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 第五十三章 莫不如归（2）（1 / 1）
夜天陌带着姬千雪径直跑进了一间房里。当房门猛地一声关紧，姬千雪用术法再次封印了一遍，当然，其实如果青灵真的找到了这里，这封印根本是无济于事的。
直到千雪做完这些气喘吁吁地回头时，才发现夜天陌正注意墙角一盆白色的小花。千雪看了一眼，又闻到屋子里浓郁的花香味，立刻明白了身在何处：“这是冷薇的房间。”
冷薇？夜天陌听到这个名字，浑身一颤，原来这就是她的房间，之前一起被封印在幽冥之境时他竟从没有来过。
他盯着白色小花，问：“那是什么？”
“那是夜来香。在黑暗中开花，在夜色里生香。我猜冷薇一定是极喜欢它的，她的身上一直有夜来香的味道。”
“原来……是夜来香。”夜天陌有些恍惚。原来，冷薇最喜欢的花是夜来香。他一直以为冷薇是蔷薇，而穆临风一直以为小雨是丁香，可是她早已经有了自己的选择。这么执着地爱着这一种开在夜色里的小花，谁又猜不到是因为其中的一个“夜”字？
那个风雪之夜，他哪里是救了她？分明是将她一生一世都囚禁在一个暗无天日的黑暗牢笼之中，最后又残忍地抛弃了她。其实她在黑暗中坠得多么深，他到现在才知道……
她才是他最应该去爱的人，不是么？可是，当时错了一步，便错了一生。
爱上错的人，错过对的人，一辈子都不对了。
幽冥之境毕竟不算大，青灵总能够找来这里。千雪像窗外探看了一番，似乎已经能够感知到青灵的靠近，焦急起来：“夜大哥，你离开这里好不好？只要你不管我青灵绝对不会伤害你的。”
他并不离开。
“我知道，你是想自己留在这里青灵会有所顾忌，你的心意就算不说我如今也都明白了。可是……你走好不好？算我求你，我不想看见你有事。无论是我、我的阿爹，我的阿妈，都希望你好好的。因为--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
“……”
夜天陌看着她，想说话，但是说不出。一家人……这样简单的三个字，为什么听起来会有种特别温暖的感觉？仿佛是心底有根终年紧绷的弦，就这么缓缓地松开了。无语凝噎。
无语凝噎。无论什么样的话都无法说出这一刻的感觉，那颗漂泊寒冷的几个世纪的心，终于靠了岸，终于有了家……
眼角不知不觉竟湿润了。夜天陌机械般抬起失去墨珍珠的手指，抚上眼角，有一颗蓝色的泪滴，歇在指尖，随风就散了。
呵……
窗外突然间亮起强光。夜来香遭遇强光的突然来袭立刻凋谢，满室花香也被屋外诡异的檀香味道所覆盖。光线太过刺眼，姬千雪伸出手去遮挡眼睛。
但是夜天陌没有躲，迎着那样刺目的光，反而露出笑容。银色的发，蓝色的眼，那个美若天人的男子在盛光之中微笑。
千雪突然有些恍惚。直到夜天陌转过头来，笑道：“姬千雪，这是不是你给我带来的光明？”
“当然……不是！”那分明是标志的青灵来袭的光芒！千雪哈哈大笑着，泪水却止不住从眼角落下，“夜天陌，你居然在这种时候开玩笑？我是不是听错了？你竟然会有这样幽默的天分！”
但仿佛真的见到光明了。冷薇带来的，姬千雪带来的……被爱与爱人的感觉，他通通都尝到了，原来从始至终都不是一个人，他有人爱，有家，有牵挂……
心里看得到彩虹的人，终究可以见到光明的吧。
--“姬千雪，你最好老实给我出来！夜天陌，你也最好识相点，你保不住她的，小心最后连自己也被牵连进去，怎么划算？”
青灵的声音在屋外响起，他们已经能够感觉到那股包围着屋子的强大力量。
夜天陌没有回答，他在笑。划算与不划算从来都只由自己的心说了算，青灵不懂，他却已豁然开朗。
千雪有些不安地看向夜天陌，她没有把握应付青灵，可是她更不愿意连累他。他刚刚感受到光明，还有着多么丰富多彩的人生。但她也没有再劝，他似乎早已胸有成竹。
