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霜华浓如雾（1 / 1）
大哥神色从容，轻轻夺过我手中的细白瓷壶，稳稳地为我添满一杯热茶。“是啊，多和皇亲国戚走动，人脉不失，家业才能稳固啊。”
“公主不是歌姬舞女，哥哥轻易不要玩火。”我把玩瓷盏，斟酌着说。
大哥阴着脸冷笑几声，他垂着头，半晌才抬眸对我说道：“小妹，父亲也很累，你感觉到吗，他这几年衰老得很快。”
这几句话猝然敲在我的心上，我楞了一下，心里很不好受。
“小妹，哥哥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许是我突然之间的脸色苍白，大哥关切地望我。“中书令姚简书，”他停顿一下，皱眉，“毓歆，他在朝中事事与我谢氏为敌，而如今他又是皇上面前第一红人，你知道，朝中大多都是骑墙派，没几个真正贴心的人，父亲焉能不累？”
我无言，僵住了，茶冷在手里。终了，长吁一口气。“大哥，这些年，我不在父母身边，让你受累了。”
“小妹，”大哥握住我的手，神情清冷，眼眸中似有深意，欲语还休。
“我知道，父亲为了不让我忧心，很多事情都瞒着我，他，也许久不曾入宫了。”我站起身，眼眶温热，脚居然有些僵硬，亭中这样冷。
“小妹，你知道你有多漂亮吗？”大哥低头望我，沉沉说道。“倾国倾城的容颜，湮没在这寂寥的深宫里，浪费在一个不值得的男人身上，你多傻。”
“大哥今天来，一定有事跟我商量的，不妨直说了。”我觉得很压抑，这种感觉像乌云笼罩着，沉闷无比。
“小妹，哥哥知道你和西藏王的事情。”大哥也站起来，他贴近我身后，我感觉到他温热的鼻息紧贴我，他小声说着。
我大怒，冷冷叱责他道：“大哥胡说什么，我和西藏王有什么事情。”
大哥微笑，“小妹，不管有什么事情，哥哥只是替你高兴，何必急着迁怒于我呢。”
我深深呼吸，深深闭上双眼。
“西藏王是友非敌，仅此而已，不必奢望可以依靠利用。”仿佛有刀痕划过心脏，我不想听到大哥跟我说这些话，他如此露骨地指出这一切是什么目的，我怎会不知道，无论西藏王情愿与否，我都不愿他被我的哥哥当作利器来使用。
大哥在我身后沉默一阵，又道：“你整日困在这里，你不知道这世上有多少好男人，你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精彩。”
“大哥疯了吗？你别忘记了，你的妹妹是皇后，是一国之母，我行事有半分差池，都可能会危及整个家族。”
大哥轻轻扳过我的身子。“父亲托我告诉你，他喜欢你过得快乐一点。你记住，我是你的哥哥，不是你的敌人，不要对我用这样冷漠尖锐的语气。”他看着我的眼睛。
他这样平静地看着我，我差点掉下泪来，我慢慢倒在他的怀里，慢慢攥紧他的衣衫，我也慢慢平静，仿佛这许多日子，终于找到了一处安静的所在。
深秋，我越来越讲究衣食起居。
隐隐的，我开始害怕看见自己的衰老，我怕自己不再如十五岁时那般美丽。
这些年，爱着，痛着，我都没有对自己好过。
贵为皇后，我经常在凤翼宫接见各式各样的人，这样的日子使我变得更加慵懒高贵。
湖蓝色长裙上缀满了银色丝线绣制的孔雀翎，颈上三串绞在一起的东珠，我打开嵌满绿松石的沉香木箱子，挑出一件花朵状似玉非玉的碗口大的步摇，斜□□飞云鬓，远远看去，这只艳丽的步摇就像一朵湖蓝水莲花，碎钻流苏仿佛花下摇曳着细细水珠。我用帕子将双颊上的绯红胭脂一点一点擦去，一双漆黑的眸子被苍白的肤色衬的更加深邃有神，我睁大双眼，看着镜子里这张精致而纤小的脸庞，未施粉黛，其实我还这样年轻。
每天我都花上两个时辰梳妆，不厌其烦。
我在镜前笑起来，丝毫不顾及宫人们疑惑的眼光。
猩红蔻丹，兰花素手，命运赐给我的容貌美艳到可以像书中写过的那些狐媚妖物，用这幅皮相倾倒众生。谁也猜不出，其实我原本就是这样的女子，只不过是曾经一度以为生命里只剩下爱，余下的便不再重要，包括自己，都不再重要。
