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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几天休养，姜洄宣布顾晚霞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冬轩」上上下下都松了口气，暗自庆幸不用再对着顾允和姜洄那张冰脸。姜洄倒没甚么关系，反正大家都认为他早被本平澈一家「同化」了。可是，如果连向来温文尔雅的顾允都像是要随时跟晚霞一起去死的样子，那就未免太可怕了。

幸好，老天爷还未决定要收走顾晚霞的命。

这天早上，喻太终于见到了顾家整整齐齐的「一家三口」——当然加上他，就有四个人了。可是，他姓喻，不姓顾啊！

看着顾允对待女儿的温柔，喻太相信，如果顾允没有把真相说出来，他一定会认为顾允有点不正常。毫无疑问，顾允爱晚霞，但这份爱却是来源于已死去的本平澈。这个注定活不久的女孩，她拥有很多，但真正因为「她是她」而属于她的，很少。

这次稳稳当当地坐在餐桌前，喻太总算把顾晚霞看个清楚了。若说他之前还有点怀疑本平澈「倾国佳人」的美貌，但现在清楚看着晚霞，喻太知道这一切所言非虚。

那天在竹林里，晚霞大概已经撑了许久，支持不住了。现在的她，脸色红润了些，神情也不那么冰冷。她眼中，有着浅浅的笑意。这样的她，更是清丽得彷佛能令天地也为之动容。

「晚霞，来，先把牛奶喝掉。洄说了，你的身体需要长期小心调养，多喝牛奶对你的抵抗力有益。」顾允谴退正想上前的仆人，亲自拿起一杯牛奶端到晚霞面前。晚霞顺从地把牛奶喝下，把玻璃杯搁在桌子上，轻轻向父亲道谢。

顾允对女儿温和一笑，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对了，洄。我记得……上星期三，那天我不在家，后来下人们告诉我，是你抱着晚霞从竹林那边回主屋的。然后，你就不准任何人搔扰晚霞静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竹林那边阴凉的环境不适合晚霞吗？如果是的话，你一定要说出来，我一会儿就请人来把竹林弄平。唔……加一座玻璃花房应该是不错的，反正晚霞喜欢一些奇奇怪怪的花花草草……」「允叔。」

姜洄淡淡地喊了一声，然后令喻太觉得奇怪的是：顾允住了嘴，而晚霞却依然吃她的早餐，像是不为所动。

「晚霞发病与竹林无关。如果真对晚霞有害，我早把那些竹子铲平了。允叔，你不必太担心，晚霞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依然是老话，只要小心调养，晚霞绝对有机会活到等得及移植心脏的一天。」

顾允很不好意思的讪笑：

「我知道有你在，晚霞暂时不会有危险。可是，你说我触霉头也罢，没有人能保证晚霞会一生平安。你不也说过了？晚霞这种病，截至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能够活过四十岁的病例。不是吗？洄，我很清楚你不愿意面对晚霞可能会死亡的事实，但我们不能逃避。调养，除了你这个名医，许多人都做得了，包括普通的看护。而你呢？你要做的不是守株待兔等着奇迹降临，而是利用你的专业、你的人脉，尽快找到适合晚霞的心脏。洄，我希望你会明白。」

姜洄索性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允叔，你很焦急。为甚么？因为今天是晚霞的生日？晚霞已经踩上十七岁的『警戒线』？允叔，不敢面对现实的人是你。我们都很清楚，这种病人幸运的就像澄叔叔那样，在几岁的时候移植心脏。否则等开始发病后，就算找到合适的心脏，手术成功率也极低。你怕，因为晚霞的病情从十四岁起已急速恶化，更因为我们一直找不到适合晚霞的心脏。」

顾允终于皱起了眉。

「洄，现在不是争论谁不敢面对现实的时候。你也说了！今天是晚霞的十七岁生日，这代表她又往鬼门关走近了一步。你确定我们还要在这里讨论晚霞的病情是如何地令人绝望？」

「人类无法逃避命运。」

「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呀！不曾努力到最后一秒，你怎么知道不会出现奇迹？洄……」

「够了！」

这声低喊令饭厅实时消音，顾允和姜洄一脸担忧地看着一脸冷漠的晚霞。

隔岸观火的喻太觉得可笑极了，因为刚才那两个争论不休的大人物，居然一致地以充满祈求的目光看着晚霞。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知道我会有离开这个世界的一天——而且是很快、很快来临。我不怨天、不怨地，因为我的母亲也从来不曾恨过。身为本平澈的女儿，我更是『必须』更坚强。我的生命或许比任何人都要短，但我能看、能听、能感觉，我可以做到很多的事。我有能力令自己死而无憾，也有能力让所有爱我的人以我为荣。我不是任何人的遗憾，但我是所有人的骄傲！我感受了人世间种种爱恨人情，我付出我的一切去爱过，我能够面对死亡而面不改色，我相信这就是不枉此生！而你们，我的父亲、我的哥哥，却仍然在讨论谁不敢面对现实？」

顾允哀伤地盯着女儿看，似乎是在求晚霞仁慈一点；姜洄冷冷地笑着离开了饭厅，却在转身的一刻藏不住泪水。至于喻太，则是开始用一种新的眼光看着晚霞。

喻太失算了。这个理应最脆弱的小女孩，却比任何人都要坚强。

无法阻止胡思乱想的脑袋。喻太不得不承认，他居然开始嫉妒那个叫做「顾晨曦」的家伙！

很静、很静……

晚霞知道姜洄走了、父亲走了、「晨曦」也走了，但她依然没有抬头，依然凝视着眼前的一杯清水。

忽然，「嘀嗒」、「嘀嗒」两声，平静如镜的清水泛起了涟漪。晚霞看着那不断重复扩散的圆形，看得痴了。

世事都必定要如此循环吗？受伤、痊愈、再受伤、再痊愈……

她想起的是五年前那残酷的一夜，转瞬间，她的世界地动天摇——

原来，即使五年过去了，依然没有人能逃出这种不断来来又去去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