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流水浮灯（1 / 1）
我以为，这场盛大的夜宴只是礼节性的形式，却没想到，这长长的夜宴仿佛永远不会结束了，似乎也没有人疲倦，我的酒意渐渐浮现出来，脸颊开始觉得发烫。无数个身影就这样在眼前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在这个夜里大段大段的故事像是随着夜色和酒意的朦胧开始一点一点变得黯淡。尚宫开始尽职地为我拦酒了，如果不是我的身份，如果不是今夜与西藏王有约，我倒真想痛痛快快地醉一次。
东海王萧岚酩也敬酒，他笑吟吟地望着我，慢慢踱步向我走过来。
他不仅是服色衣着，甚至连言谈举止都有了变化，而我从未像今天这样清醒。他是想引诱我吗？就因为心上人被赐死，他想用这种方式报复他的皇兄？可惜，我并不是可以用来报复萧缙的最佳人选，但萧岚酩并不让我觉得反感，于是我决定配合他继续将戏演下去。
举起的酒杯里有他温婉的笑，仿佛有意撩拨我的心弦，很自然的，他让我想起我与皇上的午后初见。
“这世上没有什么不能失去，可有些人不信这些。所以他们失去了，他们要不停找回来，找一辈子。”西藏王突然在一边说出这样感慨的话，并无明确所指，但言下之意，竟让萧岚酩脸色骤变，他翻了酒杯，失了表情，迅速走开了。
水声相互碰撞，微微的刺痛伏在心上，我有些走神。
“殿下。”尚宫在一旁躬身轻触我。
我抬眸，正看到皇上望着我，慢慢起身。
我意识到宫宴已经结束，和衣而立，迎到皇上的身边去。
殿外下起了小雨，雨点敲打着青瓦，间或能听到细微的声响，宫车碌碌，华丽的幔帐在雨夜中如梦似幻，轻抚朱漆栏栅，想像当初在尚书府倚栏轻舞的欢愉，想起闺房，想起一园桃花，恍如隔世。
霜华深重，深秋的夜使人瑟瑟发抖，也许是酒力不胜，踏上石阶的时候西藏王轻轻扶了我一把，他竟到得比我还早些。
“殿下，这是西藏最富盛名的巴穆医师。”西藏王指着身后一个高鼻鹤发的长者道。
我轻轻点头，心想他将在姆伊国避世的神医都能找来，我有什么理由不信任他呢。“梓婼，你带神医去看看骊山公主。”
心里有些忐忑，我扶着木几勉强做了下来。
不消一盏茶的工夫，梓婼带着巴穆走了出来。
“神医……”我欲言又止，早已结痂的伤疤，现在心中涌出一丝希望。
巴穆对我一番审视，转头对西藏王叽里咕噜说了几句我根本听不懂的言语。
“公主的症状很难痊愈，不过长期施针，将会有好转的迹象。”西藏王关切地望着我，甚至不顾礼数地轻拍我的肩膀。
我说不出别的话。无数名医来看过都摇头叹气的，如今这一线希望，也只能一试。
“别担心，我会让巴穆留在这里，没有巴穆治不好的病。”西藏王安抚着我。
梓婼又带着巴穆走出殿去。转过头我望着西藏王，娇媚在前殿等候，这里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王爷厚恩，清荧他日可以命为报。”我说得毅然坚决，心中也正是如此想得。
沉默，他竟然显得有些不自然，我从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神情，他咧开嘴笑，“我没想让你报答我，”他坐下，片刻敛起笑容，“我希望你依靠我，懂吗？”他问我，同时凝视我，目光灼灼。
“藩王的力量过于强大，我驾驭不了。”我摇头，心里不是没有感动的，但我必须拒绝。
“你可以，你比任何人都有这种能力，我希望给你支撑，不至让你被皇权压得喘不过气来。而且，”他压低了声音，“你不希望你的儿子做皇帝吗？”
虽然这已是宫中人心照不宣的揣测，但从没有人敢当面讲出来。我的心震动一下，脱口而出：“你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因为我很仰慕殿下，”他烟灰色的重瞳充满笑意，轻轻拍了座椅上的扶手一下，“你不要说你不知道，全天下都知道这件事情。”他加重语气重申。
“那你今夜跟皇上说要迎娶公主，你想……”
他摇摇手打断我，“你不要好奇，不要猜疑，这件事我现在不想说。”他流露出一种类似沉郁的表情，“你信任我也好，不信也好，我对你的心，是谁也改变不了。”
他总是帮助我，即使我什么都没有承诺过。他总是有办法让我说不出话，心里却是暖的。
有的时候，回忆就像是一把钝刀，缓慢地从心上划过，划到支离破碎千疮百孔。爱情，想起这样的词汇心都不会跳了，不管是什么样的温暖，都不能将我重新拉入漩涡，我根本没有办法去相信爱，相信自己。
“我把你当成自己心脏的一部分去爱，这种感觉以前从来没有过。你在宫里过得不好，我的心就会疼。你为他做了太多的事，这成为一种可怕的习惯，爱他的习惯。”他人在封地，却好像什么都知道。
“王爷，你像我父亲、哥哥一样给我忠告，谢谢你。”
他一怔，而后大笑。爽朗答道：“很好，那我们从此就是一家人了，谁要与你为敌，便是招惹了我，你要记得，像你依靠父兄那样依靠我。”
我点头，也开怀地笑起来。
他与我相视，而后温柔地说：“你笑起来就像花朵一样好看。”
我莞尔，反问道：“如果我没有花朵一样的美貌，王爷又怎会同意任我依靠呢？”
他深望我，并不言语。
雨下了整整一夜，昨夜西藏王和娇媚冒雨离开了凤翼宫，娇媚望着我，眼神中有一丝无奈，却没有恨，她的夫君如此对待她和我，在她的眼中我都没有看见一丁点的恨意，不管出自于什么原因，我都很钦佩她。
灰沉沉的天一直亮不起来，宫里全是灯，浮浮沉沉，巧夺天工又华美艳丽。檐下、殿前、转角、回廊，处处是蒙昧的灯光，美到令人心折。
人越是寂寞，就越是喜欢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而后越发觉得寂寞，我命宫人将凤翼宫的灯全部点燃。这本就是宫中最华美的所在，在灯光的辉映下，仿佛人间仙境。对镜梳妆，我就是雨色中一盏桃红色的浮灯，是这仙境中最后一个仙子。
凤翼宫，紫竹苑，端坐在茶亭，我独自一人饮茶，菩提香叶，茶香氤氲，袅袅婷婷。整个下午，都是清冷的颜色。
大哥约了我，我在等着他来。
风停了，雨还未停。水气袭了我一身，我躲在桃色鹿皮绒衣里，小心的将自己裹好。
大哥显得清减了不少，却依然俊秀无双。
“妹妹。”他轻唤我，唇露笑意。他这样英俊，难怪晋阳公主会找上他。
“大哥，听说近些时候，你和晋阳公主来往甚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