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残香（1 / 1）

母亲的丧事隆重庄严，但我始终觉得整个下葬过程中，安平都在用一种窥探的目光看着我，让我脊背发冷。

我看着承载了母亲一生的物件在火光中消失，化成了漫天飞舞的黑蝶，这一刻心是安宁的。

我攥紧拳头，我想起西藏王离京前我对他说得最后一句话：你可以拥有爱，但不要执著，因为分离是必然的。

此情此景，用在我的身上，亦然。

父亲真的老了，也许这些天，为大哥劳心劳力，母亲的突然不在，让他吃不消。母亲入葬的第一个夜，我坐在他床边喂他喝着雪参羹。

“小荧儿，”父亲望着我，欲言又止。

我强作微笑，“父亲，你有话说？”

“雪音她走之前那几天，安平天天来看她。”父亲唤着母亲的闺名，语气还隐约伤感。

“嗯，我知道，三哥能娶到这样的郡主，是好福气。”

“不，不是这个，”父亲叹了口气，他很犹豫。“安平最后一次来之后，雪音曾经叫我过去，又不跟我说是怎么了，我看到她好像是哭过。”

我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母亲怕是那个时候身子感觉很不好了，又怕您会担心，所以才什么也不说的。”我安慰父亲。

父亲抬头看我一眼，点点头，换了话题又说下去，我们聊到半夜。

天完全黑着，伸手不见五指。从父亲房里出来的时候雁云为我掌灯，我并没有回到我当年的闺房里去，而是踏着深深的积雪穿越庭院，到母亲的房间去。

依照太医柳荫的提议，我让雁云悄悄收起房内的香炉和衣橱中的断发，不惊动任何人，一切都悄无声息。

后来的几日，大哥整日在灵堂守着，魂不守舍。

我知道大哥在等，痴痴的等，他在等晋阳公主萧容愫，可我知道她不会来。

昨天大哥给她写了信，我没有允许信件送出去。

我命内禁卫把守谢府大门，如果她来了，也不准通报。

大哥总是在瞧着窗外，他希翼着有她的身影。然而这一窗之隔，却是永不能跨越。

他时时流露出矛盾和痛苦的神情，我明白，他也在想着我对他的告诫，想着他犹豫时我提到了父亲。

心里不是不难受，可我得忍着，大哥也必须忍着。

我仔细瞧着我的大哥，原来他已经有了白发，曾经的英姿勃发，短短几日，憔悴潦倒。

看着大哥这样子，隐约觉得不安。摆摆手，我叫下人扶他回去休息。

忙了大半天，三哥从外面走进来了，他拍拍我的头，我回神，慢慢抬起头看着他，突然，“三哥哥，”我靠在他的手臂上，突然流下泪来，“你为什么……要爱我呢？” 我低声问。

也许是泪水让三哥大失所措，他胡乱给我擦着眼泪。

“你这傻丫头，胡说什么呢。”他轻描淡写。

大孝在身，正月里我是不会再回宫了。我让雁云回去，照顾好菡儿和霖儿，这几日想起他们心跳就会加速，隐隐觉得不安。

九曲回廊，小的时候我曾经坐在这边钓父亲养的那些锦鲤。长长的回廊，金红的夕阳，母亲站在远处看着我笑。

而如今池水成冰，廊内探进数支梅花。

我伸出手指，轻轻摘过一支腊梅，它开的真好，可它还是让我想起母亲。

如梦似幻，这些天我总会莫名沉入梦境。

“殿下，若干年后，人人都会传诵，这一刻你在廊边的拈花微笑，成为了帝国最美丽的一个侧影。”萧岚酩不知何时绕到了我身后，他轻声说。

黯然伤神，我垂眸应他：“不，不会，若干年后，人人都知道我的夫君，却不会有人再记得我。”

萧岚酩不说话，他同我一样沉默着。

廊外，冷冽的空气扑面而来，我们都好像在等待些什么，却终是没有。

“小妹，你总是劝我放弃，为何你自己……”大哥和我一同立在窗边，他顺着我的目光找到了渐渐远去的东海王的背影。

“不，”我转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极力否认。

大哥认真审视我，半晌。“小妹，你看着他的眼神，和你当初见到皇上的时候一模一样，你自己都不知道吗？”

“不，我不知道。”我深深吸一口气，扬起头，“同样一个错误，我怎么会犯上两次呢。”我看着大哥，“你不相信我？”

大哥笑，神情十分落寞，“我相信你，但是，也许你自己都不了解自己。”

或许是这场突如其来的爱情，让我一向冷漠自私的大哥全然变了模样，他变得富有人情味，也开始关心我的内心世界，不再像以前那样，开口就是政事派别，利益相关。我觉得，即使他被革去官职，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并没有把母亲房内的香炉和衣橱中的断发交给太医柳荫，他这个人，我看不透，也无法信任。

“巴穆医师？”我看着白发苍苍的姆伊国神医巴穆，经过他的精心调理，菡儿越发的好了，眼睛也清亮了许多，不得不令我佩服他的医术。

巴穆望着我坚定地摇摇头，用极其生硬的汉语对我说：“殿下，没有，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没有发现什么。”

多年以后我才明白，聪明的巴穆，你的智慧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然而你的一片好心，并没有如你想象的那般可以为我带来平静。

日暮，安平没有在大厅用晚膳，遣人来说是身体不适。父亲转过脸来看我，我立刻应声道：“父亲，我一会儿去看看她。三哥还没有回府呢。”

父亲点点头，没有再对我说什么。

安平身上有奇异的幽香，很怡人。

我微笑问她，“郡主今日熏得什么香，真是令人陶醉。”

“龙迦叶，听人说，这香可以助女人怀孕。”她双眼直勾勾地望着我，这样直截了当地将催情香的功效说出来，还是让我有些尴尬，我轻咳了一声。

“原来郡主对调香也颇有研究，那三哥一定喜欢的很了。”我说这话本是无意，也是顺着她的话题接下去，不想她的脸瞬间白了起来。

她突然站起身，幽灵一般走到桌边为我斟了杯茶。

“你喝吗？”她侧过脸。近来她人瘦的厉害，一双眸子显得更大，更黑。

“谢谢嫂子。”我亲热地迎上去接过茶盏，轻轻呷了一口，“雪水煮得吧，嫂子好细的心。”

她望着我，不说话。

我把茶盏放在桌上，轻轻捉住她的手。“嫂子身子果然是不好，明天我叫太医院派人来看看，可好？”

安平的脸色平静地吓人。“好。”她认真点头的样子仿佛一个孩子。

这一夜我睡得极沉，梦里好像见到了什么人，他来了又走了，我却怎样也醒不过来。

天亮了，父亲一早便来等在我的房外。

“荧儿，宫里传出信儿来，陛下今日要派人接你回宫。”父亲留恋地望着我。

“什么？”我有些错愕，我以为陛下不会在意我是不是还在宫中。

“殿下，”雁云急匆匆地跑了进来。“陛下派了少府姚大人来接您，马车已到了府门外了。”

我和父亲相视一望，是吗，还真是没有想到，姚简书亲自来接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