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等待凋谢的荷（1 / 1）
自从那惊心动魄的一夜，南熏殿与凤翼宫再也不通往来。
我不是废后，但凤翼宫已同冷宫无异。敏感的权贵纷纷与我划清界线，凤翼宫与北齐王府，似乎更是打算老死不相往来。
河西郡王府，安平郡主做为三哥的未亡人，就在王府中无声无息地住着，我听说，她甚至拒绝了陛下特意为她安排的亲事，打算素衣白孝，做个贞节烈妇。
何必，我冷笑。萧依依，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放过你。
这一年的夏天，是帝国历史上最炎热的一个夏天。五月二十，莲花开了。
西藏王来了，宫中弥漫着神秘古朴的香草味儿，每次他来的时候，陛下便会下令燃起这样的香草。西藏王与陛下，亦敌亦友，男人的世界里，却不知究竟是提防多些，还是感情多些。
宫中有传言在悄悄蔓延，说皇后失宠后，常常酗酒无度。
我听说了，淡淡笑道，说得不错，原来销声匿迹了这么久，还是有人记得我、议论我。我这个皇后除了是件华丽摆设，还可以做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西藏王会在觐见陛下后再来拜访我，想必那时已经日暮了。
“上西山去吧，那里有莲花。”仿佛是自言自语，濯修递上来的纱衣，我迟迟未接。
“殿下……”直到濯修出声询问，我才从恍惚中苏醒过来。
“王爷来访，请他直接上西山找我。”我披上纱衣，留下阿吉在正殿等候。
我的心这样急切，像马上就要燃烧起来，西山的日落美景，或许可以为我平复心境。
坐在白莲花海中，我才真的是醉了。莲叶浓浓的绿色垂在我银灰色的长裙上，那样鲜艳好看，我伸出手去，宽大的袖袍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玉片，轻轻放在厚厚的莲叶上，露珠滚过来，沁心的凉。日暮西山，将发髻间垂下的东陵玉映出温润的光，这些光照进我的眼里，我看见袅娜的花丛背后他浅淡的影子。他眸中只有清亮的烟灰色瞳影，再无初见时那份犀利。
夕阳西下，却还是将我额上照出了薄薄的汗。我低头寻不见备好的丝帕，只得接过他递来的。
雪白，上等的蝉翼绢，细细的纹路，在夕阳里透着光。
不禁莞尔。“王爷，您带兵征讨，也日日带着如此秀气的丝帕？”我笑着转脸对着身后的西藏王。
“认识了你，我才日日带着。这曾是专供隹纭宫淑贵妃的绣品，殿下怎么自己竟不记得了？”他笑着看我，目光凝在我的脸上，仿佛在等待我开口。
我心中却是五味杂陈，不知先跟他说哪一句。
他坐下来，为我添满一杯茶，目光却没有片刻离开过我。“北齐王根基很深，顷刻之间是倒台不了的。太急了，无谓伤了自己。”他将温热的茶碗交到我手上。
他第一句话就直刺我的心事。
假装专心品茗，我低下头。“王公贵戚，我哪里会打他的主意。”
他长长舒了口气。“我从来没有骗过你，而你，却总是对我虚与委蛇。”
我眼眶一红。“以后不会这样了，以后不会骗你，也不会要你为我再做那些事。”
他轻轻握住我的手。“别说这些傻话，你不要我做，你打算自己做吗？你这么傻，连千里之外的我都得到了消息，你以为别人真的全不知晓？”
“王爷，你其实是想说，我做的不对？”我皱眉，如梗在喉。
“不，”他的手按上了我的唇，“我不会问你做的对不对，我只想知道，你快不快乐？”他一双眼黑沉沉地闪着光，我觉得自己的心都溶化在这片黑暗里，我像绝望的溺水人，紧紧缠住了他的手。
“不，我不快乐……”我在发抖，他握住了我的臂，另一只手在我背后若有若无地轻拍着。
他低声哄着我。“没事的，我就在你身边，害怕了，累了，就靠过来。”
“王爷，我想，或许下一次你回京的时候，就是要参加我的葬礼……”我哽咽着，恰如其分地将我的惶恐不安示于他眼前。
果然，下一刻，他攥紧了我，神情立即紧绷起来，“不，他们不会做如此冒险的事情。我有办法保全你。”
“保全我？”我笑，轻轻挣脱了他的手。“你不知道陛下多想杀了我，你不知道，千里之遥，鞭长莫及。”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我。他那么平静，我甚至看不出他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半晌，他说：“清荧……”他的声音蓦地沙哑起来，“如果我将骊山公主带到西藏去，你不会恨我吧？”
我愣了，心中大骇，隐隐觉得以前是猜对了什么，手不自禁地抓住了他。
“她还不到五岁，她还是个孩子，而我……我离不开她……”
“我知道，我知道。”他轻轻拍拍我，“我把她带走，你就不必分神照顾她，我会让她成为天下最无忧无虑的公主。从今以后，名义上，你就是西藏王正妃的母亲，就是我的亲人，我这么做，就是为了即使退后一万步，也可以保全你。在太子登基之前，我会像父亲一样给公主以庇佑。”他着意加重了“父亲”两个字。
我沉默了一下，心里却知道在目前宫中这样复杂的环境里，这是最好的选择。咬咬唇，我问：“我需要知道，霖儿，是不是能够永远得到你的庇佑？”
“当然。”他不假思索地回答。“但是，他将来要做统治帝国的君主，他不能选择逃避，他要锻炼出足够的胆魄和勇气，才能永远守护他的母亲和姐姐。”他看着我，表情严肃。
天渐渐黑下来，他英俊的脸在暮色中坚毅无比，让人觉得安心。
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他，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开了口。
“王爷知道陛下中了蛊毒的事情吗？”
“我听说了。”他突然转过身去背对着我，他不说话，我看着他的背影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突然猛地转身。“燕塞王身边有我的人，我叫卡扎给你送来藏地金莲，就是想知道……”他的眸一闪一闪的，他看着我，像是期待我会说什么。
渐渐的，我无法与他对视，只觉得突然之间双眼充满了泪水。“是的，金莲花，因为水土不服，全部凋谢了……”我听见自己苍白无力的解释。
我看着夜色中这一池一池的白莲花，眼前仿佛出现了幻觉，心里还是有纠结的，只是那么多的恨，我该怎么办？
“有时候我真希望是自己在做梦。我希望是塞外的我第一个遇到你，让你心仪，让你牵挂，甚至，让你恨。然而这梦，却只能像微弱火光中的良辰美景，虚幻而脆弱，在固若金汤的现实面前不堪一击。”他的指尖碰到我，有些凉，我怔忪，他马上收回去。“我只是有点害怕，你会后悔……”他屏住呼吸，静静地看着我，四周陷入一片沉沉死寂。
我别过头，“我不悔，永远不。”声音冷硬而又坚定，然后站了起来看着他。
“王爷，天黑了，在别苑接洽藩王，又是这种时候，恐怕不妥，早些回去吧。”我平静地作势送他。
他踌躇起来。“那明日早朝……”
我重重点头，“骊山公主能成为西藏王妃，我这个母后感到万分荣幸。”
“王爷，”我突然叫住转身走开的他，“娇媚……你对她好吗？”
他顿一下，“她小产了，身子很不好，可能，挨不过这个夏天了。”
心里猛地一痛，我说不出什么话来，点点头，就算是送过了。日子还在一天天的过，每天都发生着那么多的事。
原来只是听说西藏王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娇媚一直没有受孕，可是这一次，居然是这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