕了过去。
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小丫头片子,让她笑话吧。
“不过,”她调好了气息,重新站在我身后,补充说明道,“姑娘怎样梳头都很好看的。”
恩!这句我爱听,嘿嘿。
不用发簪,也不用脂粉,我尽量不带走将军府的任何东西,可是我却必须得穿衣服——依旧是那漂亮的天蓝色丝绸长裙,看来注定是要带走的了。待到小兰为我结好裙带,她已惊叹不已。
“姑娘,你真美!”
看来“人靠衣妆,佛靠金装”这句话果然不假,可惜在现代的时候,自己就不太注意穿着;再后来到了化石场,更是可怜极了。
冲镜中的自己妩媚一笑,差点吐了出来,这也太自恋了吧……
门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只听一侍卫问道:“颜姑娘起了吗?”
小兰连忙答道:“已经起了。”
侍卫接着说道:“将军请姑娘去竹苑一趟,属下在此候着。”
小兰冲我吐吐舌头,低声道:“今儿来问第三遍了。”
呃……
“现在什么时辰了,小兰?”
“午时三刻。”
狂晕中!我这也太能睡了吧……
急急忙忙开了门,随着侍卫穿过芙蓉园,向南拐入一条竹林小径,曲折蜿蜒,尽头处便是一个四方低墙小院;进了院门,里面仍散栽着不少绿竹,青翠挺拔更胜林中众竹。侍卫带着我走近正对的房屋,在门口朗声说道:“颜姑娘来了。”
“请姑娘进来!”是董方老将军的声音。
我朝侍卫一福,翩然进屋。董方正提着狼毫,与萧易骋正并肩站在书桌之后,正聚精会神的盯着面前的一幅画;萧易骋抬起头看我,眼中惊艳一闪,随即消失不见。
我弯腰施礼,董方循声也望向我来,爽朗一笑,问道:“颜姑娘昨夜可睡得安稳?”
我脸一红,点头答道:“非常好,要不也不会这么晚才醒了。”
董方放下毛笔,微微颔首,继续看向桌上的宣纸,笑道:“哎,这幅画啊,我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往上提首什么诗,萧大人也惜字如金,不肯赐教。”
萧易骋笑道:“将军又不是不知道,我一武人莽夫,不懂这些。”
董方哈哈一笑,向我招手,诚然说道:“颜姑娘不妨来看看。”
扭扭捏捏不像样……我略一沉吟,便大方的走了过去。释放俘虏的事情还没有眉目,千万别拂逆了老将军。虽说自己对图画的鉴赏力为零,但既然是董方画的,我便只管挑点褒扬的话说好了。
只见纸上画着几缕竹枝竹叶,不见苍劲,却隐隐透着阴柔;墨迹已有些时日了,不像是新作,也不像是董方这沙场老将所作。
“奴家眼拙,更不会欣赏,不过奴家觉得,这画温润恬美,优柔婉约,或者……是出于女子之手吧。”
董方赞赏的捋了捋花白长须,笑道:“颜姑娘好眼力,此画是小女赠予老夫的。她知道老夫喜竹,却把竹子画成了这般柔弱模样,老夫想提诗一首,思索了良久,实在想不到合适的,苦煞老夫了。还是请姑娘帮老夫想想吧。”
萧易骋定定的看着我,眼神闪烁不定。
不忍心也不愿意扫老将军的兴,我凝神整理着脑中关于咏竹的古诗——“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暧鸭先知。萎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不行,这首写得太过喜庆;“万古湘江竹,无穷奈怨何?年年长春笋,只是泪痕多!”不行,这首又过于悲戚……
突然眼前一亮,想到一首配此图的绝佳好诗,于是,启唇轻吟道:
“绿竹半含箨,新梢才出墙。
色侵书帙晚,隐过酒罅凉。
雨洗娟娟净,风吹细细香。
但令无翦伐,会见拂云长。”
语罢,不禁沉浸在诗圣笔下优美的意境中。
半晌之后,董方才叹道:“妙,妙极!颜姑娘你……真是难得的奇女子!”
我赶忙推辞,谦道:“将军大人谬赞了,奴家哪能写出这样好的诗句,这首诗是奴家家乡,一位名为杜甫的先贤所作。”
“杜甫?老夫从未听过,茂悦曾有过这样一位大才呢?”董方疑道,但也没继续追问。他将狼毫重新蘸墨,递到我面前,接着说道,“还请姑娘好人做到底,一并把字提了吧。”
我赶紧摇头摆手,急道:“将军大人,这次我可真没谦虚。我对书法顶多一知半解,毛笔更是只会当钢笔用,好好的一幅画,别让我给糟蹋了。”
董方和萧易骋齐齐一愣,表情甚为古怪。
坏了,一着急,怎么连钢笔都说出来了……
一只手从我的身侧伸出,将董方握着的笔接了过去。我回头一看,竟然是那神秘公子!他怎么老玩阴的,啥时候冒出来的啊!
“别为难颜姑娘了,我来提吧。”
清澈的瞬子扫过我的时候,我的心……偷偷泛起了一层涟漪。
这字……龙飞凤舞的,蛮不错的样子——从格式字数,以及其中几个字符看来,正是杜甫的《咏竹》,看来他已进屋许久。
“多谢公子赐字!”董方略显激动的看着神秘人写完,抱拳说道。
他轻轻一笑,说道:“董将军客气了。昨日颜姑娘托我向将军说的事,将军考虑好了吗?”