青灵显然失去了耐性：“姬千雪！别以为我没有办法单对付你！你难道忘了那个穆家诅咒的巫蛊人偶？第六个人偶还在我这里，现在它的名字是--穆、临、风！”
千雪终于惊愕！
青灵已经知道了穆临风的真实名字！
那么，那个残忍的诅咒到底还是会在她与阿风之间延续么？一旦她驱动巫蛊之术，她与他，就要再次重复穆家前五代人永世相离的悲剧了！
青灵大笑一声，檀香的味道越来越浓，巫蛊人偶的铃铛已经响起。千雪惊呼一声，腿一软，差点就要跌倒在地。退一步刚好撞在那个冰冷的怀抱中，夜天陌扶住她颤抖的肩膀，蓝眸光芒一闪。
姬千雪想哭，但她忍着，嘴唇咬得出了血。屋外的铃铛叮叮作响，仿佛她与阿风最后的倒计时，一点点，接近尾声。
“千雪。”
夜天陌的声音很低，有他特有的喑哑，那是百蛊子留下的后遗症，可一直以来都很好听，尤其是现在，温柔地带着一丝笑意：“千雪，如果我能为你做一点事情，你会不会记住我？”
千雪的泪水还在眸子里打转，闻言猛地想要回头，但夜天陌扳着她的肩膀，按住她的脑袋。她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在背后：“你听我说，千雪，我一直在错，错过冷薇错过你……可是我从来没有后悔遇见你，更没有后悔爱上你。只是请求你……记住我。只记住我的爱，这就足够。”
千雪心里陡然一凉，狠狠地要挣扎着拨开他的手，可是怎么都动不了，心中的恐慌越来越深：“你要做什么？夜大哥，我不想听你说这些！你的话让我害怕……”
他还在她的身后，困着她的手她的头，那个姿势像极了拥抱。于是他保持了那样很久，仿佛是在凭吊什么，记住什么，然后，放弃什么。
“夜大哥！你说话啊！你不要吓我，你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千雪哭得嗓子也嘶哑起来，为什么心里那样不安？
“在海山，我和你很近，那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日子。”他的声音哽咽：“你会不会忘了我？”
有一种人是刻在骨子里的印记啊。爱过，恨过，付出过，收获过，为他落泪甚至为他死过，怎么可能忘记？夜天陌！夜天陌！你叫我怎么如何能够忘记你！
她死死地拽紧他的袖子，根本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只是，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的话？不是冷漠无情天地无畏的夜邪王么？哪怕是说着威胁与杀戮的话语也好，怎么能够说着这么不像他的话，不放心地一遍遍询问她到底是否会忘记他……怎么可以，像是濒死之人的……遗言哀辞？
“呵，千雪，原来我是愿意为你去死的。”
那是他此生最后一句话。
带着厚重的呼吸声，喑哑悲哀地敲击着她的心脏，震撼着她的灵魂。
一字一句，带着檀香与夜来香混杂的气味，模糊了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
那双扶住她肩膀的手终于放开，支撑身体的全部力量被那个人残忍地全部抽离！夜天陌就那样心无旁骛地破门而出--
千雪失去重心一下子狠狠摔倒在地，甚至还来不及看见他最后的表情。这一刻的来不及，就永远都是来不及了！
“夜大哥--！！！”
姬千雪声嘶力竭地呼喊，连滚带爬地到破开的门边，极盛的光芒刺得眼睛生疼，泪水止不住地往下落。一袭黑衣已经义无反顾地朝着青灵手中利器冲过去，银色在极光里绝美飞扬，便是夜邪王一生最后的惊艳！在极致的光明中走向盛大的死亡！
即使死也死在光明之下，原来真的可以。原来，千雪，你真的没有骗我呢……
青灵显然没有预料到夜天陌会自求死路，一时呆在原地。但是下一瞬间立即明白过来他的意图--他是要用她的剑来逼她违背血盟！该死！居然用自己的性命来给她设了圈套！
