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 第五十三章 莫不如归（1）（1 / 1）
青灵年迈的笑容在蓝色鸢尾花海中显得单薄，仿佛弱不禁风，而支撑着她生存的唯一一种信念是仇恨。对青眉，对白鹰，乃至天底下所有为了爱情不惜一切的男女……那么多幸福，为什么偏偏她没有？
千雪觉得她其实可怜：“青姥姥。你知不知道鸢尾花的话语？”
“鸢尾花……”青灵看向花海的目光有些恍惚，“我知道，破碎与消逝，好的东西都不长久。”
“我的阿爹也曾经这么说，可是我觉得不对。”千雪笑着看向青灵，发觉到她眼神里一闪而过的疑惑，“鸢尾花期短暂，但至少在它的生命里真实地盛开过，被爱花之人看在眼里哪怕为它微笑过一次，那便足够了。所谓真爱不就是如此？无论怎样的付出都是始于爱，为何一定要执着回报？为何一定要让白鹰对你的感激，变成恨呢？”
“住口！”青灵怒了，眼看着炉子里方才淡下去的青烟再次浓烈起来，千雪心里终究紧张。不能激怒她，不能让阿风与寒江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
青灵注意到千雪的紧张：“哈哈哈哈，我知道你担心外面的人。这还得感谢你那个夜大哥，多亏他接受血盟借十万幽冥的力量给我……不过，你还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答应跟我结盟吧。”
千雪立即抬起头。
青灵很满意她的反应，笑：“知道么？当初他在海山与我结盟的唯一条件是--不能伤害你。呵呵，看你的表情，很意外吧？那个口是心非的人，如果我不说，你怕是永远都不会知道。哼，他说恨你。傻瓜！真的恨一个人怎会那般拼死相护？他才是悲哀，连自己的感情都不懂，连爱一个人都不敢承认。恨？傻啊，真傻。”
姬千雪愣了很久，想起那双悲伤的蓝色眸子，想起他缓缓的那一句“我想看着你死。”突然间喉咙发紧，他恨厉残痕，他恨蓝冰芷，他恨她，他恨着一切他深爱的人……爱与恨的界限对他来说始终模糊不清。
一直一直，没有人教他这其中的区别。何为爱？如何爱？他从前都不懂。原来她也终究不是能教会他爱的女子。
千雪看向青灵：“那么你呢？你真的恨白鹰和青眉？”
青灵没有说话。也许她也陷入了某处回忆，记忆里满心倾慕甘心奉献一切的俊美鹰神，血脉相连总是爱她护她的亲姐姐，怎会真的没有一丝牵念？其实不是没有想过，因为太爱了，所以忍受不了那种意义上的背叛。明知道那些为他的付出都是心甘情愿，可就是不甘心没有回报，更不甘心所有原该属于她的幸福都去了青眉那里。
爱之深，恨之切。
责之痛，伤之孽。
连自己都快忘记曾经天资绝顶的巫女青灵是什么样子了。大概真的是像百灵一样机灵美丽的，然而现在靠吃人苟活的她又是什么样子？是个妖女，是个魔鬼。她做了千年的噩梦，每每梦见白鹰最后一个厌恶、憎恨与鄙夷的眼神，就会从梦里吓醒，然后一直哭，一直哭，哭到天亮……
这些都没人知道。报复诅咒白鹰青眉的后人，已经成为了她生存的唯一理由。恨与爱，她又何尝真的弄明白？
只是一直以来都想问白鹰这一个问题啊--如果当初他所看到青袍加身银印覆额的青巫是她而非青眉，他会不会因那惊鸿一瞥爱上她？
如今仰天叩问，却早已无人能作出回答。
过去的片段一点点在脑海中回闪，时间也一点一滴流逝着。青灵想得太入神，以至于根本没有觉察到身旁青花炉的烟雾几近消散殆尽，巫咒、鬼符的色彩也渐渐开始变淡……千雪暗暗地看过去，心里的石头落下七八分，等到那些蛊术完全失效，阿风和寒江就能够化险为夷了！
只见一阵白芒，青花炉的光彩暗掉，烟雾散尽，术法失效了……千雪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开。
青灵这才突然觉察到，眼睛里陡然亮起一道犀利的锋芒。闪念已滑动上前单手扼住千雪的喉咙，咬牙切齿的恨意让一张苍老的脸更加可怖：“你这个狡猾的女人，我居然上了你的当！”
千雪先前只顾及外面的危险，全然忘记了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危险人物。此时欲挣扎已不能，眉头痛苦地拧起，喉咙喑哑得发不出声音，随时都可能窒息。
青灵手指再次加力，千雪痛苦地□□一声。青灵笑得很满意：“姬千雪，你也有今天。我还以为你真能折腾个天翻地覆呢！外面的战场我认输，不过在这里……我的目的还是达到了，呵呵，毕竟穆家的那个小子永远都得不到你了，你死后他会痛苦一辈子，不是么？”
千雪的意识渐渐模糊，她能感觉到脖子上手指明显的杀机，更可怕的是那种感觉也在慢慢变淡，渐渐麻木。
整个世界开始接近白色--她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死了很多次，但终究不是每一次都能死而复生。如果这一次这么死掉，阿风该有多么难过？他们一定经历了那么多生离死别，不能再分开了啊……
不能！
强烈的求生欲让千雪拼尽最后的力气从袖子里去抓能抓到的东西，但是什么都没有。等等，她抓住了一样，夜天陌的墨珍珠。想也没想，立刻拼死举起墨珍珠，狠狠对准青灵的太阴穴砸过去。青灵果然头晕目眩，松开手，千雪趁机掏出长鞭，以神力灵巧地一击：
“雪--斩--术！”
速度迅疾无比。只听见青灵闷哼一声，根本来不及闪避姬千雪狠绝的力量，鞭子绕过她的身体，勒进身体里，“嘶”地一声斩断两截。