“姚大人，脸色不太好啊。”我没有多看来人一眼，只悠闲地为自己沏茶，腾起的水雾袅袅飞升，脸颊一片湿润，我凝视着手中的一切，微笑而专注。
“嗯，臣为殿下害了相思，脸色当然好不了的。”面前的人笑，神情很冷。
“是吗，这个世界上，还会有让大人害相思的人？”勾起唇角，我笑他。
姚简书坐在我旁边，他目送宫女一一退下，转过头来盯住我道：“收起笑容吧，你这样的表情真像一只狐狸。”
我笑得更是厉害，“姚大人，你见过狐狸笑吗？”
他的脸贴过来，仔仔细细地看着我，连一丝表情都不放过。他的眸中有可疑的红色，像是酒意渲染。“见过。”他斩钉截铁地说出这两个字。突然，他俯过身来双手捧住我的脸。
我甚至来不及闪躲，就被他紧紧拉进怀里。他的唇无可征兆地压过来，将我所有的挣扎都化解在他冰冷的怀抱中。
他的唇是滚烫的，带着烈酒的香味和无穷征服索取的意味，转瞬之间就使我窒息，世间的空气仿佛全部被他抽干。
我握紧了生疼的十指，嘴里全是血腥的味道，我咬得他这样重，却不曾迫他放手。挣扎中有木几推到和瓷器粉碎的声音，但我知道没有人敢进来，四周死寂。
他漆黑的双眸死死盯着我，几乎与我的贴在一起，许久，他任我将他推开。
扬手，我用尽力气狠狠地打在他脸上。他仿佛等这一刻等了好久，清脆的响声过后，他满是鲜血的嘴唇突然浮现微笑，他浑不在意地用衣袖揩净血迹。
“殿下不想叫人来？”他的唇边还有我的牙印，又有血珠渗出来，他却笑得开心。
我心里怒到极点，几乎战栗。“姚大人，如果不是你的少府身份，内宫根本由不得你来去自如。如今，你居然借着酒意对皇后无礼，不怕诛灭九族吗？”
“好，”他的笑容冷却下来，却凝在唇上。“那便请殿下立即昭告天下，好治我的罪啊。”
我咬牙到脸色青白，定了定神。“毓歆，纵使我以前有千般对你不起，你尽可以大方告诉我，要怎样你才肯罢手，不要总是突如其来的将我逼入绝地。这样对你我，没半分好处。”
姚简书淡淡看我一眼，慢慢坐了回去。“我昨夜在梦里，看见殿下了。心里想得厉害，今日不对你做出这样的事，我便活不下去了。殿下信不信？”他捡起地上我遗落的艳丽步摇，一边把玩，一边平静而缓慢地说着。
我闭上眼。“毓歆，你是个疯子。可我不是，也不想跟你一起疯下去，你放过我，好不好？”
“清荧，那我求求你，你也放过我好不好？”他抓住我的手，冰凉，重重压在他的胸膛上。“你把你自己，从这里挖出去，我不想再想念你。”他这张完美的脸上流淌着冰冷到极致的表情，让我害怕。
我想抽手，却被他犹如石化般攥住，半分动弹不得。
他看着我，瞳孔显现越来越浓的红色。“清荧，你不要笑，不要对任何人……不要……我承受不了……你不知道……”他像是完全失去了意识，嘴里喃喃说着什么，又低下头去吻我的手，我被他这种怪异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又不敢真的叫人进来，在宫中让人看见这一幕，对我的影响太大。
“姚简书，你醒醒。”我抓住他的肩拼命地摇晃他。“你不是毓歆，你是少府姚大人。”我大声地说道。
“娘娘——”门外是雁云在迟疑着问我。
“雁云，姚大人喝多了，不要惊动任何人，去取些醒酒的汤饮。”我收回姚简书松开的手臂，从容坐上锦榻，垂眼不再看他。
“大人，醒酒茶，请用。”雁云飞快地扫一眼姚简书的脸，惊异目光浮现的一瞬，她躬身低下头去，退在我身边。
姚简书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他的脸色青的可怕，闷闷喝着茶，而后，便起身告辞，甚至没有为他刚才的行为略表歉意。
临出门前，他突然回头。我看着他，一阵心酸，毓歆，你果然还是爱着我。
垂眸，那枝美艳的步摇已经被他碾碎，妖艳的来自西藏的湖蓝色花朵，静静的淬满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