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锦霞院(1 / 1)
在茹朔的刻意照拂下,我成功以茹朔侍婢的身份进了云州城的一家青楼——锦霞院。
茹朔算是客居于此,卖艺不卖身的。初来乍到在锦霞院的老鸨锦妈妈的安排下抚琴一曲,作为介绍给客人的头场,自此茹朔就算是在锦霞院挂名了。
我从来不知道茹朔竟然有这么高超的琴技,我们抵达的头天晚上,阴险的老鸨便让茹朔出去“见见客人”,当张丑陋的嘴脸差点让我拔剑,墨墨也睡不下去了,若不是我拦着只怕就是一口龙炎过去。但是茹朔却是平淡自持,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未来得及梳洗一番,只是在马车上换好了衣衫,风尘仆仆的便走进大厅,坐在琴几前。
一曲惊四座。
在锦霞院的头天晚上,茹朔以她出神入化的琴技折服所有宾客,也折服了锦妈妈。等茹朔退席,锦妈妈带我们去她临时划出来的小院时,看茹朔的眼睛就像是在看一棵摇钱树。
也是,青楼之间的比试,不仅仅比哪家的姑娘俏,哪家的姑娘娇,哪家姑娘琴棋书画样样俱全。锦霞院有茹朔这样大师级的琴师,无疑为锦霞院打响了一个非常响亮的广告,随之而来的也将是许多慕名而来的客人,锦霞院的生意自然也是会越来越好的了。
茹朔见自己第一次出手便引起轰动,锦妈妈又对她礼敬有加,自是打蛇随棍上,立下了一日只奏一曲的规矩,让锦妈妈出去以拍卖的形式获得当夜听曲的所有权。锦妈妈自是满口答应,人家有那个技艺,就有那个耍大牌的本钱,更何况这样更加能显示出茹朔的神秘性,对于她的生意也是有帮助的,何乐而不为呢。
入了青楼,自是不愿用以前的名字了,茹朔改名为琴姬。这样我们也算是初步在锦霞院定居了,打着茹朔的旗号,锦妈妈对我们也是客客气气的,每日的茶水饭食也总是挑精致的上,小心翼翼的把茹朔当聚宝盆一样供着。
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我隐身在这风月场中,倒是个远离过去的好去处。原因无它——冰和寒从来不会光顾青楼,自然也不会去青楼找我,我乐得自在。
更何况,我易容后的相貌毫不起眼,属于看过一眼,隐于人群就再也找不到的那种。在锦霞院化名“商冰”的我,就此安心的以新身份住了下来。每日闲来无事便请教茹朔琴艺,偶尔也吹箫一曲,倒是逍遥无比。有时候墨墨会在楼上楼下的和我们捣乱,平时倒是懒龙一个,只顾着睡觉,只有我烤好新鲜的蛋糕,香味飘进他鼻子了,他才会从我枕边一跃而起,第一个扑到我身上撒娇。
相处了一段时间,我给墨墨得出一个结论:懒!每天除了吃就是睡,还美其名曰正在长身体,必须有充足的睡眠,真是的,偷懒也给他找了个好借口。反正只要不要在别人面前大玩变身吓出几条人命来,我也任由他去了。
时光匆匆,转眼间月亮缺了又圆,圆了又缺,如此一个轮回,我在这锦霞院也已经呆了一个月了。
这一日午后,和茹朔在院中拉开架势,我教会茹朔《笑傲江湖》的琴部分,而我则吹箫相呼应。
《笑傲江湖》琴箫合奏中的琴音,本来是慷慨激昂隐有断金碎玉之声的,在茹朔纤纤十指的拨弄下激昂不及,却多了海阔天空的心胸。茹朔的琴音,让人感觉似乎抚琴者是立于云端的上仙,睥睨天下苍生,又似是大鹏一飞冲天,而我所奏的箫音如同大鹏鸟身周的一缕清风,看似柔弱,却坚韧无比。
一曲既毕,我们尚自沉浸在曲子的意境中。茹朔是因为曲子的悦耳,而我是震惊于茹朔的心胸。若无感情参杂,便不会有如此美妙的琴音。茹朔即使沦落青楼,也不失气节,为此我不禁佩服起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来。
忽听得“啪”“啪”“啪”的击掌声自门外传来,我第一反应:荆千白!转身就往楼里走,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现下带了□□,就算是荆千白来了也认不出的,这才转身望向来人。
锦妈妈站在院门前,笑容可掬的看着我们,更多的是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件宝贝——这让我毛骨悚然了好一阵。
“锦妈妈。”我鞠躬行礼。
“锦妈妈。”茹朔微微点头。哎大牌就是大牌,不是我们小小侍婢能比得上的
锦妈妈笑容可掬的看着我,在盯着我的脸死死看了好一会以后,不由得叹了口气,微微失望道:“哎,空有一副好手艺,可惜了这皮相了。”
随即笑道:“冰儿姑娘可否愿意出来见客呢?我敢打保票,若是冰儿姑娘以今天的箫声,不出三月,我锦霞院就有了双琴箫合奏的姐妹花了。”
……什么跟什么啊,叫我出去抛头露面岂不是想害死我呀,若是一个不当心撞上荆千白……冷汗,虽然我不确定荆千白会不会兴致大发跑云州来,但是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这种风流的大将军青楼只怕是没少去,要是一个不当心撞上了就惨的家都不认得了!