呼声，鞭声，风声，说话声，喘息声……所有的声音，在同一时刻归于寂然。只剩下鸢尾花的芬芳，徐徐在偌大空旷的幽冥之境散开。结束了？怎么可能这么简单？
就在千雪疑惑之际，咔嚓几声，像是骨架的吱呀作响，她赶紧向后退开几步。果然！青灵断裂的骨骼重新聚拢，身体以惊人的速度还原，先前还死气沉沉的脸上马上又现出生机，苍老的笑容诡异而邪恶地回来了。居然死而复生！难怪千雪出手的时候她根本就没有躲，因为不死之躯，根本就没有躲避的必要。阿风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青灵复活的同时，幽冥之境里的也发出幽森的光芒，有阴暗的角落里聚落来幽冥盘旋在她们周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尸臭。
“哈哈，姬千雪，你以为你还逃得掉么？”
千雪浑身一冷。面前的敌人是个杀不死的怪物，任她现在如何法力高强，又能奈何？她手心暗暗攥紧，却并没有注意到掌中的墨珍珠开始发出幽光。
青灵的手臂已经破空而来，千雪立刻挥起长鞭去阻挡。鞭子绕住青灵的手臂，一圈圈缠紧，千雪赫然加力，眼看着就要将她的手臂缠断，青灵忽而一笑，手腕灵巧地转过看看反握住鞭子，狠狠朝着反方向死拽。她的力道凌厉无比，千年修为，千雪根本抵挡不过。脚下步子生虚，一点点朝着青灵的方向滑动过去……
身体几乎已经不受控制，那鞭子成了青灵的夺命索一般！
眼看着姬千雪就要被青灵拽到身前，突然，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道黑影掠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断雪色长鞭。
青灵的笑容瞬间凝结在满是皱纹的脸上，而在她的对面，正是方才鬼魅移形救下姬千雪的鬼少主，夜天陌。
夜天陌挡在千雪身前，从容地丢下斩断的一截鞭子，蓝眸里依旧是沉如寒潭的冷漠。
“夜大哥……”姬千雪明白过来，是自己手中的墨珍珠召唤来了夜天陌。他再一次救了她。
青灵冷笑：“夜天陌，又是你。”
夜天陌面无表情，银发飞舞，黑衣翻动，如同降临人世的修罗王。但，脸上的苍白还是出卖了他的虚弱。经过屡次重创，如今又割墨珍珠，更是今非昔比。
“我没有必要再提醒你违背血盟的后果吧。对付我？哼，你就算杀了我我也还能复活，但是你，夜天陌，你受不起血盟反噬的惩罚，任何人都无法承受违约的代价！”
夜天陌挺立的身躯没有动。他稳稳地挡在姬千雪身前，像一座屹立不倒的山。这一次，他终于可以如此真实地站在她同一侧，他没有说恨。
千雪却因青灵的话急了：“夜大哥你走吧！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可以解决！”
夜天陌回头看一眼千雪，先还岿然不动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他的声音很低：“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不想我死？”
千雪脱口而出：“我从来就没有希望你死。我只希望你离开黑暗，过光明的生活！所以请你马上离开这里，不需要为我违背血盟，不要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懂么？”
夜天陌怔了许久，没有回答懂与不懂，只是垂首笑了一笑，也没有移开步子。仍旧挡在青灵和千雪之间，像是脚底生了根。
千雪更急，加大声音：“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夜天陌，你赶紧走！我不想再与你有什么瓜葛，尤其是现在，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你听见没有？”
夜天陌抬起头，冰封已久的蓝色眸子里似乎含着笑意。千雪愣住，以为自己看错。但他的声音已经低缓而坚定地响在耳畔，说着很慢，很清晰：“其实我希望，你，好好活着。”
可是分明也是这个人，在不久之前曾一字一句地那样对她说过--“我想看着你死。”
这就是夜天陌，矛盾着，纠结着，对自己的感情真真假假从来分不清楚。但就是这一刻，他眸子里温柔的笑意让姬千雪相信，这才是真正的他，他终于能够这样坦诚地面对自己的感情了呵！
姬千雪也对他微笑起来，笑得亮晶晶的黑眸子里带了泪。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这一幕始终是千雪心中无比美丽的画面。夜天陌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一刻的他是怎样惊艳绝伦，他一直是美的，只是黑暗藏住了他的光芒，当光明来临之际，美才到极致。
青灵最最见不得这样的场景，立刻怒火中烧，然而终究不敢伤到夜天陌，手中化出一道光剑朝着姬千雪猛刺过去。
夜天陌马上一手拉住千雪，一手抓起墨珍珠朝着青灵的方向砸过去！墨珍珠一着地立即爆炸，顿时腾起一阵黑色烟雾，将整个鸢尾花海笼罩在一片乌烟当中。青灵被烟呛得直咳嗽，等到烟雾散尽，哪里还见得到夜天陌和姬千雪的人影？
青灵气得火冒三丈，但是转念一想，幽冥之境的大门已经被她关闭：“哼，量你们也跑不出这里，待我找到了你们……姬千雪，我叫你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