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脉脉此情谁诉(1 / 1)
当夜,离开南熏殿后我并没有回到凤翼宫,而是径直来到永泰殿——我命禁军将东海王软禁至此。
远远地,就听见有琴声。东海王擅弄音律,果然是名不虚传,将一曲凤求凰弹奏的令人如痴如醉,余韵绕梁。
我静静立在殿外听完全曲,才走了进去。
“殿下,殿外那么冷,怎么不早点进来。”萧岚酩并不对我施礼,他依然悠闲地抚弄着琴弦,弹出一些不成曲调的音阶。
“萧岚酩,燕塞王他要杀的是我。”我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的脸,目光咄咄。“你说这是为什么?”
他很沉闷,继续抚琴,低声答我:“殿下怎么会来问我?”
“别再演戏了。”我粗暴地打断他,愤怒让我的胸口开始起伏不定。“你跟燕塞王、河间王这些叛王根本就是一伙的,他们反了陛下围困京师,就是为了拥立你为帝。”
半晌,他不出声。然后突然笑起来。“你说得,分毫不错。”他赞许地望着我,一字一字慢慢说道。
“你对我的有意示好,对我的许诺,根本就是为了更好地进行你那些见不得人的龌龊勾当。直到燕塞王死的那一刻我才明白,一直以来宫里发生的那些事,究竟是谁在背后指使。陛下视你为最亲近的骨肉,但是你却是狼子野心阳奉阴违,如今他在龙榻上奄奄一息,这些年来的兄弟情,你可对得起他?”我看着他,双眼有些模糊,我宁愿相信这些都不是事实,曾经以为,他给过我的温暖感觉并不是虚幻。
铮的一声,弦断了,顺着他的食指汩汩流出血来。他猛地站起来,“你听我解释。”
“不,我不想听。”我朝他喊道,空寂的大殿里朗朗都是回音。
“你听一听,听一听你就会原谅我。”他平和的眼神仿佛催人入眠。
我摇头,心灰意冷。“我不想原谅你,也无法原谅你,你要夺走陛下的江山。”
“可是我没有啊,”他大笑起来,我看见他的泪。“最终我背叛了我的叔叔。”
深吸一口气,我问他:“他究竟是你的叔叔,还是你的……”
他眼里泪光闪动,终于还是忍了回去,他转过头背对着我。“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不是,我并不是什么都知道,我只是听说过先帝的筠妃原本是燕塞王侧室,而她,是你的生母。”偌大的深宫,却根本是一点秘密也隐藏不住的。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转过脸来笑着说,“多可笑,也许只有母妃知道,但是,她被陛下的生母毒死了。”
“够了……”我打断他,不忍看他微笑含泪的神情。“你明知燕塞王今天会做出疯狂的举动,为什么不阻止他?”
萧岚酩凝视着我,许久都不肯答话,我猜这个问题是触动了他内心的一些隐秘。
“他死了不是很好吗?本来我以为他要杀萧缙,我以为萧缙也会死,我想那样就是最好的结局,谁知道竟然……”他阴沉着脸,眼中藏着暗火,那邪恶的光灼得我双眼生疼。
突然他笑,他抬起头认真看着我,“他一定是发现了我背叛他的原因,你不是问我他为什么要杀你吗?好,你听清楚答案,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你就是我背叛他的理由,曾经,我们的第一个目标就是除掉你和你的儿子。”
虽然早就暗自揣测过最坏的想法,但是听他亲口说出来,内心还是震撼到不能言语。他身上流淌着冰冷残酷的皇家血脉,生长在阴暗腐朽的阴谋深处,我竟会希冀他纯白而不染,岂不是笑话?
