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柂楼晚（1 / 1）
欢迎西藏王的宴会是权贵聚集的一场盛宴，几乎皇室中有身份的亲王贵戚济济一堂，有许多我甚至叫不出名字，两位尚宫不停在一旁提醒我面前拜见之人的身份来历。东海王萧岚酩、北齐王萧岳、太子萧勇、甚至此时理应在封地的河间王萧棤、长沙王萧臻、晋阳公主萧容愫都出现在大殿上，我没有看见姚简书，也没有看见三哥，安平坐得离我很远，我甚至没有机会去问她。
河间王萧棤和长沙王萧臻是皇上的异母兄弟，两人都是二十左右年纪，生母身份相对卑微，一直小心谨慎，因为没有觊觎皇权的实力，所以在数次的政变中得以幸存。
晋阳公主萧容愫是皇上的同胞妹妹，二十七八年纪，生得颇有些姿色，却显出十分的骄傲来，听说先帝在时视她为掌珠，也许是特殊的公主身份，养就了她目空一切的矜贵气质，一如当初的我。晋阳公主的驸马早亡，她一再拒绝皇上指婚，但她在封地豢养诸多男宠的传闻早已在京师传的沸沸扬扬，然公主的所作所为已为皇上默许，无人敢置喙。
公主和两位王爷我只在很久以前见过一次，皇室贵胄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轻易得罪不得，有了霖儿和菡儿，我在学着思考以前从来不曾想过的事情。
殿外的轻风幽幽穿堂而来，吹到我的裙摆上，弹奏的曲子细细传来，舞蹈的宫姬肢体柔软到仿佛虚幻。
无上的尊荣果然使人陶醉啊，但其实我并不知道，这场盛宴从开始就是个谜语。
“妾在西北时，便听过许多有关殿下的传说，但百闻不如一见，此次京都之行，得殿下赐见，妾如见天人，这杯酒，妾愿殿下千岁吉祥康健。”娇媚坐在西藏王身边，更是将妩媚手段使出了十分，一番言语如娇莺婉转，神情眼波，我见尤怜。
“夫人谬赞，夫人美名震动京师，不晓得有多少权贵公子羡慕西藏王得此艳福。”我微笑望着她夫妻二人。
“天下钟秀，京师可集十之八九。”西藏王突然开口，他剑眉朗目，说话时更显得神采飞扬，他如此英俊，难怪殿中许多女子为他着迷，我觉察到连晋阳公主在另一边也时时侧目。
我微笑摇头，“我不过是堂前飞燕，夫人是振翅翱翔的北雁，其中差异，何止千里。”我看着娇媚，我太熟悉她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眼神，她在他身边是那样的小心翼翼，我的心暗暗痛了起来。
深深呼吸，举杯，我终于再次谨慎开口，用皇上听不到的声音小心规劝：“如花美色转瞬即逝，人生苦短，王爷是聪明人，不如怜取眼前人。”我将眼波从娇媚脸上慢慢转向西藏王，满眼是盈盈笑意。
西藏王淡淡一笑，向我举杯虚敬一下，而后仰头一饮而尽，仿佛完全没有听到我说话，我脸上不禁有些讪讪，再看娇媚，她是一脸失落，眼神都开始游离恍惚。
殿上曼妙的歌舞还在继续，突然，出乎意料的，西藏王起身走到皇上面前单膝跪下，一时间，大殿之中肃然，宫姬识趣地退列两旁，丝竹声暂时停歇，所有的人都望着他。
“陛下，臣有一事启奏。”西藏王中气十足，一脸的庄重肃穆。
皇上本来一直与身旁的东海王私语，此时也饶有兴致地望着他，含笑道：“讲。”
“臣于月前率五千骑突袭姆伊族驻地，斩敌首万余，擒获姆伊王岩赞，目前岩赞正往押送京师途中，请陛下定夺。”
“好。”皇上目光如炬，拍案而起。“姆伊一直是西南大患，岩赞骁勇善战，朕曾多次发兵征讨不果，如今南患以除，西藏王立下不世奇功，朕要重重封赏。爱卿你说，你要什么，只要朕有的，任你索求。”
西藏王大笑，“皇上金口玉言，一言九鼎。我要陛下的公主做我的妻子。”他再次长鞠至地，无比恭敬。
皇上微敛笑意。“好啊，西藏王看上了朕的哪一位公主呢？不管是公主还是长公主，只要西藏王开口，朕没有不应允的。”