一旦她手握长剑杀死盟友……血盟反噬，她便会死了。即使是不死之身，也无法经受十万幽冥强大力量的反噬，千算万算她居然算漏了这一点！
夜天陌与她本该是一样的人不是么？爱化作恨，得不到的便毁掉，为什么他要用生命成全别人的幸福？是谁错了？是自己错了？错了千年？
青灵惊恐错愕的瞬间，夜天陌的身体已经逼近。她仿佛看见了夜邪王重新展开黑翼，如同当年白翅飞翔的鹰神--白鹰，难道这个黑翼男子就是千年后你给我答案？还是一样的选择么？
原来，如此。
哈！哈！哈！青灵疯狂地大笑！她没有躲，反而将这把绝望之剑送出，生生刺穿了夜天陌的胸膛！一瞬间她早已分不清杀死的是夜天陌还是白鹰，在那黑色影子倒下去的一颗，她这副苟活了千年的身体也终于坍塌。
黑色的血绽放成一大朵罂粟，盛开在夜天陌的胸膛。落地的瞬间，银色海藻般的长发散了一地，蓝色的眸子始终不肯闭上，双臂呈展开的姿势，仿佛一双绝美的翅膀。
唇角有笑，眼角有泪。
就这么永远地，定格了。
姬千雪哭喊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看见他咽了最后一口气。她只能极度惶恐地张着嘴，连一个音节也无法再发出来。
不会的，不会的……他是夜天陌，是鬼少主是夜邪王！夜天陌怎么会死？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一定不会是真的……
夜天陌！你多么残忍！让我一生一世背负你的深情，欠你的再也无法偿还，这就是你希望的记住么？是真的记住了，一辈子，永远不能忘记你。
--他说，“其实我希望，你，好好活着。”
--他说，“呵，千雪，原来我是愿意为你去死的。”
什么时候起，她已不是雪，他也不是夜了；
什么时候起，她不爱了，他却爱得深了；
什么时候起，他们不爱了，也不恨了，却永远地远了；
又是什么时候起，他永远走了，她为他哭了，那碧落黄泉，再无法忘记了……
十万幽冥从境外疯狂地涌入，纷纷落在青灵面前啃噬着那副苍老的身体，越来越多的幽冥钻进她的胸膛，她依旧在笑，直到身体只剩下骨架，直到骨架也被蚕食干净……再也没有了声音，
紧接着，另一部分幽冥开始朝着夜天陌的尸体进攻，姬千雪忍痛爬起来，挥着长鞭去驱赶想要啃噬他的幽冥：“滚开！不准你们伤害他！不准吃他！不准--”
悲痛的哭腔响彻了整个幽冥之境。
无数幽冥死在千雪的鞭子下，但更多的幽冥又围了上来。当青灵的尸体被分食干净，所有还活着的幽冥都朝着夜天陌聚拢。姬千雪悲伤过度，鞭子挥得毫无章法，几乎是用蛮劲在与十万幽冥搏击着，只是一心要保护那个死去的人。她为他多么努力，死去的他却永远也不会看得到……
“滚开！你们都滚开！”她一边哭一边喊，死死护着死去的夜天陌。
--“千雪！”
这时候，穆临风与寒江赶到，他们解决完外面的战斗已经是满身狼狈，但是看见眼前这一幕立即被惊呆了。随后立刻明白了这里发生过什么，夜天陌与青灵竟是同归于尽！
阿风二话不说也掏出长剑与千雪一起驱散袭击夜天陌的幽冥，寒江随后加入他们的战斗。
此时的十万幽冥因为袭击宿主，也受到血盟的反噬，三人合力，明显占了上风。千雪一面流泪，一面咬牙对付着幽冥，阿风一面协助杀敌，一面保护一味攻击而疏于防守的千雪，寒江倒是应付镇定。几番下来，也收拾了十有七八。
这时，何渊带着正邪大军赶到。残存的幽冥自然敌不过百万雄师，鬼门最后的邪恶的力量被剿杀干净。
东陵，自此，安宁了。
百万大军在高呼！正道与邪道都在欢腾！
姬千雪手握长鞭，满面是血，她狠狠地喘息着。看看地上再也不会醒来的夜天陌，再看看静默看着她的穆临风与寒江，眼前一片模糊，终于……
终于，不用再撑下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