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月白与桃红(1 / 1)
等一切都准备周全,姚简书还没有来。我静静地坐在酒桌旁边等他。
我想,如果用一种颜色来形容他,最适合的莫过于月白色。他就是一块连城玉璧,黑暗里,也能散发出属于自己的光。
而我,如果想要穿得漂亮,那自然是非桃红色莫属。现在我穿着桃红色的衣裙坐在灯光里,略显苍白的灯光经过水晶镜的几次反射,美得令人心颤,然而比灯光更美的,是我的脸。
盈盈的光倾泻在脸上,有一种淡淡的粉,我把额发全梳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这件桃红衣衫很薄,大殿里到处都是烧红的紫山炉,我并不冷,反而觉得热。
他来了。夜晚这么安静,我听出他的脚步声。
没有通传,也没有人阻拦,雁云带着他无声无息的走进来。
进门的第一个眼神,他看见我的时候时间就凝固了,他的脚步停下来。
我没有对他笑,甚至连一点点表情都没有,我只是完全放松地看着他,我的全部心神都放在关注他的神情上,我甚至看见了他望着我时内心的荡漾。
是啊,我有上天赐予的天人姿色,他怎么可能不心动。
但那只是一瞬,他走过来,眼里边只剩下讥诮。“殿下这幅打扮,是要□□于我?”他坐在我的对面,肆无忌惮地打量我□□在空气中的脖颈与手臂。
我被他这种鄙夷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这种感觉完全陌生,原本想好的话居然忘到了九霄云外,我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
“大人真会开玩笑,这个世上恐怕没有人能够□□大人了。”我低头,雁云适时地为他斟酒。
举杯的时候,我还是对他笑,酒杯里映出这座富丽宫殿的晶莹奢侈,可我多想回到从前。
“姚大人,我们很久没有在一起吃过饭了。好多年以前,我们常常在一起吃饭,那时候你住在我的家里,你哥哥还不准你吃饭的时候跟我说话,你记得吗?”我笑着,好像真的很回味当年那些往事。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没说话,还是静静地看着我。
我对雁云使个眼色,她也退了下去,随手轻轻地带上门。
我亲自为他斟酒布菜,我为他夹什么,他就吃什么,却始终没再跟我说过话,连一次眼神的交会也没有。
我开始忐忑。
很快,他就站起来。“殿下的盛情邀请,臣却之不恭,不过臣实在不胜酒力,还请殿下恩准臣先行告退。”他身上带着淡淡的酒味,也许是殿里的温度太高,额上居然有了细汗。
我仍安稳地坐着,抬头对他笑道:“大人急什么,殿外风大,等酒意过了再走不迟。”
他低头看我的时候,我垂眸,不紧不慢地品尝着杯中殷红如血的葡萄酒。
当的一声,金樽坠地,酒如血色倾泻一地。
“你不用在我面前强颜欢笑,”他扯住我的手将我拖到流光壁前,“你看看你的眼,你的眼里全是对我的恨,哪里有半点真心想要和我叙旧的样子?怎么,你现在想要妥协了?太晚了。”他的眼睛很漂亮,却在一霎那充满了血红色的怒意,他的表情变得很狰狞,他迫得我频频后退,背脊猛地触上流光壁的冰冷,已无路可退。
“大人知道我的心思,何必揭穿,你和我都痛苦,何必呢?”我迎着他的目光,任由他将我攥得紧紧的,丝毫没有挣扎。
他在沉重地喘息,我仿佛听得到他的心跳声。
“毓歆,我们都回头吧,我不恨你,你也别恨我。”我不敢看他如受伤猛兽般的眼神。
他冷笑一声,贴在我耳边低声说:“我也希望你能够回头,可惜你永远不能。你必须忘却过去所有的一切,忘记你爱过的人,这样你才能继续无知无觉的活下去。”
我抬头,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毓歆,我忘记了,你能忘吗?你是不是也能忘记我父亲、我大哥对你所做的一切,你也忘记以前的恨,就让我们,一笔勾销好不好?”
