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太匆匆(1 / 1)
不消一盏茶的工夫,我听到殿外有熟悉的脚步声——我居然可以听得出他的脚步声。
他走得轻且快,像幽灵,像魔鬼,飘忽不定。完全不像陛下的,陛下的步伐总是沉稳,带有一点点可以察觉出来的凝滞。然而我却曾经将他当做了他。
我在书房里等着他,还穿着他为我穿上的这件素色长袍,我听着他的脚步声,全身上下是想用刀割破他喉咙的强烈欲望,我忍住了,手指尖在止不住地发抖,突然用力,将袖口攥出了深深折痕,我闭上眼,我怕自己看见他就会疯掉。
吱呀一声,门开了。
“少府大人居然还留在凤翼宫?”来得这样快,证明他根本没有离去。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我,一步一步走近。“你恨我,可以杀了我,不要这样装作若无其事。”他俯下身子,轻声对我说。
我睁开眼,正对上他看着我的一双眼睛。
我咬紧牙,又松开。“我中了烈性催情毒香,你是为了救我?”我按照自己原先想好的话语为他开脱。
“不全是。”他靠着我慢慢坐下来。“你应该知道,而我,根本不后悔。”
我紧紧盯住他。“哪怕因此被千刀万剐,哪怕因此连累我整个家族被诛灭,你都不后悔?”
“对,哪怕永入地狱,我都不后悔。死了,曾有你相伴,就不悔。”他唇边是笑,清淡的如月光,眼波朦胧,我却从中看到无可比拟的伤感。
恨与痛交织在一起,我不能言语。
“清荧,你不会原谅我的,对不对?那就记住我,记住你对我的恨,只要你常常能想一想我,那就够了。”他的眼角有水光,他垂眸,低声对我说:“我唯一不能接受的,就是你对我自始至终的不在意,你从来没有给过我机会,一次也没有,这么多年了。”
我深深呼吸,克制自己不能掌控的脆弱与呼之欲出的眼泪。
“清荧,我求你。我从来没有求过任何人,只有你。”他又抬眼望着我。“你不要像别人一样看我,我和他们,对你是不同的,哪怕就为了这一点,你可以同情我……”
“再求我一次。”我慢慢回眸看他。“再求一次,我就原谅你,并且答应你的请求。”
他逼近了凝视着我,漆黑的眸子平静无波。“我求你。”他看着我,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清楚。
突然,我咯咯地笑起来。
“你别笑。”他抓住我的手。
我不听,胃却突然剧烈地疼起来,边笑边喘。
“清荧,你不要这么疯,我只是想让你快乐。”他开始抱我。
我笑到毫无力气。“我没有快乐,只有疯狂,而且,是被你这样的人一步步给逼疯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他手足无措地为我擦着。
我推开他,很坚决。“姚简书,你告诉我,陛下到哪里去了?”
他眯起双眼,放开了我。“你还是爱着他。”他问,面无表情。
我点点头,又摇头。“也许不爱,”我转脸看着窗外,“也许我一直爱着以前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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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简书转到我眼前来,宽阔的身影完全挡住了从兰窗透进的光线,我看着他,他只是一个暗色的剪影,唯独一双刀锋般的眸子,发着光。
“你的夫君,”他顿一下,“五日之前离开了京都,往西北去了。”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像鹰,凛然犀利,全没有刚见我时的黯淡绝望。
“陛下去了西北?”我大惊,猛地站了起来,双腿还是软弱,止不住地发抖。“他……为什么,西北乱了吗?”我心一紧,是燕塞?幽州?还是,西藏?
姚简书沉着脸,声音也黯沉下来,他低声问我:“你说呢,你猜猜看,是谁反了?”
