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水中火焰（1 / 1）
殿外送来的轻风正好，不缓不急地摇动着竹帘。
我坐在铺满兽皮的矮榻上，任由霖儿紧紧攥着手臂。他咯咯笑着，白皙的皮肤，晶莹的眉眼，圆润可爱。
菡儿乖乖坐在一边认认真真地玩弄自己的手指，毕竟是女儿家，她长得比哥哥更加秀丽标致，一身粉粉的绒衣，母亲说她比我小的时候还要漂亮。
然而，仅只是漂亮，眼中没有半分神采，我倒宁可她相貌平庸，但求能与常人无异。
“殿下，您在这里坐了小半日了，要不要出去走走？”霜咏跪在帘外，轻轻地问我。
片刻，我长长舒了口气。“院子里，还有花吗？”
“还有晚开的落日菊，殿下想要看看？”
“落日菊？”我踌躇了一下。“好吧，梓婼，照看好两位殿下。雁云，霜咏，你们跟我走走。”
难捱的一天。
明明是晴空万里，却偏偏如风雨欲来般心惊肉跳。
血一般艳丽的落日菊，大片大片开满了角落。凤翼宫的花园比隹纭宫大得多，我却想念我种在隹纭宫的一园蔷薇。
“殿下，皇上驾到。”素来稳重的濯休沿着林荫道快步走来，额上满是细密的汗。
惊了片刻，我移出步子。“随我到前殿接驾。”
“殿下，”濯休突然拦过来，他还想说什么，被我止住了。
“濯休，我知道。不要怕。”我从容不迫地说着，纵使心跳不受抑制地加快，但面上却显得比平时更为冷静。
“皇后前殿接驾——”随着礼官一阵高唱，我娓娓拜倒。
丹漆龙靴嗒嗒地走了进来，携着风声，很快。
他走到我面前，停住。我低着头，聆听他熟悉的呼吸声。
“梓童，昨天姚简书到凤翼宫来了？”他的声音威严中透露出喑喑沙哑，我听不出喜怒。
“是，陛下。”我低低一拜。
他丝毫没有让我平身的意思。“姚大人在凤翼宫出了什么事，梓童可知道？”
我抬眸，望着他有些发白的面孔，“臣妾不知。”我睁大双眼，从容表露我的坦诚。
他握住我的肩，手臂上青筋隐现，在我眼前突突地跳着，他轻轻将我从地板上拎起来，我感觉到疼，却忍住了，只是泪盈满了眼眶。
他看着我，我倔强地不说话，我不敢说，我不知道姚简书跟他说了什么。
“你说，是谁？”他放开了我，双手背后。
“皇上在说什么？”我不解地问他。
“陛下。”一个醇厚悦耳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我心中暗叹，他又来了。
“陛下真想知道吗？”姚简书在我身后轻声问。
我看着皇上的脸，阴晴不定，隐隐酝酿着一场暴风雨。自从刚才姚简书进来，他便没有再看我一眼，他双眸灼灼地望着他。
“我看上了皇后宫中的一名侍女，今日来，就是想向殿下讨了她去，不想陛下也在，请成全微臣的一片痴心。”说着，姚简书双膝及地跪了下来。
我转头看他，仿佛根本不认得他了。
“你……”皇上的脸色由白转青，“她是谁？”
我心中暗跳，我不知道姚简书会要我宫里哪一个人顶罪，我的手心全是冷汗，我看看雁云、霜咏，只觉得自己说不出话来。
“陛下，这全是臣的心意，跟她无关，只求陛下成全。”姚简书躬身伏在地上。
“朕在问你。”
空气中全是冰冷，姚简书抬头，他缓缓看了殿中众人，最后目光锁在我的身上。
“殿下，臣对殿下的侍女霜咏姑娘心仪已久，请殿□□恤臣一片痴心，不究臣昨日轻薄霜咏姑娘之罪。”他眼里全是赤诚，比我说谎时更加从容镇定。
“姚大人——”还未及我说完，皇上便打断了我。
“梓童，朕命内官明日送些王宫贵女来供你挑选，这个叫做霜咏的，就赏给姚大人吧。”皇上不耐烦地对我说着，一双眼却是冷冷看着霜咏。
“殿下……”霜咏双膝发软跪倒在地上，她仿佛预感到不测，爬过来想要抓住我的衣襟。
“内禁卫。”皇上半分耐性也没有了，他沉沉说道：“先带霜咏下去吧。”
而后，皇上回眸看了姚简书一眼，目光在他唇间流连片刻，甚至没有再理会立在一旁的我，就这样拂袖而去。
“姚大人，”我虚弱地跌坐在锦榻上，“你若还是个男人，就别让皇上为难霜咏，好歹，留她一条命吧。”