我正想开口回绝,茹朔却已开口:“锦妈妈的好意,琴姬代冰儿心领了。只是冰儿的技艺尚未大成,琴姬只怕冰儿出去也只是丢人现眼,等冰儿技艺再精炼些,到时候我让冰儿自荐,可好?”好样的!连消带打化去攻势,有让锦妈妈无话可说吃个哑巴亏“到时候自荐”,那个“到时候”可大有名堂了,“到时候”究竟是多少时间呢?嘿嘿,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锦妈妈尚自在迟疑,犹豫道:“可是……”
我打断她的话:“锦妈妈,你也知道,现在小姐风头正盛,若是我现在出去的话只怕会很轻易的被小姐的风头盖过,倒不如等这一阵过去了,那些容易冲动的客人渐渐平息了,再让我出去重新掀起一番浪,追求利益最大化,岂不甚好?”
锦妈妈听了我的话更是犹豫了,况且我的“利益最大化”应该是打动了她。她沉思良久,终于说道:“好罢,冰儿姑娘暂且先磨练磨练,等我再来相邀的时候,冰儿姑娘可要答应哦!”
“一定一定,到时候我求您都来不及,承蒙您的邀请,荣幸之至,哪还有不答应之理!”我笑得那叫一个谄媚,可惜脸上的□□挡去大多数的效果。
锦妈妈犹豫一下,终于点点头,笑道:“那敢情好。若是冰儿姑娘想上场了,可别忘了来找妈妈我哟!”继而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扭着粗如水桶的腰一步一晃离开了。
我呼出一口长气,逃过一劫……茹朔仍旧是忧心忡忡的样子,道:“妹妹如此,岂不是答应锦妈妈了?……妹妹不比姐姐,是好人家的女儿,又怎可……”
我无所谓的挥挥手:“姐姐,好人家的女儿又怎么样?现在还不是像一个米虫!反正我答应锦妈妈等你人气低了再出去。姐姐也是客居的,而我现在名义上仍旧是姐姐的侍婢,到时候干脆点走人,锦妈妈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茹朔眼前一亮,喜道:“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哎还是妹妹心思灵活呢!”
我笑道:“是姐姐当局者迷了罢,不过现在我看我还是出去避一避比较好,以免锦妈妈临时改变主意了又来找我。姐姐想让我带些什么好玩的物事回来呢?”
“带些映月楼的桂花糕来罢,这月饼可是云州一绝呢,妹妹可不能错过了!别忘了,晚点回来啊,不到宵禁别回来,锦妈妈那里姐姐帮你撑着呢,今天晚上我又要出去弹琴的,到时候恐怕锦妈妈也无暇来理会你了。”茹朔笑道。
我点点头,换了身简洁的衣裳自后门悄悄离开。
映月楼是云州最大的酒楼,里面的桂花糕和清酒都非常有名,每天从早到晚几乎都座无虚席。我走进映月楼买好茹朔要的桂花糕,叫了壶清酒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自顾自独酌。那清酒有点像现代和食里的那种清酒,不过颜色却是淡碧,映着白瓷的酒杯,不知情的人可能会以为杯子里的只是一杯绿茶而已,只有喝入口中以后,那醇厚绵长的感觉才告诉饮者这个是酒。清酒入口并不烧,却是醇厚绵长回味无穷,一杯下肚居然有种微醺的感觉,配上速速软软的桂花糕,在口中和着清酒融化的美味令人流连忘返,不愧是映月楼的招牌点心!