他……帮我求董方了?
我满脸惊喜的盯着他,接着又充满期待的看向董方。只见董方一捋长须,呵呵一笑,说道:“公子都已被颜姑娘说服了,老夫还能不服吗?老夫正和萧大人讨论诸项事宜,不出三日,定将茂悦俘虏全部释放,并重整化石场!”
我难掩满面喜色,忙躬身作礼,激动的说道:“奴家……颜夕替所有的茂悦俘虏感谢将军大人、萧大人,还有公子。”
董将军点头微笑;那神秘公子却神情一黯,没有说话。
萧易骋说道:“他们最该感谢的人,应该是颜姑娘你才对。”
我望向萧把总,脑中浮现出和他一起,在尸人场共同救治病患的情形,心中一暖,朝他嫣然一笑,感激的说道:“化石场的众人,多亏了萧大人的照顾,才能安然等到这天呢。”
萧易骋神色复杂的在我脸上流连了片刻,接着转开目光。
我悄悄瞄了一眼神秘人,轻吐一口气,诚恳的说道:“颜夕昨日不胜酒力,多有失态,请大人们原谅。时候不早了,颜夕也该回化石场,免得大家担心,也可将好消息提前带给众人。”
呃……没人说话?那我可当默许了。
低头轻轻行礼,我转身出屋。
“我送颜姑娘回去。”萧易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接着手腕一紧。
萧易骋!他怎么敢!
“公子!”
他的声音怎么还在身后,不是已经在我的身边了吗?惊讶的侧头看去,只对上神秘人的直直盯来的眼神,心中一阵慌乱。
“晌午之后再走吧,萧大人,我有话对颜姑娘说。”他拉着我向院门走去,丢下话来,“请将军把午膳送往偏厅。”
随他穿过竹林,走回了芙蓉园,一路无话。并不是不想说话,每每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几番试图挣脱他握我的手,却都徒劳无功。走过昨日那座小亭,我忍不住抬眼看去,脑中想起昨日醉后的傻样儿,脸也滚烫了起来。他放缓了脚步,松开拉我的手,柔声说道:“那日在化石场,你……是把我当作李韫了吧。”
我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你……你怎么知道李韫?!”
他没有回答,目光如水的注视我,说道:“我和他长得很像吗?”
我昂起头,仔细的看他——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和他的嘴……真的很像吗?我浅浅一笑,挪开目光,诚然道:“其实,细看也没那么像的,定是我太思念他了。”
他突然停住脚步,双手握紧,声音也颤了起来:“你……当真那么喜欢他?即使他已经不存在了?”
当真那么喜欢他吗?我问自己。
不对,应该说……我喜欢他么?
他曾经那样爱我,他曾经苦苦追了我两年,他还在我溺水的时候不顾一切的冲进海里……他对我的感情毋庸置疑;而我呢,我爱上他了么?
也许……是吧?昨日酒醉后,我不是也愿意……
但那是爱情还是激情,或者……是对二十一世纪的眷恋?
……
浑身一震,我,终于明白了……
刚刚穿越来这里的时候,我经常思念他,惦记他的关怀,我差点儿以为自己真的动了心。可如今细细一想,那,只不过是一种出于本能的寄托,一种寻求慰藉的方式。
我对他,感激歉疚习惯依赖都有,唯一没有的……却是爱……
对不起,李韫……你对我那么好,我……却终究做不到爱上你……
我还自私地把你当作借口,作为我逃避现实的工具……
“为什么每次见你,你都要掉眼泪?”他轻轻的抹去我颊边的湿润,声音温柔如水,“忘记他,好吗?”
明白了,所以哭了……
那样优秀的李韫,那样难得一见的好男人,我却无福爱上……
自己想要的爱情,到底……是什么样的……
恍惚中,温柔的吻落在了我的睫毛上,轻吮我的泪水。我这才回过神来,慌忙后退,却被身边的他一把搂入怀中。
“不要把我当成那个男人……”他轻声说道。
“我……”话语被他的唇轻轻堵住,片刻之后,他的舌也不安分的探入,挑开我微启的齿门,游走触碰我的柔软。我大脑一片空白,任凭他的唇舌挑逗,竟忘记了拒绝。唇分之际,我已瘫软在他的怀里,轻轻喘气;手也自然而然的,被握在了他的掌心里。
什么和什么啊!昨天被吻是因为酒醉,那今天呢……他的吻技怎么这么好,昨天我竟然没有发现……转念一想,昨天自己都醉成那样了,能记得点就不错了,知足吧!
“今后,我不会让你再哭了,”他温柔的抚着我的长发,“相信我。”
这是什么?这是承诺吗?
我猛的一惊,急忙从他的怀里挣扎出来,绯红着脸说道:“公子,昨日……我酒醉之后把你误认李韫,失言冒行。还要多谢公子……拒绝了我的勾引,没有趁虚而入……”
汗……
迎着他略为惊讶的瞬子,我吞了吞唾沫,接着说道:“方才我也是一时意乱,公子不必介怀。再说……我连公子是谁都不知道呢……”
吻吻而已,才哪儿跟哪儿啊,别这么急给我承诺。我还没准备好……
他看着我的尴尬,微笑写满了眼睛。
“那……答应我去盛京的事情,你要反悔了?”他轻声问道。
“怎么会?我又不食言。”
咦?昨天答应他了吗?记不起来了……
随着他的步子缓缓前行,心中再难平静。
“我叫修冉。”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