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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饭不欢而散后,喻太再没有见过顾允。平观晴说顾允是担心晚霞会失控发病,所以躲到硅谷去了。美其名为开会,其实是宁愿不回家,也不愿见女儿痛苦。

于是乎,冬轩之中除了仆人外,就只剩下喻太、晚霞和姜洄。就连一向充当「和事佬」的平观晴,也跟着顾允走了,冬轩更加安静。晚霞跟姜洄向来以哑巴为师,照理说人多人少都不会对他们有甚么影响。至于喻太,他也不是被动的人。没人理他,他也有办法填满每天二十四个小时。反正冬轩大得可怕,不愁没地方消磨时间。

奇怪的是,喻太不去惹事,反而是晚霞喜欢黏着他。每每跟前跟后,惹得姜洄不断用眼光来「凌迟」他。可怜喻太为了保命见到晚霞就躲,奈何晚霞脸色一沉,姜洄就总会压下想喷火的怒气,把晚霞带到喻太身边。

在这种你追我躲中,晚霞总跟喻太提起她和「他」的往事。起初喻太觉得很可笑,但又不敢逃,只得无奈地听着。他根本不是顾晨曦!不是那个冷傲又才华洋溢的顾晨曦!

晚霞跟喻太说「他」的理想是成为一位出色的服装设计师。但因为她自小体弱又尚年幼,所以「他」放弃了理想,一头闯进了从来没甚么兴趣的商场,为她撑起了一切。她说,「他」一直背着「晨少」这个包袱,甘愿贡献出「他」的童年,就为了替她保留一片永远留在童年的天地。她也说,「他」自幼不断努力想当一名「破冰者」,偏偏到「大冰山」死了、「小冰山」更稳了,「他」还是没有成功把她们母女修筑的城墙撞垮……

从晚霞喃喃自语般的忆述中,喻太似乎能够看见那对出色得不像凡人的兄妹——所谓的「兄妹」。那个被称为「冰山骄阳」的男人,可以为了保护这朵日薄西山的晚霞而牺牲一切。

老实说,喻太很不自然!有个女孩在他面前说着她的过去、她和男孩的一切纷纷扰扰,她的眼中,闪耀着追忆过去的迷蒙;那是忍着不掉下的泪水。在她眼中,她的晨曦,就在眼前。但……事实呢?

他姓喻名太,不是顾晨曦。他只是一个冒牌货!而他,到底在干甚么呢?他竟然傻傻的留在这里,听眼前这个女孩诉说着对「他」的思念?

不该是这样的……喻太开始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甚么。偷了别人的身份、留在冬轩,是为了甚么?进监牢前的缓刑?死囚的最后愿望?喻太很想说服自己相信,至少他从一开始就这样告诉自己。可是!再多的掩饰,也遮盖不了事情的真相——

他居然开始舍不得晚霞,舍不得这个陌生的女孩。

这个十七岁的黄毛丫头,以往被他视为「小娃娃」的小女孩。

竹林凉亭中——

「……我相信爸爸一定已经告诉你。五年前那一夜,你受伤了,为了救我。等到舅舅赶来,你已经昏迷了。我知道你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纽约,你再也没有见过我或外公、舅舅。你只知道我『要』你去实现你的梦想,而根本没想过你可能永远都不能再回到台湾来——是的,我的确曾经要求舅舅让你自由自在地去飞,不必顾虑任何人、事、物。但,我无力阻止,因为洄说十七岁是我的底线了。我比妈妈更早发病,寿命也必然更加短。舅舅说无论如何,你都有知道真相的权利——于是,你终于接到了爸爸的信,也终于回来了。晨曦,五年来,你曾经恨过我吗?」

恨?唉……他连当年到底发生了甚么都不知道啊!怎么恨?可是……既然舍不得这小女生,就要认命一点,骗人就骗人吧!美丽的谎言不嫌多——喻太努力压下急涌而起的内疚感。

「呃……晚……霞,我想我必须先说明一件事——我在美国时曾经发生了意外。」

晚霞点头:「我知道。爸爸一直没有断掉你在纽约的消息,我们都知道曾经有本平家的仇人去找你麻烦。你伤得很重,对不?但后来,你痊愈了,也继续在服装界堆砌你的王国。」

晚霞语气中隐藏的担忧和心疼令喻太很感动——即使她担心心疼的人根本不是他。

「……对,我伤得很重。而且,医生说我有可能失去某些记忆……所以,我根本不记得当年到底发生了甚么事。」

「你不记得……」晚霞叹息。「忘了,或者是上天对你的仁慈。晨曦,你坚持你要知道真相吗?即使那会让你很痛苦?甚至对人性产生质疑?」

这是当然啦!喻太坚定地点头。晚霞勉强一笑,强迫自己回到那可怕的一天——

「那一夜……很冷,我们却没有躲在温暖房子里的福气。在那天之前,我总认为我可以一辈子躲在冬轩、一辈子活在你、洄和妈妈的羽翼下。结果呢?那时,妈妈刚走了,死在三十一岁的盛年。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意料中事,包括我、你、洄跟妈妈自己。妈妈死了,我的世界翻天覆地。一夜之间,我失去了母亲、父亲和我的一切——我一直以为我拥有着的一切。那个男人——那个我喊了十二年『爸爸』的男人——他追杀我和你,只因为妈妈死后,我是妈妈唯一的合法继承人,也是外公和舅舅亲口承认的本平家未来主人。杀了我、杀了你,他就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一切。金钱、名利和权势蒙蔽了他的双眼,他只看到妈妈名下堆积如山的财富,却看不到妈妈十二年来对他的容忍。十二年,妈妈很清楚她的丈夫在外面做了甚么好事,但她不争议,因为她从不曾对丈夫抱有任何期望。对,我不得不承认,妈妈的眼光向来精准。那个男人,他把我们逼进小公园里。我知道你当时很着急,因为我差点就要病发了。你气得颤抖,却束手无策。最后,你选择拿命来赌一把。你抱着我闯出公园,要我到便利店里打电话找舅舅。最后,安可阳死了、安家倒了、我安全了,而你却为了救我身中三枪,死不了是老天爷认为你命不该绝。」

喔……原来如此。身中三枪?三?……喻太忽然想起了上次他在那个旅行袋里翻出来的三颗染血子弹。呵!那三颗子弹大概就是从「他」身上挖出来的!呃……把它们留下来干甚么呢?留为纪念?唔,真是奇怪的纪念品。

晚霞哭了,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傻傻的眼泪直流,脸无表情的。喻太看着她,忽然像是心要碎了。这个小女孩到底承受了多少?她才十七岁,而那些人竟然狠得下心这样伤害她?

不该是这样的……她可以天性冷漠,但却不应该充满对这个世界的厌倦!

「别哭……」

到沉默的尽头,喻太也只能逼出这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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