此刻正是黄昏时分,映月楼的生意自然是火爆异常。在我所坐的桌子旁边是一桌高谈阔论的商贾,之所以知道他们是商贾,原因无它,在他们的谈论中有一人隐约透露出自己是自岚州来的。雩国和青国的关系向来不怎么样,前一阵甚至爆发了战争,对于百姓的往来也是明令禁止的,而唯一能在两国间往来的,除了像我和茹朔这样自荒山野岭里过来,唯一的正常渠道就是跑商,生意人眼中只有利益,国家的立场如何并不是他们所关心的(冰和寒例外。他们是由于荆千白的缘故),而商旅的往来也能为两国带来非常大的利益,是以两国都对商贾的行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发放通关令牌鼓励商旅的进出。我旁边的正是一支从岚州来的商队,另一半人却是云州的,似乎是在为刚刚抵达的商队接风洗尘。
我无心听他们吹嘘自己如何如何有智有谋,在兵荒马乱的战场上从雩国跑到青国,只是在一边自斟自饮享受难得的悠闲。突然他们的谈话里讲到了岚州的一些事情,让我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窃听。
“哎,岚州可是出了一件大事啊!”商人甲故弄玄虚的道。
“什么什么?”凑热闹者乙。
商人甲慢慢饮尽杯中的酒,那不是映月楼的招牌清酒,而是北地非常普遍的烧刀子,入口辛辣无比,我不喜欢喝,不过看样子倒是挺对那些大老爷们的胃口的。商人甲慢条斯理的道:“在我离开岚州之前啊,岚州城进来了一群疯疯癫癫的流民,在一个酒楼里高谈阔论,大声宣扬他们是如何的神勇,如何的得意,将一名女子先奸后杀弃尸荒野……”
我心中猛地一抽,那不就是墨墨修改了记忆的几个人嘛,他们会怎么样呢?
“兵荒马乱的,怎么会有单身女子在外面乱跑?沈大哥不会是说笑吧?”说话的是接风者丙。
那“沈大哥”笑笑,道:“起先我也不太清楚啊,奸杀本来就是天怒民怨的事情,他们居然在酒楼里大肆宣扬,当真是没王法了。不过这些土匪的尸体第二日在菜市场门口出现了,也不知道是谁那么惨无人道……尸体那个惨哦——全身上下都没有一片好肉了,像是被凌迟过,血肉模糊的,手阿脚阿都分不清楚!尸体可能被人下了毒了,黑的跟涂过墨汁一样。当时我也去看了,好多人一见就吐了,我可是非常坚强的好好欣赏了一番才离开的!”那“沈大哥”得意洋洋,似乎他看到尸体没吐是非常了不起的一桩事情,周围的人也随声附和,阿谀奉承之声不绝于耳。
我在旁边听的很不是滋味,清酒入喉也不觉得怎么好喝了,匆匆将最后的小半壶酒牛饮一般吞入腹中,丢下一块银子便走。
“唉呀,那个娘们怎么这么喝清酒的?暴殄天物!”身后不知是哪个客人发出的叹息,只是我已经无心去听了。
我不由得开始有些后悔起来,心情也沉重了。为了我的一己之私,居然让一群无辜的土匪受到牵连,他们死得如此之惨,只怕是到了黄泉也不会安生。会不会找我来索命呢?我独自走在夜晚的大街上,心虚的瞥了一眼旁边幽深的小巷,打了个了冷战,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不管世事如何,青楼永远是夜夜笙歌的,纵使是战事过后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改变。锦霞院依旧如同往常一样灯红酒绿,在辽远的夜空下似乎是一堆熊熊的篝火,热烈而温暖。我自后门走进,前面的热闹声让我感到了一丝温暖,我长长吐出一口气,往事莫再提,如今我是该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打算了!
