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林花谢了春红(1 / 1)
凤翼宫真冷,我一夜一夜睡不着。
清晨就开始梳头,头发一缕缕地掉,雁云哭了,我笑她傻,不疼,真的。
“雁云,跟着我,你怕吗?”我一支支地扯下宫女为我簪好的珠玉花朵,轻声问她。“也许,我会失败。若我败了,你跟着我,难逃一死。”
雁云手中捧着首饰匣子,听了我的话,目光却沉静。“雁云已经为您死过一次,并不害怕还有第二次,只希望小姐还能像以前那样快乐。”
快乐?我不禁停了下来,镜子里是一张消瘦苍白的脸,眼眸中却满满是尖利的锋芒与怨恨。快乐,那是距离我很遥远的事了。
我换上素白的宫服,三哥尸骨未寒,陛下一纸昭告天下:河西郡王谢清随暴病而终。
没有皇后的秽乱宫闱,没有郡王的犯上作乱,很好,很完美的顾全了君王的脸面,也给予谢氏莫大的宽容与恩惠。
怎么,他还奢望我会感激涕零,匍匐在地上“谢主隆恩”?
不,不会。我若无其事,重新带上了保护自己的假面具,但是我做不到。三哥的血几乎流尽了,但他的尸身不属于谢氏,这天下都是陛下的,他的尸身也属于陛下,我忤逆了陛下,所以他永远也不能入土为安。
在南熏殿伺候的曹公公偷偷告诉我,陛下将河西郡王烧成了灰,就在姚大人醒过来的那一天。
那一天京城刮起了狂风,曹公公后来描述,那些骨灰瞬间就被大风扬到了天上,遍川遍野,他只得偷偷塞给我一个空空的罐子。
华丽九凤翔天织罗裙上缀满了翡翠和孔雀石,勒得我几乎说不出话来。
“大哥,你护送父亲去幽州休养一阵子吧,他若不走,你就想想办法。”我隐隐有些伤感,不愿大哥看出来,默默侧过脸去。
大哥双目通红,他上前一步抱住我的双肩,“那里现在是西藏王的属地,你把父亲和我都支出去,你在京中想要干什么?不要做任何冒险的傻事。”
“我不会做傻事,只是不想父亲为我担惊受怕,去吧,幽州,那里会安全一些。”
大哥最后没有拗过我,他于次日告病休养。
那天夜里,有人来了。
凤翼宫在沉寂了这许多天后第一次有人来看我。我对着通传的濯修浅笑,他小心扶了我坐下。“是他吧,除了他,别人不会有这个胆子来拜访我。叫他进来吧。”
“清荧。”多熟悉的声音,他曾用这华丽嗓音唱过一出缠绵悱恻的爱情,但那样的故事不再属于我的世界。我不应他,只是转头看他,他总是喜欢在黑夜里出现。
他叹气,然后挨着我坐下来。“这些个变故,让你憔悴许多。”一双漆黑的眸子,直直望进我的心里去。
我漠然看了四周一眼,雁云立即带了伺候的宫女退了下去。
“你是来安慰我,或是看笑话的?”我问,嘴角上翘,笑得十分自然。
东海王萧岚酩,青衣紫冠,人倒显得出奇的精神。“你不是问我那人蛊要如何解吗,现在,还要不要听?”