这一天的深夜,我给西藏王写了第一封信。请他帮助陛下平定依然蠢蠢欲动的北塞,陛下调养生息的这几个月,我惟愿天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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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陛下就醒来了。被软禁在宫内的王公贵戚是最大的隐患,陛下醒来后就即刻召见了他们。
我坐在屏风内看着他,除了不太有精神,伤情倒还稳定。披着虎皮大氅,他的脸色如常,声音依旧厚重而沉稳,但我隐隐觉得有哪里是不一样了。
我不动声色地仔细凝望他的脸,他的眸阴戾而微微透出血红。我一惊,又想起萧岚酩说过的此毒无解,心顿时怦怦乱跳起来。
我代表陛下将众人送出宫外,一干贵戚仓皇而出的样子让我心中更是添堵。折返回来的时候,明泉宫居然宫门紧闭,有侍卫禀报说中书令姚大人又带着柳太医进去了,圣上有旨,任何人不得擅入。
整整一天一夜,姚简书都在陛下的寝宫,除了他,陛下不想见任何人,即使皇后,也不被例外。
我等候在明泉宫外,只为见他一面。在陛下身边伺候的王德生出来回话的时候,我闭紧了双唇,什么都不说,但也并不离去。我守在这里,只是太想要问问他,为什么,会为了我,挡那一击。
三月里,风依然料峭,将粉嫩的桃花瓣吹到我脸上,我才觉得凉。
不知道这个时候拉萨是不是也有桃花会开放,我站在明泉宫的门匾下,高高的台阶让我可以看见遥遥相望的西城门。
天渐渐黑了,我终是没有见到陛下。回凤翼宫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也许,这个皇后当得有些多余。但是我又想到霖儿,想到我可怜的女儿,或许什么应该不应该的事情,我都会去做。
夜深了,轻风送进一阵花香,我看着濯修的身影出现在黑沉沉的宫门后。
“殿下,日暮时分从明泉宫传下旨意,明日陛下要上午朝。还要……擢升中书令姚简书为左相。”
“殿下……”濯修轻轻抬头,不解地看着微笑不语的我。
我望着濯修一双清亮的眼睛,莞尔道:“这有什么好意外的,陛下就算是要传位给他,我也不觉得奇怪。”
长长的沉默为我带来一丝伤感的气息,我搭上濯修扶我的手。“濯修,在宫里这么多年了,这是世上最富丽堂皇的所在,也是世上最凉薄无情的所在,我的处境,你最清楚。”
我任由他引着慢慢地走,不多会儿,从回廊径直到了汤泉馆。九朵灿金莲花被陛下掐断了一支,剩下的八朵依然傲人地怒放着,我有点疑惑,这花,竟真的是不会凋谢吗?
“殿下,今日柳嫔带着云塞公主来过了。”
隔着一层纱衣和重重水气,濯修娴熟地为我添着碾碎的香料和珠屑。
我微微侧脸。“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濯修手中的动作停顿一下,而后轻轻为我捏着肩。“殿下,云塞公主与大公子的嫡子年纪相当。”
他的手法相当有技巧,我不由地向后靠去,连最后一丝僵硬都溶化在这氤氲的泉水中。不自觉地阖上眼,我浅笑。
“大哥如今不过是个从四品的郎官,柳嫔本可以为云塞公主寻一个更好的归宿。”
“殿下,柳嫔这么做,全是冲着您。她把宝押在东宫这边,为自己寻个硬靠山。”濯修贴在我耳边说道,乳木香随着他的气息一缕缕送到我鼻尖,这么些日子,他依然执着地熏这一种香——可以让我心绪平静的香味。
我眯着双眼,任由自己玫瑰色精细修剪的指甲在玉石壁上细细流连,妖艳的红色与玉色交织在一起,蓦然,我轻轻扯住搭在一边的绸衣,将一卷月白素笺取出来。
“你看看。”我回手递给身后的他。
濯修展开笺纸,匆匆看了一阵。“殿下……”他眼神中有惶恐,却及时地克制了自己。
“记住这些名字,”我回头淡淡看他一眼,“早晚有一天,我们会用到这其中的一些人,到了那个时候,京中想必已经大乱。”
陛下的伤情一日比一日好转,我并没有把东海王的事情讲出去,也没有再跟陛下提起当日之事。
姚简书一朝拜相,愈发地炙手可热起来。明泉宫中最是离不开他的身影,仿佛他与陛下已经合二为一,他的心思,便是陛下的旨意。
三月末,陛下能起立行走,但身子较之从前羸弱许多,太医院对个中缘由缄口不提,而东海王那句话却在反反复复折磨着我。
封赏各路勤王功臣的时候,姚简书手捧圣旨,面无表情地宣布东海王与谋逆之事毫无干系,即日可迁出永泰殿。
四月初一,叛党余孽被悉数剿灭。捷报送到京师,我摊开厚厚的死刑名录,只见那第一页黄绢之上密密全是郑氏的名字。
四月初二,镇边大将军谢清随勤王有功,受封河西郡王。虽说封赏来得迟了一些,但丝毫不能减少我心中的雀跃。
四月初三,午后,阳光灿而耀眼。三哥一身浅紫郡王打扮,整个人的气质如同完全改变,儒雅俊秀,更显得神情温柔。在他胶着的目光中我衣袂轻飘,携他手观赏御花园中繁花似锦,我眼里、唇涡满是光,亦如花朵般肆意绽放,笑得仿佛孩童。
夜宴毕,送走了三哥,我展开了濯修送上的细窄纸卷。
必不负汝所托——乌塔格云。弯月如钩,对镜莞尔,镜中的我连眉梢都是笑意。
我将这斑驳的纸片烧得灰飞烟灭,褪下盛装华服,吹熄最后一盏燃着的宫灯,我来到霖儿和菡儿身边,静静躺下,聆听着他们的呼吸,很快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