“不,”我别过头又跌坐在榻中,“我不知道……”
“作乱的又不是你,怕成这个样子?”他低下身子贴近了看我,仔细审视我的脸,仿佛不愿错过任何一丝细微表情。末了,轻轻叹口气道:“幽州王郑拓、燕塞王萧阗、河间王萧棤一起反了。月前,幽州就有谣言四起,说圣主已死,如今的陛下被邪魅勾去了魂魄,宫中妖物猖獗。”说道这里,他对我笑了一下,有点自嘲:“那可笑的传言里,你我都是淫邪妖狐。”
“为什么会这么突然。”我想起三哥这几天也难觅踪影,心里突然觉得很堵。
“并不算突然,有人杀了郑敏儿,而我,替他顶了罪。”他说得轻描淡写。
“什么?是谁杀了她?”我想起郑敏儿秀丽的容貌,一直觉得难以相信。
姚简书微微沉默,他挨着我坐了下来。“东海王萧岚酩。”
一时间千头万绪涌上心头。明明郑敏儿是萧岚酩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明明她对他有着不可言喻又无法掩饰的情愫,可是居然……
姚简书贴得我这样近,我感觉到压迫。
“皇后寝宫,大人还请自重,以后倘若没有传召,不得擅入。”我坐直身子,说得中规中矩。
“殿下难道忘记了,我担任少府一职,侍奉宫中,是本分之事。”
“那也请大人也不要忘记,以往少府一职都由宦官担任,陛下宠幸大人,原本就是破了例的。大人不要给陛下难堪。”
他突然用力掰过我的脸,迫我与他对视。“如果不是我在凤翼宫中,如果不是号令禁军的这块令牌在凤翼宫,我都不知道,下一次阳光照进来的时候还能不能再看见你。”他抓住我的手,按在他腰间一块冰冷的寒铁上。
我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
“京都有叛军的内应,这座禁宫中也有不少他们的人。”
我站起来就想向殿门跑去,被他紧紧抱住。“你别出去,谢府被你三哥的人马守卫,你放心吧。”
我回头死死盯住他。“毓歆,你说,陛下此去,他会不会有事?”
“叛王勾结了北方对我朝觊觎已久的攘阔部族,郑氏的府兵骁勇善战,京中叛军的内应劫持了部分将领的家眷,西北握有重兵的西藏王意向也不明朗,陛下秘密离京北上,谁也不知道是福是祸。不过,据说他年轻的时候,这种冒险的事情也没有少做,每次不都是得胜而回吗?”
我还是不安,心乱如麻。
他突然望着我笑:“我倒真的有点希望,他再也回不来了。”他端起食盒中沸水煨着的一碗粥喂我,我厌恶地将头别过一边。
入夜的时候,他又来了,一进来就利落地打发所有宫人退了下去。殿中几处沸水滚煮,暖炉攥成了一圈,热气阵阵袭人。
“你身子不能见风的。”他关好门窗,然后坐在我身侧。
我用手压住隐隐作痛的心口,冷汗渐渐冒了出来。
“怎么,还是觉得不适?”姚简书卷起衣角为我拭汗,他一碰我,我的心不可自已的乱跳起来,我忙挡开他。
“我没事。”这一瞬间我记起了他是如何用这双手抚摸过我……我压下心底的烦躁恨意,在如今这样的多事之秋,我需要依靠他,而不是与他决裂。“姚大人,”我抬起一双泪眼盈盈望他,“我还想知道,是谁给我下了药,你一定已经查到了。”
原来为了保全自己,为了家族利益,为了霖儿能够登上帝位,我可以放弃这么多。我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被人百般呵护的少女,我是一个父亲的女儿,两个哥哥的妹妹,两个孩子的母亲。
他用目光一寸一寸地丈量着我,游移不定,却仿佛能看穿我的心事一般。“你果真想知道吗?也许,你已经猜到。”
我摇头,“我不要猜,我要听真话。”
“你这看似单纯的三嫂,原来可以使出这样毒辣的手段,亏她找得到那样的东西来。她在你发作的时候执意进宫来看你,或许,还想要亲眼见见,谁会为你解毒,看看你这母仪天下的皇后,她丈夫心爱的妹妹,是怎么一个荒唐模样。多亏是我,她没能进得了凤翼宫,殿下,你不谢我吗?”
他的表情暧昧极致,我的脸烫起来,原来我心里的盘算他全看了出来,他知道我的示弱于人是为了什么,所以极尽所能的刺激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