“不必故弄玄虚,我现在不想知道了。”我抿嘴莞尔,满足看着他错愕的神情。
他一怔,然后大笑起来。“你不想知道,我却偏要说。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只是那药引子珍贵的很,寻常是得不到的。那药引子,是西藏红龙山上的金莲花,要正在开放的。和了五味毒虫的冻粉,用温热的人血饮了,连副七日,蛊毒可除。”
“濯修替我送送王爷吧,起风了,小心路滑。”我只给了他一个背影,以及冷淡又不容拒绝的逐客令。
选在这个时候告诉我,他不过是来试探,是来折磨。试探我对他爱有多深、恨有多深吗?他何必来关心,陛下死了,他不是正合心意。
汤泉宫,金莲花依然盛放,袅袅娜娜,除去陛下掐断的那支,一共只剩下八朵,若做了药引子,服用七日还是够得。
我闭上眼,心里有一把锯,反复在拉,我立在汤泉宫中整整一个下午,天黑了。
我沿着来时的路走了回去,走出大门,浅紫色的纱幔飘到我脸上,柔柔的,像女人的秀发。
“雁云,去尚仪大人那里取一把最大的剪刀来。”我完全无视雁云惊愕的颤抖,厉声命令她:“站着愣什么,快点拿来。”
“是——”雁云眼中噙着泪,她低低应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藏地金莲是天下间的尤物,剪碎了都是这么美。我细细把它们剪成丝缕,再细心装进金黄色的荷包中,花开始枯萎了,艳丽的金色渐渐不见。
我把这一个个扎好封口的华美荷包丢进火盆中去,我还想着要救他的性命吗,那当真是一个笑话。
火焰呈现出灰蓝色的光泽,险些舔上我的指尖,濯修一把扯开了我,我任由他拉着,泪流出来。
“雁云,最后离去的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我等这一列新进宫女鱼贯而出,才低声问道。
“李吉儿,陇西李氏庶出,是大夫人的外甥女,很不起眼,去年,是曹公公看上了,选进来的。”雁云给我套上了两只翡翠镯子,叮当作响。
沉默片刻,我对濯修招招手,他走近了一些。
“还记得我给你看过的册子?”
“记得。”
“那上面有一个叫做李克的。”
“是,执金吾李克。”
我坐直了身子,“告诉宋御史和宗正王仲临大人,我希望执金吾大人成为卫尉。”
“是。”濯修双眸闪光,无声消失在黑暗处。人人皆知宗正王仲临大人曾是父亲的死敌,但他们却不晓得,半年前黔州故道上,三哥救过他一家老小的性命。
日子仿佛就是平淡地一天天过去,李吉儿乖巧却并不太伶俐,我却偏爱这样的她。
“阿吉,你不懂得的事情还有很多。若要我一样一样的教你,你要学到什么时候?不如,”我轻轻挑眉,“你听我的,边做边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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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吉颦眉,一张稚嫩的小脸皱成一团。“是不是阿吉很笨,惹殿下生气了?”
我看着她,有一瞬的怔然,轻轻弯起嘴角。“不,阿吉很听我的话,我很喜欢。”我伸手剥开一个香甜的橙,递给她,颔首看着她有些扭捏有些惶恐。
“殿下……”她蠕动着嘴唇,微微拧着眉。“殿下对阿吉很好,”她抬起头,看了一眼立在我身后的雁云,“姐姐们对我也很好。”
我淡淡地笑了起来。“阿吉是我嫂嫂的家人,我不疼你,谁疼你呢?”
她懂事地点点头,撕开一瓣橙子在鼻尖嗅了嗅,丰厚的汁水一点一点的闪着光,浓浓的香味儿沁入脑海,她脸上露出稚气未脱的笑容。这一切叫我看在眼里,些许细微的表情,与她的兄长——我记忆中的李克,不谋而合。
“殿下,西藏王的信函。”空寂的汤泉宫,只有泉水倾泻的潺潺声。濯修将薄如蝉翼的丝绢递到我手上。
绢书浸在泉水里,滋滋冒着热气,信上乌黑的字却更加分明起来。眉间突突地跳,他要来了,他又来了。
可是,陛下居然会准许他入京,此番,还未到藩王觐见的季节。
“殿下,”濯修打断我,他温热的气息贴在我的耳边道:“刚才在路上,我听南熏殿当值的人偷偷议论,宁夏王薨了。”
我一惊,宁夏王善骑射,身子向来康健,这几次称病不肯入宫觐见,也只是托词而已,居然这么快……宁夏封地怕是也要大乱了。
五月初九,执金吾李克晋升为卫尉。又没过多少日子,左相姚简书重病初愈,已经上朝议政了。
再有五日,西藏王便要进京。
换上纱衣,已经嗅到了初夏的气息。凤翼宫撤去纱幔帘幕,换上了一顶华贵沉重的水晶帐。
听说,由于旧伤发作,陛下的身子愈发不好了。也仅是听说,宫里流言传散的速度,快到令人不可思议。
汤泉宫的琴弦上覆了一层薄薄的灰尘,那是母亲的旧琴,我不准人碰,只是自己拿着绢帕细细擦拭。霖儿和菡儿正是练习说话的年纪,整日缠住了我。菡儿生得玉雪可爱,现在更是一日日愈发美丽,乳母和宫女都赞她是帝国无双的公主,但是她们讳而不谈的,是菡儿偶尔的呆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