回到茹朔的小院放好桂花糕,前面传来一曲清幽的琴声,茹朔开始表演了?我暗暗乍舌,今天好早啊,嗯,既然早,那就早点去厨房端些醒酒汤来。茹朔平时酒量不差,但是总是会被人灌下很多酒,每天都要喝些醒酒汤才不至于翌日起来头疼。
慢悠悠的晃向厨房,路上隐约听到有人打骂的声音和女子的哭喊声自旁边的暗房中传来。我一时好奇攀到暗房门口望进去,不由得气往上冲。
青楼本是风月场所,我知道。这里也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皮肉生意在所难免,我也知道。以前我在书中看到过逼良为娼的情形,不过像这样实地观看的却是头一回。我胸中本来便没多少的正义之气开始蠢蠢欲动,就想踢门进去,脚方动,手已被人拉住。我一惊回头,小鸿在我身后,脸上有不忍之色,轻轻摇了摇头。
我强自按耐下冲动,却不肯离开,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青楼肮脏的一面。
只听得一个小姑娘的声音低泣道:“你打罢,打死我罢……我死也不接客!”
话音未落,一个耳光上去将小姑娘打翻在地。锦妈妈双手叉腰背对着门,正恶狠狠的拧着小姑娘的胳臂。女孩很小,大概也就十二、三岁光景。细瘦的手臂上已经被掐的青一块紫一块,半边脸颊高高肿起,嘴角还在往外渗血。
她跪倒在地,有气无力地低声抽泣着,锦妈妈却似乎没有看到,一边使劲掐拧,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着:“小杂种,老娘五十两银子把你买来,你就该听老娘的话。老娘买了你,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你居然不感恩戴德?进了我这锦霞院,居然还不愿接客?嘿嘿,这可由不得你了!”
那小姑娘在□□之下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口中却只是翻来覆去的道:“我死也不接客……你把我打死好了……”而这种话只是招惹来更多的打骂和□□。
我轻叹,当初锦妈妈让我去献艺,那态度可算是恭谨有加了!
锦妈妈高声骂道:“杂种,我偏不打死你——你死了,谁为我挣钱去?进了我们这儿,一切便由不得你了!想守身如玉装什么清高?哼!好生养伤罢,这脸蛋可不能毁了,到时候一帖□□下去,还不是乖乖听话?”她伸脚踹去,小姑娘在地上滚了几滚,抽泣声减低,却是已经昏过去了。而锦妈妈仍旧不放过,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一面继续伸脚踹。
我看不下去了,拉开小鸿,低声道:“小鸿,在这里等我,不要被锦妈妈看到了,或者先把醒酒汤送回去?”
小鸿咬紧下唇摇了摇头,她也被吓到了,却还是有义气地站着没动。
我推开房门,出声道:“锦妈妈。”
锦妈妈转身见是我,脸上堆满了笑容:“哎呀,是冰儿姑娘姑娘哪!让冰儿姑娘见笑了,这样不听话的小蹄子欠打骂,倒没得污了冰儿姑娘的眼。”
我不与她绕弯子,指着地上昏迷的小姑娘道:“为她赎身,需要多少钱?”
锦妈妈脸色一变:“冰儿姑娘是想为蝉儿赎身?”
我点点头,冷着脸不发一言,心疼地盯着地上的蝉儿。
锦妈妈冷笑道:“这丫头还是个黄花闺女呢!冰儿姑娘要为她赎身,只怕出不起这个价罢!”
“多少?”锦妈妈伸出一个手。
“五十两?”
“五十两?”锦妈妈嗤笑:“五百两!若冰儿姑娘有这钱,也不比跟着主子来我这锦霞院了!”
我沉吟一下,一咬牙:“三天之内,给你五百两,请先把蝉儿姑娘交给我!”
锦妈妈冷笑:“看在琴姬的面子上……好罢。不过,若是三天之内交不出钱呢?”
“蝉儿还你,我卖身!”
“成交!”
我直接把蝉儿带回小院,为她裹伤上药。蝉儿身上大大小小的瘀青肿块让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和小鸿一起合力安置下蝉儿,唤醒墨墨欲给蝉儿施展治愈术,墨墨却说蝉儿体力太差不适合,只好先放一放,留待明天解决了。