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永远不会有天荒地老（1 / 1）
“王爷今日也去过明泉宫？”我侧眼瞧他。
“是啊。”他笑，若有所思地问我：“殿下是要谢我吗？”
“谢，当然要谢，能说动东海王为我哥哥求情，陛下都赞我好大面子。”我正襟危坐，不露声色。
他踌躇一下，蹙起眉头。“不会是给你添麻烦了吧，可是，皇兄明明不是很在意你的……”他适时的住口，正好已经说完他想表达的意思。
我心里当然不快，但还是笑道：“王爷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我们都不是三岁孩童，不管怎样，都是可以谈的。”
他沉默了片刻，我看得出他内心在矛盾和权衡。“是因为姚简书，我讨厌他。”
我微笑。“当然，有他之前，皇上心心念念的就是你这个弟弟，有了他，弟弟便不再是宫中得宠的第一人了。”
他一怔，而后冷笑。“皇兄？”他摇摇头，望着我。“你不了解我，也不了解他。”
我心里有些难过，冷冷说道：“我当然不了解，你们兄弟两个，都是怪物。”
说出这种不敬的言论并没有让我感到后悔，反而心里有种快慰。
他却不由笑了起来。“殿下是宫里最直爽可爱的女人。”
我扭过脸。“我不是你口中的女人，我是你的皇嫂。”
他神情微微一变，右手握拳，轻轻在我身后的栏杆上砸了一下，雪花簌簌而落，他的眸中是点点的光，好不落寞。
有一炷香的工夫，我和他都没有再说话。
“你知道吗，朝中有很多人都在等待着谢氏的倒台。”他声音更低了，还有点沉闷。
“没错，这样会有不少氏族从中得利。”我轻笑。“还有不少人想让我死。”我看着他，他慢慢把脸转过来，面对我。
“对，那个伶人，是我的安排，我知道你已经明白了。”他说得很慢，很轻，但我还是听到了。
我站起来，他想伸手拉我，但又退缩了。
我冷冷对他说：“如果是我的敌人，就永远站在我的对面，我不需要你偶尔的施舍和玩弄，我恨郑筠妫，但我更厌恶你。”我说完转身要走，被他狠狠地拉住了。
“其实后来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有些焦躁地解释。
“我不需要知道后来怎样。”他攥得我手腕生疼，我没有挣开。
“从现在开始我们是一起的，我一直想跟你说这句话。”雪光映在他脸上，表情真诚，目光里全是殷殷企盼，我看着这张脸，心里不知有多想相信他。
身边的每个男人都在跟我说合作，但我永远是孤独的，我比谁都清楚这一点，我的儿子是太子，但凡能有一争的男人都在觊觎那张龙椅，除了我的家族，永远不会有人和我站在一边。
“王爷不需要我，王爷有晋阳公主，无论再拉拢谁，也都是多余的。”
“晋阳？”他停顿一下。“殿下可真是个聪明的女人。”
我不屑看他，淡淡应道：“王爷是个太有野心的男人。”
“我不想要那个位子……”
“你是不只想要那个位子。”我截断他。
他欲言又止。
“你看，这皇城里这么多宫殿，你不想住在这里，但想住进来的人实在太多太多。就是此刻住在这里的人，也远比你想象中要复杂的多。”他缓缓放开我，双手负在身后。目光顺着宫墙飘忽绵延，曾经眸中的清澈，了无痕迹。
“我不能想象你描绘的一切，我跟你，本来就是完全不同的人，我的确很后悔到宫里来。但是，你还不知道，甚至，曾经差一点，我都以为自己会爱上了你。”我闭上眼，词句在舌尖颤抖，我轻声说。
“什么？”他仿佛被雷劈中，一动也不能动。他盯着我，他紧握着我的手臂轻晃我，我感觉得到他也在发抖，我不看他，却只是苦笑。
“有一件事你并不知道，在你认识我以前，我便认识了你。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天发生的一切，第一次见你的那天，你穿着鹅黄衫子，一身洁白如雪的长裙，下摆镶着美丽的流云金边，你的长发绞做三股，都用翡翠扣簪着，你的笑容很温柔，你抱着骊山公主在苑中散步，身后跟着霖儿和他的乳母。那一天阳光真好，仿佛都洒在了你的身上，你令周遭的一切都看起来温暖。我真的觉得你很像我死去的母妃，虽然记忆里，她那样模糊，但我觉得她就是你这个样子。我本来要杀你的，可是真的犹豫过，你的眉眼，你的笑容，令我不可自抑地想起了她。”他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沉郁的神情与我那夫君是如斯相似。
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我不想分清楚。四周的黑暗像浓稠的血液，慢慢涌上来，我的世界，渐渐被淹没，连一丝微末的绝望，都没有留。
我想我真的曾经有一个瞬间爱上了他，那时候他刚刚回京，还没有派伶人用毒香加害于我，还没有安插郑敏儿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也还没有联合晋阳公主设下圈套陷害我的哥哥。
想起这些我居然流泪了，许久不曾哭过，我似乎都忘记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王爷，这一切，都是真的。”我的心是空的，嗓音也是空的，我笑着对他说，视野已经一片恍惚。
他突然上前一步轻轻掩了我口，“你别再说……”
我不语，垂下眼帘，泪又静静地流下来，心却在暗暗发抖，他永远不会知道我的真实想法，他不会知道此刻的我是多么想要控制他。
哪怕他有一点点的真心，一点点的心动，我都不能犹豫。犹豫，就意味着失去先机，意味着不可预见的死亡，在宫里住了这么久，时时刻刻可以嗅到这种华美又腐败的气息。
他的眼眸闪过光，复又暗淡。“你不知道我有多怕，怕你会在我面前突然喊出那个人的名字。”
此刻多说已无益，只能报他以沉默。
寒气透过濡湿的鞋袜袭上来，渐渐的，我已经冷得面无血色。
“我讨厌姚简书，起初我也以为是皇兄的原因。但是现在我发现，不是。”他注视着我，像是要从我脸上找出什么来。“皇兄才是个真正的傻子，姚简书喜欢的人是你，他根本就不会喜欢男人。”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看出来了，皇上难道真的毫不知晓？
我挑眉，声音又恢复了清冷讥诮。“王爷实在是太抬举我了。”
他还想说什么，又被我打断。
“王爷不喜欢姚简书，我也一样，只要知道这些，就足够了。”我安静望着他。“你要和他作对，就要站在我这边，我说得对吗？”
我在心里默默计较，他和姚简书，真是相互制衡再好不过的对手。
他沉默，然后笑起来。“我们可不可以不要这样讲话，你现在的样子，让我对你爱恨交织。”他说道最后一句，言语轻薄，与他往日放浪一般无二。
我扬起下巴，冷冷笑道：“还有，郑敏儿我还给你，这样的美人，我可消受不起。也请你替我警告你的好妹妹晋阳，如果我的哥哥出了一丁点的差错，我绝对要她陪葬。”
我丢下一脸惊恐的郑敏儿，带着雁云离开了永泰殿。
回到凤翼宫，我收到了三哥送过来的一个盒子。夜深人静，我坐在妆台前小心翼翼地打开它，那里安静地躺着满满的一盒蓝色干花。
他回到军营了，他用他的方式与我报了平安，我追忆着那些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慢慢进入了梦乡。
梦里他在悬崖边不顾性命地采摘着一朵朵奇异妖艳的蓝色花朵，我担心到不敢大声唤他。然后是漫天蓝色，他却如烟般消失不见，我找他，唤他，却只有空谷的回声与我朗朗回应。
我的三哥，他是从这一天起就做好了再也见不到我的准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