姚简书站起身来，在我面前徘徊一刻。“殿下，我今日来，本就是要她的命的，你还心疼了？留她在凤翼宫，她迟早有一天会变成戴着面具的伶人，讨了你的命去。”姚简书淡淡一笑，他身上自然散发出一种玉石的气度。
太过用力，指间的凤尾戒指咯进掌心，隐隐作痛。“你说霜咏她是……”我没说下去。
“殿下早该提防身边人的，不要把戒心都放在我的身上。”他笑，我觉得这笑容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你有证据吗？”我站起来，雁云扶着我，同样感到好奇，她双眸晶亮地望着姚简书。
“你信不信都好，反正殿下从来也没有真正信任过我。”姚简书整理衣襟，他要告辞而去。
我没有留他。其实我是信他的，只是他也从来不知道。
从这一天起，我再也没有见过霜咏，也没有听说过她，仿佛宫里原本就没有这个人存在。消失的这样干净，我害怕有一天我也会这样，了无痕迹。
姚简书唇上的伤口两个月后终于完全愈合了。我有些失望，我原以为会令他破相的，好歹会留下疤痕，然而意外的，什么都没有，他依然风华绝代，惊才绝艳，是当朝第一美男子，也是当朝第一才子。
“殿下，臣妾奉旨采选的名册已录好，殿下可要过目？”尚宫隔着纱帘问我。
天真的好冷。马上腊月了，天灰青着，仿佛酝酿一场大雪。
“不必看了，将四品以上官员家的嫡女去掉，庶女留下。”偶感风寒，我躺在床上整日困倦。
“殿下，郑氏庶女郑敏儿，直接从名册中删除吗？”尚宫声音更低，小心翼翼地问我。
我睁开双眼。郑敏儿，废后郑筠妫的堂妹。“将她留下，安排在凤翼宫掌灯。”
“是——”尚宫拖了长长的尾音退了出去。偌大的宫殿里寂寞撩人，我整日睡得似梦非梦。
“殿下，这是掌灯宫女郑敏儿。”
殿外下起了小雪，殿内炭火正旺，发出噼啵的响声，殿外的青灰色给尚宫的脸上罩起一片阴霾，她一双清亮的眼睛在暗处打量着我。
我并不看她。
“郑敏儿，你走过来些。”我和衣而卧，心不在焉地玩弄着手掌中的翡翠葡萄。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袅娜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
我挑眉，冷冷瞧她。刚刚及笄，却是一个十足的美人坯子，没有想到郑氏也出得这般容貌的尤物。
橙黄色的宫灯里，我细细看她。秀眉凤眼，白皙肤色细瓷一样光滑，五官长得极为纤巧精致，如云乌发间斜插一支白玉簪，名贵的蜀锦裁制了一身合体的碧绿色长袍，外面罩着一件墨绿色重纱衣。她不仅人美，更深得服饰之道，深深浅浅的绿，显得她眸更亮，脸色更加剔透光润。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身材娇小，没有穿出华丽宫裙的高贵矜持意味。
“你恨我么？”我淡淡问她。
她猛抬头，一双凤眼黑白分明，她轻轻咬着唇，不说话。
“你要是不想进宫伺候我，我现在就让他们把你送回去。”我温柔地对她说道。
“不。”她吐出一个字，而后踌躇半天，“我是心甘情愿进宫侍奉殿下的。”她深深低着头。
我轻轻笑起来。“好，我就知道，你是心甘情愿进宫来的，如果只有一个人是情愿的，那么这个人就是你，没有人比你更想进宫来，我说得对吗？”
她慢慢抬起头，双眸全是泪光，她轻轻点了一下头，眼泪随之滑落。
我坐起来，温柔地拉过她的手，将她拉到我的坐榻上。
“我要你知道，我不会害你，不会为难你，只要你乖乖地听话，我担保你比这宫里任何一个人都活的好。我还要全天下人都知道，谢氏不是郑氏的敌人，我们可以做朋友，可以亲密无间。你说是吗？”
我从她眸中看到迷惑的目光，她仿佛被我温柔而真切的话语蛊惑了，她长久凝视着我的双眼。
我眼里的她，完全是一个孩子的模样，脆弱、无措。我不知道郑氏将这样的女儿送进宫来是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