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二十三(1 / 1)
毅卿没想到,父亲这么快就回来了。当他匆匆从长岭煤矿赶回来的时候,述卿已经被父亲命人押去了帅府的刑房——黑虎厅。他三步并作两步的直奔那间阴森恐怖的房子,一进门就看见弟弟正捆着手跪在地上,所有兄弟姐妹和姨太太几乎一个不拉的围在旁边,父亲正举着马鞭铁青着脸瞪着述卿。
“爹!”毅卿拨开人堆挤到前面,看地上的述卿胳膊上已经划了几道血口子,也扑通一声陪着跪下,“爹!小弟不是故意犯错……”
“老子审的是他!”常复林拿鞭子指着述卿,“他自己没有嘴吗?要你替他喊冤!”
“爹还没开审呢,就有人急着护短了……”一个幸灾乐祸的声音传来,毅卿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在落井下石,他狠狠的眼光带着威胁直投向士卿,士卿被他瞪得怒火中烧,正想再奚落几句,冷不防常复林手里的鞭子啪一下抽在跟前,“谁再多嘴!”士卿溜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不甘心的闭了嘴,眼睛却还愤愤的盯着毅卿。
常复林沉着脸看着述卿,话却是说给边上的人听的,“老五,在北平私放江季正的事,你一五一十给我交代清楚!其他人都给我闭嘴,谁也甭想替他开脱!要是被我知道有人私底下给他支招,各打二十大板!”
士卿又想嘀咕什么,才哼了一句就被常复林的鹰目给逼了回去。毅卿一脸平静,神色自若的陪着弟弟罚跪。述卿看着哥哥波澜不惊的表情,额头上却不停的渗出汗来。
“说呀!”常复林伸手抬起述卿的下巴,“把你干的好事当着家里人的面说清楚!”
述卿躲避着父亲的眼光,转过头看见哥哥入定般一动不动,正想把脑袋往哥哥身边凑,却猛的被父亲一只铁钳大手扳了回来。述卿的目光无处可躲,下巴又被掐的生疼,苦着脸支吾了半天竟憋不出一个字。常复林扬手抽了儿子一记耳光,震的述卿眼眶里盈满的泪水簌簌滚落,沿着撕裂的嘴角淌成一股血红的细流,只听父亲暴跳如雷的咆哮在头顶炸裂,“他娘的一脚踢不出个屁来!我打死你这个孽障!”眼见忽忽的鞭风就要落到述卿身上,却听一边的毅卿平静的说,“是我让他去的,他不愿意出卖我。”
常复林举着鞭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在旁围观的士卿忍不住偷笑出声,又赶紧憋住。毅卿继续面无表情的说,“我和沈美绮私订终生,托述卿去送信,没想到被江季正抓住机会,拿枪胁迫小弟带他出城。”
周围一片哗然,显然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宛如晴天霹雳,震住了所有人,连常复林都愣了好几秒钟才缓过劲儿来。毅卿闭上眼睛,他已经顾不上理会周遭的反应,只想趁着一口气把话说完,是生是死听天由命,“爹,小弟身上没有职务,挨几下家法恐怕难向北平那边交代。私定终生虽有损常家门风,但我好歹顶着天津警备司令的乌纱帽,只要爹公事公办,想必没人敢有什么说辞。”
常复林一反常态的没有破口大骂,手里的鞭子也放了下来,阴沉着脸沉默不语。周围的人大气也不敢出,谁都知道毅卿这番话的后果,让江季正借机逃走,是军法难容;而与沈美绮私订终生,更是家法难容。两罪并罚,毅卿这回恐怕难逃大劫了。
述卿如梦初醒的回过神来,挪蹭着膝盖挡在哥哥面前,话未出口已是泪如雨下,“爹!哥他……”话才出口,毅卿的巴掌挟着风落下,扇的述卿一头栽倒在地。毅卿揪住弟弟的后脖领子将他死死的摁在地上,“爹刚才说什么来着?谁也别想替别人开脱!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把爹说的话当耳旁风!”
常复林一言不发的看着跪在面前的两个儿子,面色沉寂的叫人胆战心惊,仿佛这不知还能撑多久的平静之后,就是一场摧枯拉朽的狂风暴雨。
“吕得胜!”常复林大吼一声,刑官吕得胜赶紧小跑过来,“到!”
“你说,按照军法和家法,渎职罪和私订终身该怎么罚!”这是暴风雨的前奏。
吕得胜为难的看看毅卿,小声道,“渎职罪四十军棍,私订终身六十马鞭……”
周围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常复林拿鞭子挑起毅卿的下巴,“老三,你是先领军法还是先受家法啊?”
“爹!”述卿急得眼泪横飞,啄米似的给父亲磕着头,“求求您饶了哥哥吧,他身上的伤才好,照这么打,您会打死他的呀!”最小的九妹也哭着扑过来抱住父亲的腿,“爹爹,饶了三哥哥吧!饶了三哥哥吧!”却被士卿强拉开来,“放手小妹!别给爹添乱!”
常复林又瞪了一眼,士卿吓得再不敢出声。
毅卿慢慢站起身来,膝盖的旧伤疼的他忍不住皱起眉头,浓睫下的眼眸依然平静澄澈如同两汪清潭,“回大帅,作为军人,属下愿先领军法。”一声“大帅”,一声“属下”叫得常复林难堪又心酸,他看着儿子深锁的眉心虎了脸道,“怎么着?不服气!”
毅卿淡淡一笑,“大帅息怒!属下只是跪的久了,膝盖酸疼,心里并无不服!”
常复林知道儿子的伤是当年打孙沛芳时被流弹击穿落下的,再不忍心责备,只转身对吕得胜道,“准备行刑!”又懊恼的对着一众旁人挥挥手,“都给我散了!”
毅卿长松了口气,他心里一直担心自己会当着弟妹和姨娘们的面挨打,好在父亲总算给自己留了点面子。
等周围的人全部散去,吕得胜轻手轻脚的支起刑凳,常复林却一直若有所思的看着毅卿。
述卿看着被血水浸透如同屠宰案一般的刑凳,想到哥哥很快就要变成这砧板上的一垛肉,顿时血直往脑子里冲,他爬起来几乎是扑跌在刑凳上,手还被反绑着,也顾不得嘴边的青紫大喊道,“爹!用我这条命向北平交代,够了吧!”
“小弟!你胡闹什么!”毅卿走过去一把拎起弟弟摔在地上,“是禁闭没关够,还想再关几天尝尝?”
述卿嘴角已经肿得老高,眼泪委屈的直掉,“哥,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对他这么逆来顺受!四十军棍加六十马鞭,他这是要把你往死里打!你居然……连半句抱怨都没有!你平时的威风哪去了!”
“怎么?你要打抱不平?”常复林威严的逼视着述卿,“你想替老三挨打么!”
述卿斜眼盯着父亲,如同盯着不共戴天的仇敌,“在你心里,我们的命是你给的,你要拿回去天经地义!今天你若横竖要拿走一条命去向你的同僚们交代,不如拿我这条没用的!反正我这点儿舞文弄墨的雕虫小技你从来瞧不上,可哥哥不同,他豁出去一双膝盖,就给你挣回了热河,你留着他这条命,兴许能换来大半个中国呢!”又冷笑道,“古人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你还是等挣够地盘之后再打哥哥的主意吧,现在,先拿我这个既不是良弓也不是猎犬的不肖子去堵北平那帮老家伙的嘴,也算我尽了点孝道!”
毅卿万万没料到弟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自己想保他全身而退的苦心已是枉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