我看到他浑身一震,他双眸胶着在我脸上,我看着他的神情就知道答案,在他凝视里我的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许久,他摇头,他的睫毛颤抖着,而后说出了令我一生都难以忘记的话:“除非你给我爱,否则,我不会放弃恨。”
他突然放开我,掉头走了,走得毅然决绝。我轻轻扶住墙,慢慢跪倒在石板上,痛苦让我的胃阵阵抽搐,我紧紧掩住了口,眼泪更加肆虐。
我们之间总是这样,他的心太急,而我的幡然醒悟,却已经太迟。
真的醉了,我曾经以为我不会醉。
夜已经很深,今夜我喝了不少,我把宫女们都撵出殿去,我脸色青灰,她们都瑟缩着不敢抗拒我。
独自一人饮酒,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曾经,我被废黜封号深宫禁足的时候,也曾借酒浇愁,聊以相思,但都不曾比今日醉得厉害。
我现在觉得害怕,觉得绝望,我不知道姚简书究竟要做到哪种程度,但我知道自己的底线——我不能容忍亲人流血。
他的父亲和大哥,我可以猜得到,曾经发生过什么。可一切都无法挽回。
不知所措,我被一种迷乱的情绪纠缠着。
葡萄酒洒在身上,凉意丝丝。我穿着单薄的衣裳倒在地板上,浑身滚烫,我伸出手臂在平滑的地面游离,贪恋着身下冰冷的触感和坚硬。
后来,濯修曾经告诉我,他走进大殿的时候,我就像是碎了一地的桃花,潦倒不堪。
但是,很美,他眨着一双闪亮的双眸对我说。
“殿下,安平郡主在殿外等候觐见。”
我裹着鹿衣半卧在雕花牙床上,整个上午都沉浸在一些往事中,抬眸,便看见了跪在榻下的郑敏儿。
安平来了。我沉吟,她是该来的,她是我们谢家的媳妇。
“请她进来。”我坐起来,却没有出内殿的想法。
安平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衣衫不整,长发披散的我。
“三嫂,”我向她伸出手,“坐到榻上来。”
雁云接过安平的外袍,我向她使个眼色,她便带着郑敏儿退下了。
帘幕徐徐下放,殿门合上,外面的风雪声消失殆尽,我握住安平冰冷的手。
安平的脸色浮现浅浅的酡红,想必这一路是慌忙而来,她的呼吸还尚未平顺。“清随回来了。”
这短短五个字如同炸雷,我一下子愣住了。“什么?”我捏痛了她的手,她抬头看着我,眼底一片深灰。
“皇上派他北上督军,昨夜他却私自回京。”安平压低了声音,她的眸光在闪动,心里想必也是惊惶不安。“殿下,他说是收到了大哥的密函,说京中巨变,殿下和父亲有生命之虞,他便带了两千精骑急急忙忙赶回来了。他回京这件事还没有人知道,殿下,现在该怎么办?”
我一惊,脱口说道:“不,不会,大哥的信使已经被我截下了,更何况……”大哥在信中分明不是这样说的,不知为什么我总是对安平心存顾虑,于是话到嘴边又生生止住了。“三嫂,你别怕,三哥现在在府中吗?”
安平点点头,她眼圈突然红了。“殿下,我不敢让他现在出城去,一旦暴露,陛下会治他的罪,还会疑心他……”
“那两千人马还在城外?”我打断她的话。
她又点头。
我心中冰凉一片,姚简书,你想让我的哥哥都死吗,像你的哥哥一样?
“濯修,你到郡主府上一趟,把三公子的兵符拿到手,然后去找兵部侍郎严大人。”
濯修挑帘走了进来。内殿里我只留他一个,出了霜咏的事情,我只信任他。
我打开珠盒,拿出母亲给我的翡翠簪交给他。
转手,我遣人去请严大人的女儿严柳。“三嫂,你在我这里稍坐,我们等一等燕泽宫的柳嫔。”
不一会儿,一个宫装美人走进殿内请安。
“来人,给柳嫔看坐。”我已在榻上坐正,整理好容妆,安平静静坐在我身边,她和我一样紧紧盯着面前清秀的佳人。
想必素来不受宠的柳嫔并不知道我为何招她来,她有些不自在。
“听说柳嫔的哥哥严翟是左禁卫,真是子承父业。”我微笑,看着她在下首局促难安。
“是的殿下。”柳嫔低头答道,她素来性子柔弱。
我合袖,做出极为悠闲的表情。“我新得了西藏送来的雪茶,特请柳嫔过来品尝,不会耽搁了柳嫔吧?”
“当然不会,”柳嫔起身谢恩,“殿下圣恩。”
冷香灌入脑中,我们三人在殿中安静地品茶。一整个下午,我的思绪都飘在城外的风雪中。
不知道此时此刻,兵部侍郎有没有勒令已经发现的守城驻军封锁消息,西藏特使的车队是否已经将三哥送出城,看守西门的左禁卫的卫兵,到底有没有认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