西藏王面含微笑，迅速扫了我一眼，低头又道：“多谢陛下。只是不知，陛下这一许诺可否拖延到数年之后？”
皇上一怔，随即爽快地微笑点头道：“可以。爱卿无论何时提及此要求，朕都恩准。”
“谢皇上。”西藏王抬起头，目光突然在我身上打个回旋，吓得我一身冷汗，这个人，他从不按常理出牌，我猜不透他到底在打我什么主意，更不知道他会突然说出什么可怕的话来。
然而这一切皇上却似乎完全没有察觉，我的心一阵酸涩，慢慢别过头去，余光瞟到西藏王的神色，只觉得他的表情渐渐暗淡下来。
我正襟危坐，收拢视线时，看到正对面的东海王死死盯住了我，眼神冰冷的全然陌生一般。瞬间，我移不开眼，之前我的心思全在西藏王和娇媚身上，并未注意过他，他今晚竟然穿着一件玄色暗纹常服，那是皇上最常穿着的服色，穿在他身上，他脸上没有笑容，就是这样冰冷地望着我，连神情都与皇上是如此相像。他依旧不束冠，发却梳得整整齐齐。他实际上只比皇上年轻几岁，却比皇上显得英姿勃发，皇上原本就神情略有严谨，不怒自威，近来神色也很不好，与他相比，居然显得有些苍老。
我有一种感觉，他仿佛在刻意索求着什么，到底什么是他的目标，我不敢想，一阵阵心悸，原来，人人都知道我的愚蠢。
“殿下害怕了吗？”西藏王表情异常平静，他在我身边从容落座，他递给我一方丝帕，我迅速整理思绪，点头示意让尚宫受了，却用自己袖中的帕子拭了额上隐隐的汗珠。
“你有你的愿望，我有我的，我不干涉你。只要我能，我就感化你。如果不能，那我就认命。”恍然之间，他竟如谦谦君子，但笑不语，温文尔雅。但我亦知，此时的他只是一把不出鞘的剑。
这场盛宴其实也是一场豪赌，我不知道整个家族的身家性命做筹码，够不够分量博弈一次，可我不敢赌，我根本输不起。
斟酌片刻，我用只有我和他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道:“得不到的东西，我们会一直以为他是美好的，其实不过是因为了解太少，没有机会与他朝夕相处在一起。当有一天，你深入了解后，你会发现原不是你想像中那么美好。也许身边一直被忽视的，才是真正值得珍惜。”
“殿下在说自己，还是说我？”西藏王一成不变地露出笑容，烟灰色的重瞳深不可测。
我识趣地闭上了嘴，安心欣赏歌舞，不去看娇媚的脸色有多么的难看。
那一天，这个将会影响我命运的男人千里迢迢来看我，西藏王，那时，我还并不知道，原来每一次的相聚，都弥足珍贵。
姚简书终于出现，在酒过中旬之时，他无声无息地从大殿一侧绕过来，坐在东海王下首，为他预留的座位上。
今晚他出人意料地穿上了红色的长袍，他如此穿着几乎没有人见过，记得小时候他最恨红色，而我却相反。他这样穿，却给人完全不同与西藏王的感觉，西藏王让人感受到霸气，而他，让人觉得惊艳。原来一个男子也可以把红色穿得这样好看。他的脸色很苍白，精神却格外的好。正二品的麒麟纹路和红宝花犀佩饰让他周身充满了贵气，完全颠覆了我已经习惯的，他往日的清俊模样。
他走到皇上面前耳语一阵，而后便坐下独酌，仿佛全然没有看见满座权贵，甚至没有看见今夜的主角——西藏王，仿佛大殿中只有他一人一般。
“殿下，宫宴之后可否让小王到凤翼宫拜会？”宫宴接近尾声的时候，西藏王侧过头，轻声对我说到。
我一震，甚至怀疑刚才听错了，入夜时分以皇后的身份私会藩王，我不知道这件可大可小的事情会不会被谁拿来大做文章。
“王爷旅途劳顿，还是先回驿馆歇息，拜会之礼，可不必了。”我不自觉地也压低了声音。
“我为殿下带来了西藏最有名望的医师，殿下还要拦着我吗？”西藏王语气中竟隐隐带着一丝怒气，我闻言即惊且喜，凝神望他，他面上表情有些僵硬。
莞尔，装作若无其事，我点点头，心底却泛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